第三十七章 隆准龙颜长须客

芳草萋萋，这必然是夏末。

花草树木的绿叶经过一个夏天的酝酿之后绿得发浓，浓得滴墨。路旁的草叶聚集在一起，原本疏淡的叶脉开始发白，叶片周遭也围上了一层淡淡的白拳。不细看看不出个所以然，但是一大从一大从的叶子聚集在一起，弄绿之中就有了一圈圈象征着秋凉的白晕。“萋萋”说的就是草木这时的模样了。

早上起来，周文看着数不胜数的营帐和平野上升起来的太阳，却没有欢愉之色，眉头反倒是紧紧皱着。

百姓们大都是喜欢和谐盛世的，但也有一些整天想着不劳而获获取天下赞誉的人想着世界能乱一些，好让他们浑水摸鱼。

周文本就是春申君门下一个滥竽充数的门人，后来兼职在项燕军帐之中算卦。但是在这乱世之中竟然一跃成为了第一个反秦的将领，这证明乱世确实有不劳而获的大好机会。

得了将领头衔的周文晚上并睡不好觉，虽然白天牛皮吹得很大，而且吹牛皮的时候他脸不红心不跳，但是到了夜深人静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可是愁坏了。原本就已经稀疏全白的头发被他挠的乱蓬蓬仿佛鸟窝，他心里则不断地思考着第二天他率军北上之后应该怎么打仗。

当初在项燕军帐之中的时候他有幸能见项燕指挥作战，当时只觉得事情简单，但是到了自己手上，他却无计可施了。眼下的局势是他有五千人而秦国还一个人也没有派出来，他只觉得这局面实在是难解。项燕打仗的时候先是和李信对垒，然后又与王翦厮杀，都是有敌人的，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什么敌人都没有了呢？

没有真才实学而又喜欢高高在上出风头的人最习惯的事情莫过于怨天尤人了，周文想了大半夜也没有想出什么办法，只好感慨道——贼老天对我实在是太不公平，凭什么不给自己安排几个敌人呢？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周文心里这样想着。

葛婴先率领了一千人继续朝着南方出发了，而陈胜和吴广则跟着周文杀回马枪了。南阳郡郡守估计打死也想不到，原本仓皇而逃的一群反贼会突然杀将回来。从战略方面讲，周文这个糊涂虫随口一说的方略倒是还真有一些出其不意的效果。

但周文运气真的很不凑巧，八月初的时候，冯劫已经率军回到了咸阳。昨晚还在酒宴之上大言不惭要用五千人横扫冯劫的周文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立马便改了主意，他看着五千袒露右肩的农民，很是严肃地跟陈胜说道：“陈将军，此番北上灭了冯劫固然容易，但是将军你可曾想过，灭了冯劫之后呢？”

这个问题立马把陈胜给难住了，吴广则理所应当地说道：“那自然是直接杀入咸阳了！”

周文连连摇头：“非也，冯劫率部出关而战，咱们取胜的希望很大。但是等着咱们这五千人到了山海关之后，便没有那么容易了。咸阳城驻扎二十万秦军，这些人虽然因为蒙恬和蒙毅的原因被发配到骊山修建阿房宫，但只要胡亥一声令下，这些人随时都可以组建成军队。到时候面对二十万大军，又有易守难攻的山海关天堑，我们如何取胜？”

陈胜听到这话也是一惊，转而问道：“那老将军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陈将军，你本事阳城人，咱们不如直接杀回阳城。阳城为陈国故地，只要到了陈地，将军你振臂一呼，必然是应者云集。而山东地区本就有诸多匪盗，这些人都是无惧于秦国的。到时候大家伙儿听到你陈将军的名号，必然纷纷前来附和。陈将军随后统兵动进，收拢山东地区，便可以去秦国形成东西对立的态势。如此一来，大事可成也！”

吴广见这周文出尔反尔反复其词心下又生出些许怀疑来，但陈胜心中一思量，却觉得周文这话说的极有道理，于是当下便调转枪头，又朝着阳城杀了过去。周文这一下来了劲头。带着这五千人轰轰烈烈地朝着山东进发。

陈胜揭竿而起还是七月底，过了十几天这消息便已经在关东地区传开了，个地方响应陈胜的人数不胜数，不少地方官员在听闻陈胜的消息之后都立马举起反抗的大气响应陈胜。而那些个畏惧于秦律而不敢造反的，又都不敢跟起义军作战，只好弃城而逃。周文从大泽乡出发，一路朝着东北直直插过去，所到之处都是没有守备的空城。

蕲县原本就是葛婴的大本营，葛婴率部投奔陈胜的消息已经使得党比百姓震动不已，不少人都拉帮结伙想着追上去一起投奔陈胜，谁知道他们还没有动身，陈胜便已经杀到了蕲县。县令听闻陈胜之名不战而逃，等待着陈胜的是兴高采烈欢迎他们的百姓。这使得陈胜信心大增。当下他们一鼓作气，直接从南阳郡打到了阳城所在的三川郡。这一路上铚县、酂县、苦县、柘县、谯县都被陈胜给收编了，很快他们就抵达了三川郡边上，而周文也因为这接连的胜利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大将军。

真实的历史告诉我们，确实有不劳而获与欺世盗名，而且他们实行起来是如此的简单。

这一路打一路收编，等着攻克谯县的时候，陈胜已经有了一万的人马。而就在陈胜打算直接打进三川郡的时候，又有两拨人马前来投奔他了。这一次来的可不是周文这样的草包，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王公贵族和两个成名已久的贤士。

……

虽然郡县制已经施行了十二年，但秦国的百姓们对于三十多个郡县划分依旧不甚熟悉。他们习惯性地把全国大致划分为关中地区、关东地区、山东地区，以及魏地、赵地、燕地和楚地。在大秦帝国建国这十多年中，各地方出了关东地区和山东地区以土匪而闻名，偏远的楚地以零零星星的反秦组织闻名，魏地、燕地和赵地还是比较平稳的。但虽然平稳，也不是没有秦国庙堂所厌恶的存在。

魏地的张耳和陈馀就是两个被秦朝庙堂通缉追杀的家伙，前者赏金一千，后者赏金五百。十金银子就已经足够一个人挥霍了，千金百斤的黄金那真是重金悬赏了。

在没有这赏金之前，张耳只是外黄县一个出名的小帅哥，因为在信陵君手底下当过近身门客，他这个小帅哥又被镀上了一层有知识有内涵金边。而陈馀则是魏地出名的一个儒生，因为帅，所以出名。他平素里喜欢在关东地区旅游闲逛。

“那这两个人貌似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啊？”一个大鼻子尖下巴长胡须的人摸着脑袋问道。

他那胡须仿佛是经过打磨抛光一般，看上去乌黑靓丽。即便是日暮十分，也依旧能够从夕阳中借一点光彩来反照一下，炫目的光泽让人觉得像是初生的芦苇。而他那胡须虽然长，但是在微风中轻轻吹动却丝毫不会紊乱。风中微微荡漾仿佛是龙须一般柔韧，柳枝一样婆娑。这胡子实在是太漂亮了，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不会忘记。

而长着这样胡子的人总给人一种温柔敦厚，慈祥可亲的模样。但偏偏这个人此时正翘着二郎腿，而且还在用力地抠脚。每个人总会照镜子的，照镜子的时候也总会因为自己的双眼皮、樱桃小嘴、大眼睛或者其他长得漂亮的部位而站站自喜。但是这个人最喜欢的身体部位却不是自己漂亮到极点的长须，而是他那一双长满老茧的大脚！他这一生留给历史最多的还是他摆弄自己脚的事迹。

此人姓刘，单名一个邦字。这是一个亭长，准确的是沛丰邑中阳里村亭长。

不过他这个名字是最近在认识了关东地区一个穷书生张良之后才委托张良给起的。在老家的时候因为在家中排行老三，他一直被人们称作刘季。

他作为亭长，职责跟陈胜一样，都是负责把徭役看押到咸阳。与陈胜不同的是他这个亭长在平日里还得负责帮助邻里解决家庭纠纷，耕地矛盾等等，最重要的是他看押徭役到了咸阳之后自己是不需要留下来一起干活儿的。

他很喜欢自己这个职位，觉得这职位实在是天下第一等的美差。他脑袋上顶着的那个小凳子模样的竹编发冠是在他刚刚被任命为亭长时花了好几天琢磨出来的，为的就是与自己这个官差身份相匹配。

每次他送完徭役之后，总要趁机去外面溜达一圈。作为一个农民，他从来不干什么体力活，只是因为四处溜达脚底下长了老茧。这一次从咸阳出来之后他没有回沛丰县，而是一路出了山海关直接跨过关东来到了魏地。关东地区虽然可以涵盖整个六国旧地，但一般上大家都把他与韩地等同。在韩地见了张良之后，刘邦便继续往东来到了魏地。魏地最出名的自然是张耳陈馀这两个人了，他想着这一次结交一下张耳陈馀，行程就算是圆满了。

要想登门拜访，总得打听打听人家住哪儿。这家伙一屁股坐茶摊上就跟人撩开了。而张耳和陈馀是魏地人民的偶像，一说起这两个人大家那都是滔滔不绝。此时茶摊的小老板听刘邦说张耳和陈馀没什么了不起的地方，当下就不乐意，说道：

“他们两个人的共同特点当然不只是帅，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两个人都很讨老丈人喜欢，而且他们的老丈人都很有钱。他们的婚姻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闲着没事儿被一个家财万贯的老头儿看上了，死活要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他们。光嫁闺女还不行，非要把家产都给你不可。你说要当上门女婿？不行！我这是嫁闺女，不是讨女婿！”

刘邦闻言哈哈大笑：“照你这么说，这两个人岂不都是吃软饭的？”笑完之后他也不抠脚了，而是颠颠地抖起自己的大腿来。因为天气热，他身上也没有穿衣服。他这一抖腿，把裤子也抖开了不少，屁股上一大撮黑痣若隐若现。

魏地的人倒也开朗，跟着刘邦一起笑了起来。不过笑完之后有人说道：“要是没有什么本事儿，想吃软饭也吃不上啊！”

刘邦连连点头：“这哈说得倒是不假。得得，不跟你们闲聊了，他们不是就住在这外黄县吗？我先去找找，上他们家蹭口饭吃！”

当下刘邦便起身离开了茶摊朝着外头走去。而茶摊里的客人则继续就张耳陈馀这个话题讨论了起来。那茶摊的老板也来了兴致，兴冲冲跟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良久，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冲出茶摊喊道：“哎呦，那个沛县人还没有给茶钱呢！他喝得可是最好的新茶！”

刘邦此时不过是一个布丁，要拜访张耳和陈馀这样已经在全国闻名的贤士，还真有可能吃一个闭门羹。但刘邦虽然什么礼物都没有带，却一点儿也不担心对方避而不见。在他看来，要不是秦朝庙堂那一群人发布了赏金夸张的通缉令，张耳和陈馀也不可能这么有名。想着想着，他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公平：大秦朝怎么不发布一张通缉令来通缉自己呢？要是这样，自己不也是一个鼎鼎大名的贤士了吗？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把自己头上的冠冕给扶正了继续走路。

几经摸索来到了张耳门上的时候，刘邦看到这府宅将近一里大小，忍不住嘟嘟嘴说道：“这家伙的老丈人是真有钱啊！”

走到门口的时候张耳的门口的守卫立马便拦住了刘邦，喝问道：“来着何人？”

“快快前去通报，有志士前来与张先生共商反秦大计！”刘邦一脸严肃，哪里还有方才抠脚抖腿的地痞模样，看上去真相是一个胸怀大志的反秦勇士。

刘邦这话喊得大声，张府门口往来的行人在听到这话之后都纷纷侧目，然后加快脚步离开这里。那门人也被刘邦这一句话吓了一跳。确实有人敢于反秦，但是这光天化日把“反秦”这两个字儿说得跟“吃饭”一般轻松的人，还真是没有。

这门人立马被刘邦这一招虚张声势给唬住了，赶紧朝着屋子里走去。不一会儿，张耳便着急忙火从府里走了出来迎接刘邦。

“不只是哪位仁兄莅临寒舍？”张耳人还没有出门，便已经极为客气地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