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李弘益住的院子在玉门关西南，临近军营，很是安全，平日里只有四名亲卫随他住在这里保护。

他进了后院，看到大堂上烛光昏暗，从虚掩的门缝透露出来。推开门，李弘益吓了一跳，康妙妙呆坐在席上，仿佛自下午见到后就一动也不曾动过。

他稳了稳神，说：“怎么还没去睡觉么？”康妙妙抬起头，漂亮的大眼睛满是泪水：“郎君是嫌弃我吗？”

李弘益“啊”了一声，很是不解。康妙妙抽泣着说：“下午郎君回到宅中，为何不叫奴奴为郎君烧水侍浴更衣？”

李弘益头疼了起来，他知道唐朝的侍女奴婢地位低下。康妙妙是西域粟特商人之女，居住在敦煌城已经有十多年了。因为父亲做生意遇到沙州回鹘拦路抢劫，折损了本钱，丢了性命，叫债主找上门来，无奈之下，被卖到了曹家的仰啸阁当酒娘。

上一次李弘益多看了她两眼，曹用行有心，便带着她来到了玉门关，送给了李弘益。

康妙妙上次听得李弘益的一曲《西江月》，以为李弘益看上自己了，心中窃喜。大唐盛产才子，不论男女老少，都很是追捧。像李弘益这样的少年，正是青春年华、吸引异性的时候。

结果酒席之上，李弘益只顾着和董一元说话，把她抛在一边，叫康妙妙心里有些失落。谁知第二天曹用行便带着酒楼掌柜找来，取了她的卖身契约，说要带她来玉门关。

苦等了一个月，好容易见到了李弘益，原本一个白净的书生晒得黝黑，康妙妙有些心疼，哪知他对自己不理不睬，连烧水服侍沐浴的事情都不叫自己去做。

康妙妙知道自己只是个奴婢，她在敦煌出生，在敦煌长大，倒更像是个汉家女子，想到自己孤苦一人，如今又远离了敦煌，心中更是惶恐不安。

李弘益跪坐在席上，叹了口气，说：“妙妙姑娘，说实话，我也不曾想到曹九郎会把你带来。玉门关风沙大，条件恶劣，教你来这里服侍我，倒是委屈你了！”

康妙妙慌忙说：“奴婢不敢称‘姑娘’，不委屈的！”说着偷偷看了李弘益一眼，脸颊都红了。

李弘益是真不知道唐朝时会写诗作词的文人这么受女性欢迎，他只知道宋朝柳永的一些故事，心中还很是羡慕不已呢！如果他知道自己盗窃的一首词赢得了一个美丽胡姬的欢心，只怕他说什么也要绞尽脑汁，把所有能想起的诗词都默写出来，四处传播炫耀一番！

康妙妙是个大美人儿，李弘益不可能不心动，只是一想到对方才十六七岁，他顿时压下了邪火。虽然他不过十八岁，可是心理年龄已经三十了。

李弘益说：“西边厢房我已经叫亲卫收拾出来了，你便去那里歇息吧！”想了一想，问：“晚饭可曾用过？”康妙妙点了点头，晚饭是两个亲卫自己动手做的，她一想到李弘益往日里就吃的这两个粗壮汉子的饭菜，顿时觉得李弘益很是可怜。

李弘益摇晃着身子朝东边卧室而去，康妙妙连忙站起来扶着，李弘益摆摆手：“我没事，妙妙你去歇着吧！”看到康妙妙坚持的眼神，无奈地任由她搀着进了卧室，坚决地反对她帮自己脱鞋脱外衣，连哄带劝地将康妙妙赶回了东厢房。

他自嘲地笑了笑，鼻子嗅了嗅空气中余留的胭脂香味，一头栽倒到床上，昏昏睡去，这一个月的随军训练可是把他给累坏了。

第二天一早，李弘益多年的良好习惯，生物钟准时将他叫醒。听见他这里有响动，康妙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郎君可是起来了吗？洗漱水已经备好，早饭也都做好了！”

李弘益穿好了衣服，康妙妙递上来一柄骨制牙刷，蘸了青盐，送到了手边。中国历史已知的最早的牙刷是秦朝时期的青铜牙刷，唐朝的牙刷已经与后世无异，刷毛用柔软的兔毛或者布团，柄端削尖，可以做牙签用。

只是牙刷如今还是个贵重东西，寻常百姓是用不起的，只能折段杨柳枝，在牙齿上摩擦。李弘益刷了牙，洗了脸，坐到了堂前的饭桌几案前。康妙妙端着一个木托盘，里面一碗小米粥，两碟咸菜，以及一小盘青菜。

玉门关最贵重的东西，其实便是青菜。以前有人在关墙东面种了几亩菜地，随着玉门关人口和商人越来越多，菜地虽有扩建，依旧是供不应求的。

李弘益吃了早饭，擦擦嘴，带着两名亲卫出了门。临出行前，他告诉康妙妙，若是在家中呆着无聊，便四处走走看看，又嘱咐了另两名亲卫一番，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曹用行也得意洋洋地出了门，他的新婚妻子家风严谨，温良贤惠，关键是长得也极合他的要求，小夫妻二人正是甜蜜的时候。

妻子谢氏送他到了门口，曹用行骑上了白马，走了数步，看到李弘益走出门来，连忙小跑着赶了过去，使了个一种男人之间的暧昧眼神，意思是你懂得，大声问：“十一郎昨晚可好？”

李弘益心想：还跟哥讲隐晦的荤段子？笑嘻嘻地说：“哎呀，昨晚可没睡好，也不知是谁家，一百多步外，床响得厉害呢！”

恰好董一元也出了门，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曹用行顿时红了脸，他夫妻二人正是恩爱的蜜月期，厚了脸皮，指着李弘益：“看看，这便是读书人的流氓模样！”

几个人有说有笑地朝关外的军营而去，董一元送到西门，便去护城河那边监督。护城河全凭人工，进度很是缓慢，数百名回鹘人排开来，挖土、运土，如同蚂蚁一般地忙碌着。

来到了军营，林大端凑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游击，郎将，我看咱们守捉组建一支陌刀队如何？”

安西都护府有一支大唐历史上至少能排进前三的特有高端战力兵种：陌刀手。所谓陌刀，是唐四刀的一种，由历史上的斩马刀发展而来，柄长半米以上，刀身在两米左右，重15斤（唐制，合约市斤20公斤）。

陌刀克制骑兵有奇效，所谓“如墙前进，人马俱碎”，对士兵的要求也极高，身高、臂力、勇气，缺一不可，是以极难成规模。

林大端之所以不好意思，是因为陌刀实在太难打造，一柄陌刀顶的上一名骑兵全副武装了。而且随着安史之乱，陌刀手也随着安西四镇的陷落而消失在了西域的漫漫黄沙之中。

李弘益问：“林大哥会使陌刀？”林大端点了点头，说：“吾曾祖上便是武威郡王亲卫，只是一战负伤，从军中退了下来。他老人家曾担任陌刀军头。他的武艺传了下来，我学会有七八成！”武威郡王是安西都护府最后一任大都护郭昕，乃是名将郭子仪的侄子。

唐宪宗元和三年，吐蕃攻陷龟兹，尚书左仆射兼御史大夫、检校右散骑常侍兼充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昕殉难，这件事归义军上下，没有一个敢忘记。

众人不由得肃然起敬，李弘益正色说：“原来是英雄之后，受我等一拜！”带着诸人朝林大端拜了一拜。

林大端眼眶大红：“吾祖、吾父生前心愿，便是秉承祖上遗志，再现大唐陌刀队的威风，只可惜始终不能一见啊！”

李弘益叹了口气：“你且去军中挑选合格兵士，陌刀打造，我来想办法！”他不知道陌刀何时彻底在中国历史上消失，但是现在遇到了，便一定要抓住机会。归义军靠近西域，关于当年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的故事，听得实在太多了。

归义军在张淮深时期并非不想重建陌刀队，然而陌刀手实在太难练出来了，首先身高要求至少在一米九以上，臂力要大，下盘要稳，再加上陌刀的打造极为不易，训练一支百人的陌刀队，已经是足够练出五百人的步兵了。

李弘益也不期望自己手下一千五百人能选出多少来，他从来都是习惯于一步一步地踏实着走，哪怕只选出个三五人，他也决定要保留这支队伍，只为了给后人留一点儿火种。

白天的训练结束了，李弘益结合了这个时代的练兵方法，重新制定的训练手册，士兵们每一天的训练量并不大，合理安排，所以他敢放开了手，天天操练，而不是三五日一练。

以往李弘益是不回关里住的，虽然距离军营不算很远，他懒得回去，于是跟着士兵们一起吃饭用餐一起住。可是康妙妙来了，他心里似乎突然多了一块什么东西，眼看着天色渐暗，骑着马和曹用行朝玉门关西门奔去。

回到宅院，李弘益牵着马抬脚往马棚那里去，突然抬起头，朝后院的圆洞门看去。康妙妙似乎是刚沐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膀，一双碧绿的大眼睛正看着自己。

李弘益笑了笑，扬了扬马鞭，康妙妙也笑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后院。李弘益栓了马，走到后院，进了屋，发现卧室和大堂被整理了一番，一切井然有序，清爽整洁，屋角的香炉还点起了一支熏香。

康妙妙头发未干，她走了过来，很自然地帮李弘益脱下外套，递给一条打湿了的毛巾让李弘益擦了擦脸。她笑着说：“晚饭已经煮好，热在锅里，我去给郎君端来！”

李弘益感受着传自她发间的香味，咽了口吐沫，心想：果然，最难消受的还是美人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