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遗失的情分

眼睛适应了黑暗，叶子的面容在黑暗中慢慢浮现。

爱卿两手抓着栏杆，脸贴在栏杆之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叶子，我来救你出去。”

“救我？”

“嗯，不管谁说什么我都不会信！”是的，一定是有人教浩儿那么说的，叶子怎么可能会害她。

叶子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一步步向她过来，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清晰。

她的心猛地被撕扯。

她竟然在冷笑，笑她的无知，单纯，笑她直到现在还愿意相信她。

“叶子，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是谁逼你向皇上高密的是不是？”

叶子猛地抓住她的手，她吓得往后缩却挣脱不开，最后的一丝信任也在慢慢沦陷。

“我的夫君是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漠王，谁敢逼迫我？”叶子的嗓音在空洞的牢房里回荡，“有你这么傻的妹妹，我还真是三生有幸。”

“原来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傻乎乎的妹妹？”爱卿终于忍不住，把手伸进去，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叶子，你到底是中了什么毒，发的什么疯！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向皇上高密，差点连累张家被株连，你不是爱他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再喜欢他又怎么样，只要你在，我永远都得不到他，而且皇上当时已经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要王爷性命，还会让我陪他去南疆生活。从此以后，他的身边只有我，没有王妃，李珍珍，更没有你！”

她最后那几个字，冰冷无情，充满厌恶，像在努力踹开站在腿上的异物。

爱卿身子一晃，眼泪滚落下去，她自己看不到，落下的眼泪是红色的。

“如果你真的那么厌烦我，为什么当初要劝我留下，为什么不把你心里的想法告诉我，我一定不会留下来碍你的眼，也不会把你逼到今天这个地步！”

叶子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转身往回走，“因为我没想到，你是个骗子！你口口声声说不会爱上他，不会把他抢走。可又一点点夺走他的心，让他对你念念不忘。”她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冲过来，一把抓住爱卿的脖子，“妖精！你就是个会勾引男人的妖精！金声也好，国师也好，王爷也好！只要是男人，你一个都不放过！”

“住嘴！”爱卿用尽全力把她推开，扇了她一巴掌，响声震得她顿在原地，叶子捂着脸，凄然的指着她，“你竟敢打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是谁把你从别院里救出来的，是谁代替你去伺候李正伸的！整整十年，你知道我曾经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爱卿，你一直都是这样，开开心心的去享用别的果实，从来不懂得感恩。你明知道我对王爷的心意，你明知道自己不应该留下来，还是赖在这儿不走。你说，你这种人，是不是比我更该死。”

“是，我是比你更该死，一路走来，我害了太多人，有太多人因我而死，我也经常想，自己就是扫把星，在我身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我更想逃走，一个人在外面生活。可是，直到遇到你和张珩，我的生活开始有了色彩，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爱卿背依着栏杆，每呼吸一次，就好像有刀在胸口拉一下，“我一直把你当成最亲的人，义无反顾的信任你，想努力好好保护你，却没想到，你会为了一个男人选择伤害我。”

“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什么当亲姐妹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你从来不肯把心里的事告诉我，我又凭什么信任你！”

“就凭张珩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在那个充满铜臭味的藏音阁里，是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就凭我们在一起许的愿，将来要游遍大东国的山山水水，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就凭... ...张珩他这么爱我，到现在我也没敢接受他，因为他不只是我的爱人，也是你的。”

她慢慢回头，虽然看不清叶子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的痛楚，还有自己心里慢慢逝去的希望。

“如果我真的想抢，你觉得这园子里的女人，有谁能抢的过我？”

“卿卿！”

黑暗的廊道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珩几乎是架着轻功飞过来，看到她的同时，心头一痛，用力将她抱进怀里。

“王爷，王爷！”叶子猛地冲到栏杆旁，伸出手抓到了他的衣袖，“你听到了吗？她刚才说的那番话字字狠毒无情，骄纵狂妄！她根本就不喜欢你，只是想把这园里的女人全都赶尽杀绝，好独享你的宠爱罢了！”

爱卿闭上眼睛，心里最后一片柔软之地变得冰冷荒芜，叶子的哭喊声像冰刃，插在她的心口上。

张珩摸着她的脉搏，霍的转头看向叶子，眼中有了杀意，“如果她真像你说的这般狠厉便好了！不至于伤到这般田地！如果本王园里的人全都似你这般无情无义，能对自己多年的姐妹下手！那全都赶出去也罢！”

说完，他用力想甩开她的手，可叶子拼命摇头不肯放开，“王爷，我做这些全都是为了你，她就是个灾星，如果没有她，我们的童年不会变成那样，张家也不会遭遇那样的恶事！如果您非要娶她，难保不会重蹈覆辙。”

“住嘴！”张珩手一扬，将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如果将来张家重蹈覆辙，不会因为她，而是因为你这种自以为聪明的贱人！卿卿，我们走。”

张珩小心将她抱起，转身向外走。

叶子见他要离开，绝望的伸出手，喃喃的唤一声，“张公子。”

爱卿睁开眼睛，感觉到他身子僵住，一股悲痛的气息涌上来。

小时候，她总会这样怯怯的唤他，“张公子。”

那种卑微又小心的爱情，张珩一开始不懂，后来渐渐明白，所以当他夺回权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扳倒李正伸将她救出来。

“叶子对你感情从小到大一直没有变过，一生只会爱你一个，如果我做了什么错事，也是因为我太爱你了，除了你以外，我什么都没有。不像卿儿，她见一个爱一个，国师，还有那个有名的郑将军，除了你以外，可以投靠的人有太多了。所以，她才迟迟不答应你，只是为了找个更好的靠山罢了！张公子，求你回头看看我，只有叶子最爱你啊！”

张珩低下头，看到爱卿被血泪模糊的双眼，只觉人生悲凉，为她流泪，“卿卿，听完她的话，你可曾后悔替她去参加晚宴？”

爱卿微微抬头，眼睛合着，却像在看着他，纤细苍白的手指拂过他的前襟，慢慢摇下头。

叶子趴在栏杆上，眼睛瞪的大大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觉得有什么恐怖的东西要浮上水面，有什么情感在快速流逝，“张公子，不要，求你不要丢下我。叶子说的句句属实，难道你忘了我刚来王府的时候，那段相爱的日子吗？”

他的背影在黑暗中充满了重量，沉默许久之后，他提起脚步往外走，有些沙哑的嗓音在空旷的监狱里回荡，“叶子，卿卿当年本已逃出藏音阁，却为了你回来，参加中秋夜宴身陷囹圄，后来种种皆是受命运摆布，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你真要恨，就恨我吧... ...”

牢门重新合上。

周围再次陷入永无止境的黑暗中。

叶子瘫坐在地，看着虚空，回想起小时候爱卿从藏音阁逃出去那天，她一个人坐在屋里哭，夕阳洒满厢房，充满悲伤。

她一抬头，看到她趴在窗台上，一脸调笑。

那种失而复得的欢喜，直到现在还记得，只是她忘了去想，爱卿为什么会回来。

原来，是为了她啊... ...

深夜里的行云园灯火通明，卓医师和城里两个有名的医师在门口低声议论爱卿的病情，神情严肃。

丫鬟们端着盛满血水的铜盆进进出出。

林雨唯，李珍珍，紫砂站在门外，没有张珩的传唤，不敢进去。

“医师，医师在哪里！快进来！”

里面又传来张珩的喊声，外面人都吓得一惊，有丫鬟脚下一扭把盆摔翻在地。

林雨唯低声喝到：“找死的东西，赶紧滚！”

丫鬟吓得连哭都忘了，捡起铜盆，连滚带爬的跑走。

紫砂带着两个孩子站在最外面，浩儿没有哭，只是神情呆呆的，小脸煞白，丽丽小声抽泣，“娘亲，丽丽以后再也不调皮了，您好起来吧，呜呜... ...”

“乖，别哭，你俩都精神点，好好在心里给她加油，就不会有事！”

林雨唯侧头，看到紫砂和爱卿那两个孩子走的很近，再瞧瞧太医的脸色，恐怕那祸水是救不活了，凭张珩对她的感情，想必以后对这两个孩子会好上加好，何不趁机... ...

她轻叹一声，走到两个孩子面前，蹲下身子，一手牵着一个，“你们都是乖孩子，小时候在外面受苦，好不容易来到王府，还过几天安生日子，就... ...现在爱卿病的严重，恐怕有好一阵儿不能好好照顾你们了，不如去我那儿住吧。”

紫砂眼中闪过冷意，这一招夺子的棋下的真好，如果爱卿死了，王爷伤心至极，必会直接把孩子过继给她，如果她侥幸没死，王爷听说后也会记得她的好。

浩儿上前一步，拱手道：“儿臣谢王妃疼爱，只是母亲还未苏醒，我们俩哪里都不会去，就在行云园等她醒来。”

丽丽哭着点头。

林雨唯脸色一沉。

紫砂微微一笑，两个孩子都是好样的，爱卿你快点醒来，只要熬过这一关，所有的幸福都在前面等着你。

张珩坐在凳子上，两手紧紧攥着爱卿的手，每次有血珠从她眼角滑落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抽痛一下。

爱卿本来就消瘦的脸颊全都凹了进去，脸色苍白，嘴唇乌青，气若游丝，好像随时都有可能咽气。

卓医师在旁边把脉，闭上眼睛，无力的摇摇头。

张珩直愣愣的看着虚空，眼泪滚落下来，灵魂不停的哀嚎着，想跟她一起离开。

“你们都出去吧。”

“是。”

闲杂人都退了出去。

张珩起身轻轻上床，躺在她身边，淡青色的床帐垂落下来，将他们关在床上小小的世界里。

他侧身将她搂在怀里，她的身子柔软无骨，能摸到后背一根根的肋条，

“卿卿，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硬把你留下来，你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你痛全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卿卿，如果你累了，就走吧，我把两个孩子安顿好以后，就去找你。我挣扎数年，权倾朝野，要的只有你而已，却偏偏失去你。”

他轻轻的吻她的唇，缠住她的舌头，用另一种方式跟她融为一体。

如果一个人会成为另一个人的劫数，那他就是她的死劫。

良久后，他放开她的唇，两人就这样相拥而卧，享受最后的时光。

突然，她的胳膊动了一下。

张珩以为她痛的难过，心也跟着痛一下。

“张珩。”

她的声音沙哑细小，含糊不清。

张珩猛地睁开眼睛，看她竟然醒了，红色的眼睛痴痴的望着他。

“你... ...卿卿，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两个孩子也在外面，我让他们进来。”

这就是卓医师说的回光返照，将死之人会在最后一刻将所有的生气释放出来，他们有的会像没事人一样说话走路，可生机耗尽之后... ...

爱卿能感受到他的绝望和痛苦，伸手温柔的抚摸他的脸，她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却能用指尖描绘他的眉眼，鼻子，嘴巴... ...

“我...最想看到...的...是你...，张珩，我...其实...是在...重新遇到...你之后，才爱上你的，今生...是我负了...你的情，来生...我一定...还你。”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张珩将她抱在怀里，只恨自己不能分担她的痛苦，不能把命匀给她。

那种和命运对抗的无力感，又一次回到他的生命中，上一次是张家灭亡的时候，是他跪在祠堂里，听到爱卿死讯的时候，而十年之后，他再一次经历这种痛苦，而这次，他再也承受不住... ...

“张珩...求你...把我的身子...拿去吧，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

“好。”

张珩轻轻将她放下，走出房间，将外面的人全都赶走，让为她而建造的行云园重新恢复平静和安详。

他随手扯下红色的窗纱，边走边脱下象征他身份荣耀的锦袍，月光温柔的撒在床上。

他把纱巾放在她手心，轻声说：“尽力握住它，以后我们会红红火火。”然后将褥子下面白色的单子撕掉一块，铺在她身子底下。

爱卿虽然看不到，可能听到，感觉到他在做什么，苍白的脸上爬上一丝红晕，心里不由得紧张，伸手一摸，摸到他滚烫的胸肌，吓得一缩。

张珩一把抓住她的手，一边痛着一边笑她，“想反悔吗？已经来不及了。”

他俯下身，用炙热的身体将她包围，像雕琢上好的瓷器一样爱抚她的身体。

爱卿睁着眼睛，胸口起伏的越来越快，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握紧被单，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伴随着痛楚从小腹涌上来，她忍不住张开嘴呻吟一声。

她越是这样反应，张珩就越痛苦，用内力逼迫自己坚挺起来，嘴唇不肯放过她身体的任何地方，他不敢想象，不久之后，这副柔软温热的身体会慢慢变得冰冷，像踏在脚下的石头一样，没有一丝温度。

“卿卿。”

他轻唤一声，含住她的唇，温柔又坚定的进入她的身体。

“啊！”

爱卿身子痛的发抖，不停的痉挛，她抬手抓住他的肩膀，不知道这股欲生欲死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

无数的浪花用力击打她的身体，把彼此的灵魂推向高空。

在极度的痛苦和快感的牵引下，她感觉自己看到了星空，看到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听到喧闹的车流声，还有高楼林立，繁华热闹的城市夜景。

她在急速下落，过往的景色变成五彩斑斓的流星，空气灌进口鼻，挤压她的肺部，让她变得不能呼吸。

轰然一声巨响，她听到筋骨断裂的声音，灵魂和肉体分离的痛，原来比她想象的要剧烈的多。

直到某一刻，不断旋转的意识坠入无底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