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章 克定三方

话说六月庚辰，普六茹坚为防止镇守益州（治所在蜀郡成都）的王谦叛变，下诏以柱国、蒋国公梁睿为益州总管，接任庸国公、上柱国、益州总管王谦之职。

这王谦，字敕万。父亲王雄，仪貌魁梧，颇有谋略，官至柱国大将军、泾（jīng）州刺史，封庸国公。不过，虎父偏偏出犬子，王谦性格恭顺谨慎，并无突出才能，却以父功勋，累迁升骠骑大将军、开府。

周武帝保定四年（564年），王雄追随晋国公宇文护东征北齐。王雄在途中遇病，仍奋力前进。行军至邙山，与齐将斛律光接战。王雄驰马冲击，杀死齐军三人，斛律光后退败逃，王雄追之。斛律光的侍从皆四散而逃，箭矢又将用尽，惟剩下一个奴仆和一支箭在身旁。王雄高声喊道：“可惜不能杀你，但要活捉你去见我大周天子！”遂手执长矛，欲刺杀斛律光，此时矛头距斛律光仅一丈有余。

那斛律光，字明月，却非等闲之辈，善于骑射，号称“落雕都督”，只见他不慌不忙，从容不迫地拔出箭壶中最后一支箭，弯弓搭箭向王雄射去，正中王雄前额。王雄“啊呀”一声惨叫，抱着马头败退而去，至军营而死。北周朝廷追赠使持节、太保、同华等二十州诸军事、同州刺史，谥曰忠。

朝廷大臣议论，认为王雄殒身行阵，特加恩宠，乃授王雄之子王谦为柱国大将军，袭爵庸国公，食邑万户。后来随从武帝东征，王谦力战有功，进位上柱国、益州总管、十八州诸军事。

此时，隋国公秉政，益州总管王谦令司录贺若昂奉奏章赴朝堂，并暗中打探朝中动向。贺若昂回来后，详细陈述京师形势。

八月庚申（七日），王谦向麾下众将领宣誓道：“王某父子兄弟世受国恩，如今奸人擅权，谦定当尽忠报国，以图匡复社稷！”诸将响应，遂举兵不受代，并设置官署。

所管益、潼、新、始、龙、邛（qióng）、青、泸、戎、宁、汶、陵、遂、合、楚、资、眉、普十八州，以及嘉、渝、临、渠、蓬、隆、通、兴、武、庸十州之人多追随王谦。

“公应据蜀地之险，坚守以观时变。”益州总管长史乙弗虔（乙弗为复姓）、益州刺史达奚惎（jì）（达奚为鲜卑复姓）劝说王谦道。

“末将有三个计策，公可参详一二。”隆州刺史高阿那肱神秘兮兮地沉声说道。此人姓高，名阿那肱。

“是何计策？愿闻其详。”王谦心情迫切地问道。

“公亲率精锐之兵，直捣散关，蜀人皆知公有勤王之气节，必当各思效命，此乃上策也；出兵梁、汉，以观望天下，此乃中策也。” 高阿那肱侃侃而谈，“坐守剑南，拥兵自卫，此为下策也！”

“散关原为姬周时期散国之关隘，乃关中四关之一，扼南北交通咽喉，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秦汉时期，刘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便经过散关。三国时期，曹操西征张鲁亦经由此地。”乙弗虔不动声色地陈说着，继而又用反驳的语气说道，“庸国公乃忠厚之臣，并非刘邦、曹操这等奸诈之徒，岂能劝公如此冒险行事！”

众将领各抒己见、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王谦端坐床榻，沉思良久：“高阿那肱原是齐后主高纬的幸臣，竟背弃其主，归降大周。且他才技庸劣，不涉文史，见识才能不足，而奸巧伎俩有余。故而此人之言，不可尽信。”又转念一想：“乙弗虔、达奚惎所献计策，与高阿那肱的中策、下策相差无几，不妨一试。”

“兼顾弗虔长史、达奚刺史与高刺史所献良策，我以为应取其中策和下策。此地有江山之险，进可以立功，退可以自守。”王谦仿佛志在必得，又朗声下令道，“传我命令，发兵镇守始州（治今四川剑阁），扼守剑阁险要，阻止朝廷大军进犯！”诸将领命而去。

话说六月庚辰，普六茹坚下诏以梁睿为益州总管，接任王谦之职。梁睿经由蜀道，自长安赶往蜀地赴任。这蜀道穿越秦岭和大巴山，一路上尽是崇山峻岭，山高谷深，道路坎坷崎岖，极难通行。唐代诗仙李白曾作《蜀道难》一诗，写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具言蜀道之艰难。

直到八月，梁睿方才行至汉川，王谦已经拥兵造反，并遣兵镇守始州，牢牢扼守剑阁。这剑阁又名剑门关，是大、小剑山之间的一条栈道，长约三十余里。剑阁山势高大雄峻，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梁睿前进受阻。

于是，隋国公普六茹坚下诏以梁睿为行军元帅，率行军总管于义、张威、达奚长儒、梁升、石孝义，征调利、凤、文、秦、成诸州兵马，统领步骑二十万以讨王谦。

那梁睿，字恃德，父亲梁御，西魏太尉。梁睿年少时就沉着聪敏，品行出众。因是功臣之子，被宇文泰养在宫中数年，宇文泰命诸子与梁睿往来，同师共业，交情深厚。七岁，袭爵广平郡公。北周孝闵帝受禅，梁睿出任中州刺史，镇守新安，防御北齐。齐人来寇，梁睿屡挫之，孝闵帝甚为嘉叹。拜大将军，进爵蒋国公。

王谦作乱益州后，遣使致书信州总管王长述，欲共同兴兵举事。这王长述，祖父王罴（pí），去世后西魏追赠太尉，谥号忠。王长述幼时守礼法，八岁那年，宇文泰见而惊异道：“王公有此孙，足为不朽！”

此时，王长述命人逮捕王谦使者，连同书信一起上报左大丞相，又陈述攻取王谦之策。普六茹坚闻言大悦，前后赐黄金五百两，授行军总管，率众讨伐王谦。

梁睿大军行至通谷（今四川广元西南），王谦守将李三王拥劲兵拒守此地。梁睿以行军总管张威为先锋，张威倜傥有大志，善骑射，膂力过人。

“通谷背倚高山，易守难攻，我若闭垒不战，梁睿又能奈我何！”李三王傲慢地说道，他仗着通谷地势险峻，下令紧闭城门，坚守不战。

张威命部下高声谩骂以激怒之，李三王不堪言语侮辱，果然率兵出阵。张威令壮士奋击，李三王军溃败，张威率部擒斩四千余人。

官军进至开远（今四川剑阁东北），王谦部将赵俨、秦会拥众十万，据关崄为营，曲折绵延三十里。张威命人凿山通道，自西岭攻其后部；梁睿令将士衔枚①出自间道小路，四面奋击，力战击败赵俨、秦会，蜀人为之震惊。其后，梁睿率部击鼓而进，大张声势，气吞山河，剑阁守将敬豪、平林守将梁岩，皆惧战而来请降。

王谦又令达奚惎、乙弗虔、高阿那肱等聚众，号称十万之师，浩浩荡荡挺进利州（今四川广元）。楚国公豆卢勣时任利州总管。事前，王谦已向诸将下达指示：“若豆卢勣可为己所用，则加以笼络；否则，可毫不留情，强攻猛打，武力夺取利州城。”

叛军兵临利州城下，但见城门紧闭，吊桥升起。高阿那肱匹马当先，主动上前拉拢豆卢勣道：“豆卢将军世代忠良，深受皇恩，汝表字定东，亦是我大周太祖皇帝所取。方今周室倾颓，奸臣篡夺国柄，庸国公举兵勤王，豆卢将军何不率兵响应？”

这豆卢勣（jì），字定东。先祖本姓慕容，后燕北地王慕容精的后人。当年，北魏进围后燕都城中山（今河北定州），后燕官吏士兵投降两万余人，慕容精后人亦归顺北魏，鲜卑人称归义为“豆卢”，故以此为姓。

豆卢勣生父豆卢永恩，与兄长豆卢宁及李弼率众归顺宇文泰。豆卢勣出生时，宇文泰亲赴豆卢永恩家称庆，当时新破东魏军，宇文泰就为这个新生儿取字“定东”。豆卢宁久无子嗣，遂过继侄子豆卢勣为养子。他聪明颖悟，有度量，年少时受业于国子学，略涉文艺。其后豆卢宁生子豆卢赞，亲属请以豆卢赞为后嗣。豆卢宁却说：“兄弟之子，犹如亲生儿子，我还用选择吗？”于是让豆卢勣为嫡长子，世人以此称赞他。

西魏大统十二年，宇文泰以豆卢勣乃功勋臣子，封义安县侯。后来，齐王宇文宪纳豆卢勣之妹为妃，恩礼逾厚。养父豆卢宁去世后，豆卢勣袭爵楚国公。大象二年，拜利州总管，进位上大将军，拜柱国。

话说此时益州总管王谦作乱，豆卢勣望着城墙下的高阿那肱，颇为不屑地回答道：“我当是何人在此挑唆，原来是以谄媚事奉齐国诸帝，齐后主高纬时谎报战情，致使齐后主落入周师之手。入我大周之后，授大将军，封郡公的高将军呀！像你这般反复无常之人，岂会言而有信？我看尔等举兵勤王是假，造反作乱、志在夺权是真！”

高阿那肱听闻此言，自然是怒不可遏，当即下令十万雄师猛攻利州城，命士兵在城外筑起土山，在城墙上开凿七十多个洞穴，放江水以灌城。

利州总管豆卢勣以不足两千兵力，环城固守城池，无人解衣卸甲，皆不眠不休，昼夜拒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城池被淹就排洪疏水，并及时命人修补城墙漏洞。就这样顽强坚守、勉力维持四十余日，叛军攻势渐弱。豆卢勣抓住时机，出奇兵攻击，斩首数千级，降服二千人。

不久前，隋国公遣开府赵仲卿出使利州，慰劳豆卢勣。这个赵仲卿，性格粗暴，有膂力，遂主动请缨督兵出战，前后经历十七场战斗。

城外传闻梁睿军将至利州，临时纠集起来的叛军，乃是一帮乌合之众，深深惧怕梁睿威名，皆作鸟兽状退散。

八月庚辰，沙州氐帅、开府杨永安，扇动利、兴、武、文、沙、龙等州兵马，聚众响应王谦，朝廷诏令大将军达奚长儒讨之。

这达奚长儒，字富仁。祖父达奚俟（sì），西魏定州刺史。父亲达奚庆，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达奚长儒少怀节操，胆烈过人。宇文泰引为亲信，以其正直朴实、肃敬勤勉，授大都督，数有战功。随从尉迟迥平蜀，常为先锋，攻城野战，所当必破。从武帝平齐，升迁上开府，进爵成安郡公。

后来，达奚长儒与乌丸轨围攻陈国将领吴明彻于吕梁，陈国遣骁将刘景率劲勇七千人增援，乌丸轨命令达奚长儒出兵迎击。达奚长儒令人取下数百个车轮，均系以大石，沉之清水，车轮次第相连，以待刘景。未过多时，刘景援军至，船舰受车轮阻碍无法前进。达奚长儒用奇兵，水陆俱发，大败刘景，俘虏数千人。以功进位大将军。不久，授行军总管，北巡沙漠边塞，大破胡虏。

此时，王谦尚有两个儿子留在京师长安，为求活命，就从长安遁走，想逃至父亲那里。达奚长儒将王谦二子捕获并斩杀。

两个多月以后，有勇有谋的达奚长儒，于沙州大败杨永安，沙州平定。

话说达奚惎、乙弗虔等人从利州撤军后，达奚惎分兵占据开远。

“贼军占据险要之地，欲遏止吾兵势，吾当出其不意，必能破之！”梁睿向诸位将士们说道。

于是，梁睿遣上开府拓拔宗攻打剑阁，大将军宇文夐进攻巴西（今四川绵阳），大将军赵达率水军进入嘉陵江。梁睿又遣张威、王伦、贺若震、于义等将领，分兵攻打达奚惎，自午时至申时，大破达奚惎。达奚惎败逃至益州。

王谦麾下大将军苻子英进攻巴州，又被刺史吕珍打败。梁睿乘其疲困，纵兵深入。达奚惎、乙弗虔出兵屡屡受挫，甚为惊恐，慌忙密派使者拜见梁睿。那使者向梁睿说道：“达奚惎、乙弗虔常夸梁元帅用兵如神，二人若出战梁元帅，犹如以卵投石，自知必不能取胜，请为内应，以将功赎罪！”

“如此甚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你回去转告二位将军，务必做到不露声色，以瞒天过海。”梁睿交代使者道。

没过多久，梁睿率大军进逼成都。王谦不知达奚惎、乙弗虔叛降之事，仍令他们二人守成都。王谦本无谋略，凭借父勋，遂居重任。初谋举兵，任用之人多非其才，传闻梁睿率大军将至，众将皆惶恐不安，毫无应对之策。王谦只得亲率精兵五万，背城结阵，又派出左右军出击梁睿。然而，左右军出城行进数十里，皆叛变投降梁睿。

梁睿率军攻打成都，王谦战事不利，打算退入城中。达悉惎、乙弗虔已经举城投降梁睿，遂拒绝王谦入内。

“我等已诚心归顺梁元帅，念在往日情分上，特饶你不死，你好自为之吧！”达悉惎站在城楼上大声呼喊着，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所托非人！所托非人呀！莫非天要亡我吗？”王谦高声哀叹几句，而后牵引缰绳，调转马头，率领残兵败将狼狈出逃。不过，由于兵将的家属多在成都城内，部众多生离散之心，跪下哀求入城者比比皆是，追随王谦出逃者反而寥寥可数。

十月戊寅（二十六日），王谦仅带领二十骑奔往新都，新都县令王宝斩之，传首级至京师，益州平定。达奚惎、乙弗虔虽献出成都投降官军，普六茹坚认为他二人为首谋，下令斩于蜀地街市，并解散其余部众。不久，高阿那肱亦被诛杀。

时有开府、亳州总管伊娄谦（伊娄为鲜卑复姓），字彦恭，生性忠直，善于辞令。伊娄谦耻与逆贼王谦同名，待平定王谦，自此改称字，不再称名。

平定剑南后，梁睿因功进位上柱国，总管益州。赐物五千段，奴婢一千口，金二千两，银三千两，食邑千户。

宣帝驾崩之前，普六茹坚曾与宇文庆言及天下事，至此，所言之事皆得到验证。

北周末年的三方之乱，三总管占据大半个北周疆域，皆欲发兵围攻关中，是一场大规模的叛乱，也是隋国公杨坚建立隋朝的奠基之战。如果杨坚不幸失败，整个中原可能重新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相反，杨坚既然取得胜利，他就铲除了改朝换代的关键障碍，意味着离皇帝之位仅有一步之遥，天子宝座已成为唾手可得之物。

（注：①衔枚：古代行军时口中衔着枚，以防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