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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自编又自导

作者:尘尘一梦 | 发布时间 | 2017-10-29 | 字数:5176

CHAP 102 自编又自导

我们的马车再度向前行驶。听钱三和赤竹说,如果顺利的话,那么天黑之前我们就能赶到前边的桐县——正式进入“私货走廊”——并且在桐县与寅吉汇合。

我们一行人还是按照原先的顺序“各就各位”。和我同坐钱三马车的,除了裘海龙,还有李小甲、王大满。坐第二辆马车的依然是曹岳和卫红衣,为他们赶车的是紫岩。赤竹缓缓走在第二辆马车后边,担任护卫的工作。

半个时辰前,卫红衣原本朝我砸过来的面具却意外地砸中了我左手边的裘海龙。裘海龙一只手的手背被划开了一道血口,不过,他却只是毫不在意地把手背上的鲜血甩掉,反手往衣襟上蹭了蹭,接着越过我们众人,走到拉车的小公马——“黑馒头”的脚边,弯下腰,捡起卡在马的两只前蹄中间的、一朵已经被冻僵的白色的小野菊,并且之后,很长时间,他都用一种异常专注的目光凝视着这朵小野菊。

卫红衣见没砸中我,跳起来,低吼一声,挥舞着胳膊就要朝我扑过来,看那架势似乎是要立即和我当场死拼。如今已武功全废的我竟然十分可耻地往站在我前边、处在卫红衣斜对面的曹岳的身后躲了过去。没办法,小命要紧。

曹岳朝卫红衣怒吼:“你敢动她?!你试试看?!”

“夏小离!”红衣走到曹岳一侧,用赤红的眼睛愤怒地盯着我,“我现在感到后悔,后悔我在吴县的时候没有在你的……”她说到此处突然被李小甲一声“够了!”的厉喝给打断,为此,一丝惊惶的神情从她脸上掠过。不过,她很快恢复了先前愤慨的神情。她继续辱骂我,“夏小离,刘寅吉没有说错,你……就是个烂货!贱货!不要脸的臭婊……”

我很快捂住了耳朵,然而,几乎同时,气疯了的女人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我抬起头,这才发现曹岳已经走到了女人跟前,曹岳的一只手五指张开停在胸前,而女人则捂着半边脸,哆嗦着发紫的嘴唇,用仿佛就要哭出来的模样凝望着刚刚打了她一巴掌的男人。“曹大哥,你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我没有……”她说不下去,“哇”的一下哭出了声。她双手捂住脸,肩膀不停地颤抖。曹岳转过身,似乎想凑到我跟前和我说话,然而,李小甲阻止了他。

李小甲似乎对曹岳说了句什么话,我没有听清,因为此刻王大满搂住了卫红衣的脖子,哭嚷得很大声。他这样叫道,“红衣姐姐,红衣姐姐,你不要哭啦!你一哭,我就想哭!我不要面具了,什么面具都不要了,只求你别再哭,别再哭了好不好……”

跟着,王大满扶着卫红衣预备坐上第二辆马车,然而,却是被李小甲叫住。李小甲坚决不让王大满和卫红衣坐在一起。王大满气得仿佛兔子似的一下子跳起来,又接连抓起地上的土块与野草的根茎往李小甲的脸上砸。或许是行动不便,李小甲没能及时躲避开这些攻击物,一时间,搞了个灰头土脸。原本还十分恼火的傻子看到这样的李小甲,愣了愣,突然拍起手,仰着脖子哈哈大笑。

趁着这个傻子不注意,李小甲用力推了一把曹岳。曹岳回过头,瞥瞥我,又扭头望了望卫红衣,深吸一口气,一把拽过了卫红衣,拉着她钻进了第二辆马车。

最后,李小甲用十张面具的许诺换来了王大满的妥协。不过,这位李军师还是给出了不同意王大满坐进第二辆马车的理由——“傻子,你去了只能碍事。”

之后,这位李军师用他那惯用发号施令的语气让我们所有人各归其位,按照先前的顺序坐车。显然,这不是最令我感到惊讶的。真正令我感到惊讶的是,现在负责押运我们所有人前往桐县的赤竹对此,居然却没有提出任何反对的意见,他只是在李小甲下达命令之后,微微涨红了脸朝我们所有人挥了挥手,那动作俨然就是在说:“听到了吗,你们所有人,还不按照这样的命令去执行?”

钱三赶车的同时,一直在埋怨了“黑馒头”,嫌它光吃不肯出力。

过了一会儿,李小甲突然摆出一副友好的表情,凑到我身旁,为我解说了这三天来发生的事。他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是在和我说悄悄话。而且,话说得极快,每句话之间没有任何的停顿,仿佛他故意准备了要用一口气把所有这些都说完似的。

说话的时候,如今只剩一条右腿,左腿从大腿根部处被整齐地切去的这个男人,神情看起来十分的淡定。不过,尽管这样,我还是看出他正处在一种极度的焦躁的情绪当中。似乎,他心头积压了某种沉甸甸的东西。这种东西令他备受煎熬,身心俱疲。因此,他之所以愿意和我说这些,或许就是为了排解他心头积压了的这种东西。

需要说明的是,李小甲这种低哑的声音却成了王大满的催眠曲,哭累了的傻子歪着头,斜靠在车厢的一角,很快发出了令人羡慕的鼾声。也正因为这个傻子的入睡——少了聒噪的打扰——我才听清了李小甲和我说的话。

李小甲告诉我,说我已经昏迷了三天。他说,三天前的早上,我昏迷没多久,裘海龙(提到裘海龙的时候,李小甲抬起眼睛,朝他对面坐着的这个韦不笑的首席大弟子投去了轻蔑的一瞥)和“瘦猴”跑到了吴县的平安客栈问刘寅吉要耶律燕。说到此处,李小甲突然停下来,眯起眼睛告诉我,说,他下边所说的这些事都是赤竹后来告诉他的,他只是在事实的基础上稍加润色。这时,李小甲瞪大了他一双绿豆小眼,眼睛望向一边,很快又说了下去。

“刚开始的时候,裘海龙他们闹得很凶,赤竹、宁一标还有紫岩都跑到了他们殿下的身边,一个个神情戒备。面对裘海龙的质问,刘寅吉嘻嘻一笑,摆起手,说压根没看到过那个凶巴巴的契丹蛮妞。裘海龙听得愣住,而‘瘦猴’却立刻点头,拉着裘海龙的胳膊,说兴许是那两个契丹武士看错了,还说耶律燕可能真的不在这儿。

“但是,裘海龙把‘瘦猴’推开,猛地一下子双手推向了寅吉的胸口。‘瘦猴’喝问裘海龙,问他要干什么。裘海龙手指着寅吉的鼻子怒吼,说寅吉在撒谎,还说,若非寅吉看到过耶律燕,是不可能知道耶律燕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的。‘瘦猴’皱着眉头反驳,说,兴许是他们俩以前就见过面呢?裘海龙再不理会他的同伴,扑向了寅吉,双方很快打得不可开交。

“不过,寅吉的动作一直很轻松,看起来游刃有余,而裘海龙却像是在拼命。结果三四十招之后,寅吉就轻而易举地就俘获了这两人,甚至没需要宁一标的帮忙。不过,需要一提的是,那个后来凑上来帮裘海龙的‘瘦猴’几乎三招之内就败给了刘寅吉。可不是?败得也太快了点。”

阴恻恻的一声冷笑过后,李小甲接着说了下去。

“后来,刘寅吉对裘海龙与‘瘦猴’十分客气——尤其是对裘海龙——仅仅是点了两人的穴道,叫他们暂时不能动弹。过了一会儿,刘寅吉突然很不耐地朝紫岩挥了挥手,示意紫岩立即退下,老老实实地去待在他应该待的地方。紫岩涨红了脸,转身立刻。然而,很快,几乎只是几次眨眼的功夫,紫岩又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向他的殿下报告,说,逮住的那个小土匪和那个契丹蛮妞一下子全跑了!说完这句话,这个可怜的侍卫就被‘嘉奖’了一拳。

“当然,裘海龙和‘瘦猴’也明白了一切。但是,两人却只能呆呆地坐着。‘瘦猴’当时注意到了昏迷在刘寅吉怀中的你,突然很大声地朝他的同伴嚷了一句——‘别管什么契丹蛮妞啦,这女人更重要!你还没想起来吗,在苏州北城门外耶律燕给你看的那幅画?’接着,裘海龙就望着你,结结巴巴地吐出‘夏小离’这三个字。

“约莫一刻钟后,刘寅吉就带着宁一标、“瘦猴”坐赵六的马车急匆匆地赶往桐县,走之前,他把客栈里所有人都交给了赤竹,千叮咛万嘱咐让赤竹一定要牢牢看住曹岳。还交待赤竹,等卫红衣回来后,让她给裘海龙也吃一颗‘涣心丸’。嘿嘿,为什么吃‘涣心丸’的只是一个裘海龙呢?哼。再后来,喏,就像现在这样,我们一行人开始不停地赶路,直到碰到了方才那些该死的逃兵。”

李小甲终于停了下来,喘了几口粗气。

李小甲和我说话的时候,坐在王大满身旁的裘海龙正低着头,用手指一遍遍地数着他手中的那朵小野菊的花瓣,数花瓣的时候,他始终在咕哝什么“蠢货”、什么“天才”。为此,李小甲刚停下来,我就琢磨起眼前这个神情可疑的韦不笑的首席大弟子。半晌之后,我突然明白,裘海龙现在是在依靠数花瓣的单双数来猜测某个人究竟是“蠢货”还是“天才”。不过,他数来数去,好像都不满意——他一直攥紧眉头,若有所思,脸上露出一副又苦恼又忧虑的神情。

“我为什么会昏迷三天?我的意思是说,我似乎昏迷了太长的时间。”我看向李小甲。不过,他只是警惕地瞥了我一眼,没吭声。

“其实,我向你问了一个不必要回答的问题。”我打量起李小甲,他低垂着脖子,正用两根手指轻轻抚摸着包裹在他左腿大腿根处的厚厚的白纱布。我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其实,刚刚半个时辰之前,卫红衣就说漏了嘴,她已经承认是她在平安客栈给我的那碗药汁里下了药。”

李小甲还是没有说话,不过,我注意到他抚摸纱布的手指突然间颤抖了几下。这时,一阵调皮的风吹开了我们车窗的帘布,数百数千道玫瑰红色的光束射到了呼呼大睡的王大满的坑坑洼洼、面目全非的脸上。当然,这并非他原来的模样,在把寅吉的脸皮还回去的同时,他也赔掉了他自己的脸。想到这儿,我立即打住,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我继续向李小甲提问,说出打从我苏醒后一直令我疑惑的一个疑问——“侍卫蓝杉呢?他去了哪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李小甲,三天前……刘寅吉是派了蓝杉和你、和卫红衣一起出去的……”

“夏小离,你不觉得你的问题问得太多了?”李小甲的声音听得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盯着闪烁在他眼角的光,我突然明白过来。为此,我失声惊呼:“这么说,这么说,蓝杉已经被你们给……”

“不。他只是失踪了。”

“失踪?”

“是的。就像这世界上许多突然消失不见的人一样……一下子连影子也看不到了。不过,我们有理由相信,这些‘失踪’的人此时此刻,还活着,不过却是在某个我们并不知道的地方。”

“李小甲,你居然还敢大言不惭?!是你!哦,不,是卫红衣杀了蓝杉,对不对?哦!老天,三天前……三天前你们就预谋了一切!三天前,曹岳那种‘满地打滚’的头痛不是偶然,卫红衣突然借口外出不是偶然,甚至她特地请求寅吉要把你一起带着更不是偶然!我知道了,我真是傻,我怎么到现在才明白……明白这一切!要知道,这一切都是你们事先设计好的!虽然我还不太清楚你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一个事实是肯定的,那就是——你和曹岳一定对卫红衣许诺了什么!噢,一定有什么可耻的、可鄙的交易在你们三人之间存在着!不不不,我不能想象,我简直不能想象你会让曹岳许诺红衣什么!李小甲,你们……你们实在是……是……”

我激动地摇着头,盯着面前这一条腿的男人,一时间竟觉得即使“卑鄙”这个词也不足以用来形容他与曹岳。

李小甲沉默片刻,才抬起眼睛看我,“你的确是个聪明的女人。不过,太聪明却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对女人而言。”

“看来,我又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你现在的模样已经告诉了我一切。不过,令我好奇的是,你和曹岳究竟要让卫红衣帮你们做什么呢——”

说着,我突然停了下来;我突然记起三天前,在平安客栈曹岳和我说的那些话——当然,那就是谜底!曹岳需要卫红衣通知徐衍去救身受重伤的柳城叶!虽然曹岳这么打算并非是出于友情,而仅仅是出于他保存实力的考量,但就现实情况而言,向卫红衣恳求援手似乎是当时摆在曹岳眼前的唯一的一条路。只不过,这种做法却是建立在欺骗一个女人的感情的基础之上的。嘿嘿,讲到欺骗,明明就是曹岳首先欺骗了卫红衣嘛。

想到这儿,我情不自禁地皱了下眉,又继续思索:没错,正是出于这样的考量,所以在曹岳假借头痛见到卫红衣,和她达成某种“协议”之后,卫红衣才会一步步地去执行所谓的“协议”的部署。显然,外出购买三七粉或是假肢什么的只是一个幌子,他们的真实目的是跑到外边,找人给徐衍送信。——哦,李小甲身上还带着银票,那么多银票。——当然,除了送信,还要送真正能够救柳城叶性命的、由卫红衣研制出的伤药。毕竟,按照曹岳的说法,卫红衣在前一天晚上交给徐衍的是叫“猪狗不如”的毒药。如果这样的“协议”能完全实现,信与伤药能及时送到徐衍手上的话,那么按照曹李的设想,柳城叶必定不会有大碍。因此,借口外出这一环节就显得十分重要,其地位甚至像曹岳说的那样,是他成败的关键。所以,或许正是站在这样的角度,李小甲才不放心,觉得必须亲自和卫红衣同去,必须亲眼见证这一环节的顺利完成。于是,就这样,他们三人合伙编导出一场戏。曹岳装病,抛出引子,找到借口;卫红衣是主角,是行动的主要执行人,而且是去说服寅吉的最适合的人选;而李小甲则是名义上的配角,实际环节完成的监督者,行使他“监工”的职责。

不过,这场完美的戏却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侍卫蓝杉。蓝杉的存在让一切都面临到巨大的威胁。只要这个侍卫跟着,那么,不但他们虚构的这场戏会穿帮,会被寅吉发现,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可能白忙一场——他们可能根本送不出信与伤药,因此,就可能无法通知徐衍,进而去施救柳城叶。因此,蓝杉就成为了一个不必要的存在。当然,这是对他们三人而言。

想到这儿,我的思绪被打断。裘海龙突然食指指着一片野菊的花瓣,大声叫了一下,“十五!单数!这么说,我真的是个天才?”

我的视线从裘海龙脸上掠过,我攥紧一只拳头,盯住李小甲:“关于曹岳,现在……现在的你怎么看?李军师,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因此……你更应该明白我想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