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五）
又是好一通喝，临了，两个人都醉了，就在屋子里的一张床上睡了。一觉醒来，已是将近下午五点了，韩成龙一骨碌爬起来，便要回家去，孙世有要留他这儿住一宿，韩成龙执意不肯，两个吵吵了半天，最后依了韩成龙，回家去。孙世有又执意开车送他，韩成龙又执意不肯，两个又吵吵了半天，最后依了孙世有，开车送人。
孙世有与韩成龙出了门，刚发动起车来，王婷翠手里提着两个兜，跑出门来，先递给韩成龙一个说：“这是点儿小米，自家地里打的，也不是啥稀罕东西，回去做稀饭喝。“又将另一个袋子递了过来，说：“这有几个梨，你们路上吃着醒酒，都已洗好了。”
韩成龙一通感谢后，车子开了出去。
韩成龙说：“你小子真是好福气呀。”
孙世有问：“怎么？”
韩成龙说：“找了个好媳妇，贤慧勤快，知道疼人，心又细。”
孙世有说：“一般吧。”
韩成龙跟孙世有一向直来直去，说话从不讲究的，这时用鄙弃的口气说：“你小子真是烧包，不知天真地厚了，人家哪头不比你强呀，你凭啥呀？不就有几个臭钱吗？”
孙世有听了哈哈一笑说：“韩成龙，你还别说，我这老婆到手，还真是跟钱有关系。”
韩成龙听了，顿时来了兴趣，连声追问究竟。孙世有带着几分得意说了起来：“几年前，我娘得病到县城住院，正好与王婷翠她妈一个病房。那时，我虽然比不得如今，可日子过得也不错了。王婷翠他们家在山沟里，那儿比咱们老家还偏僻，一家人穷得丁当响。她娘生着病，每天还是煎饼咸菜，有时吃个煮鸡蛋就不错了。我给娘送饭，顺便也匀给他们些吃，王婷翠一家都很感激。后来，因为住院费花没了，医院要把她们轰出去，我看不过，就给垫上了，算是救了她娘一命。把他们家感动的呀……”
韩成龙插嘴说：“你小子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孙世有又是哈哈一笑，说：“反正出院之后，王婷翠他爹就打发人来倒提媒，这事就成了。”
韩成龙说：“你这叫有钱人终成眷属。”
孙世有又是好一阵笑。
韩成龙说：“不过，说句良心话，这事你做得还像个爷们，算是好人好事，好人有好报，嫂子跟了你倒也没错。”
孙世有说：“王婷翠倒真是个好人，也知道疼人，可就是笨，什么也不会，最怵头出头露面，让她人前说几句面子上的话，比杀了她都难受。她心里只有三样：一是闺女，二是我，三就是猪。”
韩成龙放声笑了起来，问为什么第三是猪，孙世有说：王婷翠在家里养了三头猪，每天用心伺候，那猪长得膘肥体壮。
韩成龙说：“她养这些猪干啥？伺候好你，不比养猪强呀。”
孙世有说：“我也这么说，可她就是闲不住，大事又干不了，这几头猪只当养着玩吧。”
韩成龙随和着说：“就是，你家里也不缺这几个钱。”
闷了半晌，孙世有突然说：“我看透了，这人呀，有啥都可以，就是不能有病；啥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钱。没钱你就活不下去，活也过得不滋润。钱，不是万能的，它是亿能的。”
这说的倒全是实话，韩成龙明白孙世有这是拐着弯儿给自己做思想工作，也拐个弯儿说：“你小子分明是百家姓不念第一个，开口就是钱。我这儿有个钱的段子，忒有意思，给你讲讲？”
“好，说来听听。”
“有这么两口子，一天带着小儿子到海边游泳去。在更衣室里换衣服时，儿子就问爸爸：‘爸爸，为什么你的鸡鸡那么小，那些叔叔的鸡鸡那么大呢？’这爸爸很不好意思，就说：“鸡鸡大小跟钱多少有关系，钱多鸡鸡就大，钱少鸡鸡就小，那些叔叔有钱，所以鸡鸡大，爸爸钱少，所以鸡鸡小。’儿子听了连连点头。接下来，这一家三口在海里玩了半晌，儿子吆喝渴了要喝水，爸爸就上岸去买。过了半晌，爸爸拿着水回来时，却发现老婆不见了，就问儿子。儿子说：‘刚才妈妈和一个叔叔说话，那个叔叔越说越有钱，后来妈妈就跟着他到树林里去了。’”
“哈哈哈。”孙世有笑得上不来气，骂道，“操，你个韩成龙，舌头还是这么毒。你是不是在骂我？”
两个人一路说着，跑了不到一小时，到了韩成龙家的楼下。往日里跟韩达奎一块儿下棋的那几个老哥们儿，这时坐着那儿说话，一见韩成龙从车上下来，就乱纷纷吆喝起来：
“龙呀，你可回来了！”
“可把你爸给急死了！”
“成龙呀，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韩成龙心里咯噔一下，急忙问是怎么了，众人七嘴八舌抢着说，一个说：“你妈犯病了，送医院去了。”另一个说：“刚走时间不长。”
韩成龙心直沉下去，身上汗腾地出了一身汗，顾不得多想，回身跳到孙世有的车上去，喊道：“快，去县医院。”
孙世有把车开得飞快，一会儿便到了，车还没停稳，韩成龙便从车上跳了下来，向着医院的门诊楼跑去，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急诊室，一说情况，大夫说病人到后边手术室去了。
韩成龙又跑向手术室，隔出老远，便听到爸爸的嗓门震天价响，到了跟前，见一些人围着，中边正是他爸韩达奎，此时正红头胀脸地跟人理论着什么，便将围观的人拨到一边挤到了里边，上气不接下气到问道：“爸，怎么了？”
爸一见韩成龙便哭了起来，叫道：“龙呀，你可来了，你娘不行了。“
韩成龙只觉得腿一软，问：“怎么了？”
“说是脑子的病，得做手术。”
“那快做呀。”
“可人家让交两千块钱押金，眼下银行都下班了，现借也来不及，可不给钱他们就不给做呀。”
韩成龙一听也急了，回身一把薅住了近旁的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的衣领，说：“赶紧给做，我们人在这儿跑不了的。”
那人说：“别说这没用的。交上钱才能做手术，这是医院的规定。”
韩成龙说：“什么狗屁规定？人都不行了，不先救人？”
韩达奎也说：“我已打发人去借了，你们先给救着，俺不会欠下的。”
“这事不行。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那个大夫说。
韩成龙急了，用力推了这个白大褂一把，吼道：“要是出了人命，要你们的命！”
这时，从门里冲出几个医生来，与韩成龙扭在了一起。几个人正在闹腾，就听有人大叫，：“停手，停手！”
众人停下手，韩成龙扭头看到，是孙世有来了。适才孙世有找地方停车，又自已问着找到了这个地方，所以耽搁了一会儿，到了这儿，听到韩成龙爷俩跟医生争吵，当下便明白了缘委，赶紧走上前来喊了这一嗓子。此时的孙世有，虽还是瘦小伶仃的，站在那儿却是威风凛凛。
一个医生说：“你，带钱来了？”
孙世有从包里掏出几沓钱来，往那医生怀里一丢，说：“数数。”
那医生脸上顿时生出一丝笑来，对旁边一个女护士说道：“你带他到收费处交费。”又转身向着另几个医生道，“马上手术。”
孙世有向着韩成龙点点头，跟着女护士走了。
这下韩达奎与韩成龙都长出了口气，浑身一松下来，又觉得没了半点力气，韩达奎一屁股坐在了手术室门口的联椅上。韩成龙扒着手术室的门缝向里瞧了半天，方才坐到了爸爸身边。爷儿俩把情况说了一说，虽是互相劝着不要着急，可心里都像揣着个兔子，扑腾个不停。
过不多久，孙世有回来了，韩达奎自是好一番感谢。孙世有表示自家人不用客气，说道：“也是凑巧了，刚要上来的一笔三千块钱的工程款，我留在包里没放下，正好就用上了。”然后又掏出几沓钱来，递给韩成龙说：“交了两千，剩下的这一千你拿着，看有急用。”
韩成龙刚要推辞，孙世有却直接把钱扔到了他的怀里，道：“跟我还客气呀？要是医院再要钱，这黑天半夜你到哪儿弄去？花不了再还我不就成了？”
这话说得贴心贴肺，韩成龙把钱揣到了兜里，没再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孙世有的胳膊，心中满满的感动。
过了一会儿，韩成龙与韩达奎又让孙世有回家去，说天太晚了开车不安全，孙世有却执意等到手术做完再走，韩成龙爷俩一通劝说，孙世有到底没走，韩家父子又是好一阵感动。
三个多小时之后，手术做完，很是成功，韩成龙的娘推进病房去，看看没事，孙世有方才开车走了。
看看病人得了条命，韩成龙与韩达奎总算把心放到了肚子里，爷俩谁也没有睡意，就在病床旁边坐着。这时，外边已是静了下来，病房里也是悄然无声，韩成龙与爸爸沉着脸各自想心事。
突然，韩达奎长叹一声说：“唉，心强命不强呀。这人命里该有一寸，不能强求一尺呀。你费心劳力起早贪黑挣了几个钱，在手里还没攥热乎呢，这下全给了医院了。”
韩成龙没打顿儿便说：“钱没了咱再挣，只要娘没事就成。”
像是突然之间，韩达奎感到自己老了，儿子一下子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心里有几分高兴又有几分酸楚，重重地唉了一声。
韩成龙却是一肚子的歉疚，自已二十好几的大老爷们了，竟然不能给父母遮风挡雨，真是废物！想想适才的情景，要不是人家孙世有出手，娘也许就完了。关键时候，拳头不管用，好话不管用，只有钱管用。再想想人家孙世有的楼、车、大哥大，过的日子，更是浑身不得劲儿，一种说不出的力量在胸膛里奔涌冲撞。就在这一刻，韩成龙下定了决心，不卖菜了，去跟孙世有干！
韩成龙小声把孙世有要他到那边去干的事说了一遍，韩达奎听了当时没有作声，过了半天，才一拍大腿说：“这事，你拿主意吧。”
韩成龙知道爸爸已是点了头，没再接话，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娘出院的那天，韩成龙打通了孙世有的电话，第一句话就是：“哥们儿，定下来了，跟着你干。”
电话那头孙世有的声音很是高兴，说：“是咱们一起干，一起干 ！兄弟，你等着，我这就过去。”接着又说，“我要在你那儿摆一桌，庆贺一下。”
“庆贺个屁呀。”韩成龙说。
“这对我来说是件大喜事，值得好好庆贺一下。”
“来和祥，得我请你。”
“又跟我见外不是？我在和祥看好了一家饭店，很不错，聚朋阁，咱们就到那儿去。”
“操，咱们俩还用得这么客气呀。不到那儿去，太贵了。”
“不，这事特殊。我的意思是，把你家老爷子也叫上，你再招呼几个弟兄，咱们好好聚聚，痛快痛快，我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韩成龙脑子一转，说道：“不要让我爸去了，他向来不跟咱们年轻人掺和，他去了咱们也不痛快。这样吧，我喊上陶瓷厂原先几个要好的哥们儿吧。你看行不？”
那边孙世有没打顿儿便说：“当然行。当然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