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词三重的白发

陆悠盯着那个马车天花板上的圆洞，觉得无名之火一阵一阵的“去你大爷的经济复苏会议，让我去要钱就明说嘛，搞那么多弯弯绕，居然还叫人在外面抻着门，怪不得老子拽不动!”陆悠坐在他的专驾里骂骂咧咧，如果不是车厢空间的局限性，他早就蹦起来张牙舞爪发泄了。

“该死该死，词三重那个笑面虎，敢给少爷下套，给少爷等着，小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小光给我记死这笔账!少爷我要连本带利让词三重那个混蛋给我吐出来!!!”陆川大吼道，他的分贝似乎突破了天际，震得黑光头发似乎都飞起来几根。

马车外骑马的黑光面无表情的擦拭着她的剑。

马车缓缓向西行进，再有一个时辰就能抵达地脉城，至于陆悠为什么要去地脉城，还要从散会说起。

时间回溯到两个时辰前。

陆悠顶着鼻青脸肿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此时会议室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下陆悠，词凉，克森，和黑影中的中年人。

辩了两个时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辩出来，反而最后自己挨了一顿扁，陆悠黑着脸心说就算自己死在家里也绝不来参加第二期复苏会议。

陆悠想明白了心情好多了，他把手一摊，开口道“城守大人，给我点儿钱，我回去了”

黑影中的男子缓缓抬头，目中精光一闪“陆悠!”，城守沉声说“你能不能不要再顽皮了，这么多年了，该长大了吧!?”

陆悠看都不看他一眼，他知道，词三重这老狐狸不想给他钱的时候就给他打边缘球，盘一些奇奇怪怪的逻辑，什么成长论，养育论，给钱论等等等等。

陆悠根本不上套，他转过椅子，脸面朝阳，轻摸着自己胸口的一枚刻着虎头“陆”字的胸章，他闭上眼睛，让阳光照在自己脸上，他可能觉得这样很帅，但放在旁人的视角中，炽烈的光线照的他脸上的淤青熠熠生辉，怎么看怎么滑稽。

词凉在旁边憋笑憋的都该出内伤了，他知道他父亲接下来会咬牙切齿，会破口大骂这个啃老的借着他陆家的皮吸他城守大人的血，然后再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忍痛割爱一般的给他一笔钱把他打发走。

词凉剧本写好了已经，他扭头看着他父亲缓缓抬起的手，捂住了耳朵——他怕被他父亲大力砸桌子砸出的巨响震到。

克森同样堵住了耳朵，他堵的更死，因为他离他更近。

但城守接下来的举动，词凉当真大跌眼镜，因为词三重这次根本没按他的剧本走。

陆悠坐在四角凳上一摇一晃，他似乎把底下的凳子当成了太师椅，他叉着手不慌不忙，城守离他太远震不到他，而且他想看这老狐狸恼羞成怒，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使劲的往词三重那边扫。

但是，时间仿佛过了很久，会议室静悄悄的。

随着太阳的西下，城守隐在黑暗中的上半身慢慢出现

陆川猛的睁开了眼，词凉猛的站了起来，克森摘下眼镜抹了抹挂在眼角的不知是眼泪还是眼屎。

词三重，一夜白发。

陆悠目瞪口呆的盯着词三重的头发，他看着词三重仿佛一下苍老许多的面庞使劲揉了揉眼睛，这跟他昨天见得简直判若两人。

词凉跌跌撞撞的向后踉跄退去，他不能相信，他脑海中现在还是词三重昨天夜里到他床边哄他睡觉的场景。

“都会解决的，都会解决的，凉儿，为父想尽一切办法也会守住灵远，守住我们的家。”

词凉眼睛湿了，他以为词三重是哄他的，在他眼里词三重一直都是一个玩世不恭的老顽童，永远不会为了什么事真正上心，因为无论多困难的局面他都能轻松应对。

但现在一夜白发。

词凉忍不住了，他扑到词三重怀里嚎啕大哭。

词三重慈祥的摸着词凉的头发，他抬起头微笑的看着对面的陆悠。

陆悠咽了一口口水，第一次在词三重面前有了压力，他这是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把词三重当成他的长辈。

词三重挥了挥手，克森缓步上前，把一袋金币轻轻放到了陆悠面前，这个袋子比以前的任何一个都要小，但陆悠却觉得这是他目前接过的最沉重的钱袋。

“我给不了你太多了悠儿，你可能会怪我，这次为什么只给你这么点钱，但我只能拿出这么多了，灵远这几年你也知道，悠儿，我这里恐怕已经对你无能为力了，甚至连你的日常开销都供应不了了，城财库已经快见底了，灵远要倒了，地脉不会帮我们的，我们派去求助的使者全部被喝了回来。悠儿，你是陆家直系，没必要留下跟我们一起受苦，你回家就是荣华富贵的少爷，但你是我养大的，你以后走的无论多远，你都如同我的孩子一样，悠儿，回家吧，以后记得回灵远的废墟前，给灵远上柱香。”词三重慢慢说，他越说越慢，仿佛现在说话也在吞噬他的寿命，他话音刚落，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克森手忙脚乱的帮他拍着后背，词凉哭的更凶了。

陆悠阴沉着脸，说实话，他现在心情很沉重，词三重句句都说到了他心里，别看他在灵远城呼风唤雨，但真是灵远遇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机，这里还是他的家。

他本以为这样一个舒适的小城他可以安逸的混一辈子，没成想，暴风雨这次根本没有酝酿，猝不及防突袭而至。

他爱这个城池，哪怕这里没有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但这里就是他的家，他的童年，他的青春，他的记忆，全部献给了这个已经快被遗忘的如同大树之角的落叶般的城池。

他忘不了他拔姜老军师的胡子，姜老军师还是给他钓鱼吃。

他忘不了他跟着学堂放假游玩掉到河里，第一个救他的公认的恶霸小强。

他忘不了他面前一张张熟悉的亲切笑脸为了生计，为了生存，渐渐放弃这里，挣扎着像未知的前路走去的背影。

他是玩世不恭，他是纨绔喜浪，但不知何时起他在心里，在骨子里早就把自己当成了灵远的一份子。

现在他要因为自己的私欲，为了甩掉现在近在咫尺的灵远这样一个大水包，逃走吗?

陆悠浑身在颤抖，在挣扎，他此时意志仿佛分成了两部分，一边感性的一边叫他留下来虽不同生但共死，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一边理性的声音叫他放弃，他是大家族的少爷，本就与这里的每一个人一个天一个地，他没必要为了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城，献出一切。

“走吧，悠儿，你不应该把你自己困在这里，你的前景不在这里，而是天地。”词三重低沉磁性的声音缓缓扎着陆悠。

陆悠狠狠一拍桌子，克森和词凉吓了一跳，因为以前拍桌子的现在一脸苍凉，而之前老神在在的现在反而双眼通红。这么突兀的角色互换这两个人反而有点没反应过来。

陆悠猛的抬头，他表情狰狞，似乎在做一个简单又艰难的决定。

他张嘴，死死盯着词三重，一字一顿的道“我要留....”

“嘭!”会议室的门被人一脚狠狠踢开。

陆悠被打断了十分恼火，他酝酿了半天的情绪一下消了个七七八八，他刚要破口大骂，一个温柔轻灵的女声缓缓飘进他的耳朵。

“回家吧，少爷。”黑光站在门口说。

陆悠愣了，他觉得世界安静了，他呆滞的转过头，空洞的望着黑光，他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庞觉得这个跟自己朝夕相处十年的女孩突然变得无比陌生。

“你是认真的吗，黑光?”陆悠沙哑的开口。

“是的，少爷”黑光认真的回答。

陆悠猛的站起来，疾步到黑光面前，一个巴掌举起来狠狠地抽下去。

黑光轻而易举的抓住了他的手腕，温柔的看着他。

“为什么?”陆悠有点想哭。

黑光的手犹如铁钳，陆川挣不开。

“少爷长大了啊。”黑光柔声说。

陆悠软软跪下去，他止不住哽咽，他觉得自己从心灵上被最亲近的人背叛了，他忽然觉得孤独，觉得冷。

然后他被一个温暖的身躯抱住，陆悠觉得自己的额头扎进了棉花糖中，软绵绵的，温暖又舒服。

他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头发，他一直以为黑光浑身上下都是冰冰凉凉的，他没有母亲，他的几个兄弟都没有母亲，他们的母亲只负责生下他们，之后全部被陆爹吊死了。

但他现在仿佛被火焰包围了，啊，绝望时候能伸出手帮助他的，好像也就只有小光了。

“您忘了自己的身份吗?少爷?能救灵远的只有您了”黑光轻轻顺着陆悠的发丝轻声说“少爷您若是真想帮助灵远，只有您回家了才办得到。”

陆悠一愣，他琢磨了一下，他并不傻，反而十分聪明，黑光给他一点，他立马就明白过来了，之前只不过是钻了个牛角尖罢了。

他是陆家的少爷，想要污出点钱来还不是轻而易举?

陆悠的眼睛发亮，他不停的点头，似乎在夸奖黑光。

但是黑光却皱起了眉头，她有点不满“少爷?”

陆悠还在点头。

“少爷!?”

陆川还埋在黑光胸口使劲点头。

黑光面色一冷，一巴掌把陆悠抽的螺旋起飞。

陆悠从地上蹦起来，擦了擦鼻血。

“小光!回地脉!”陆悠自信的笑着说

黑光像往常一样默默站到陆悠身后，等待着他的下一步指令。

陆悠头也不回的走了，他看都不看会议室的人一眼，仿佛在用背影宣告，多看看你们的救世主，他将是你们未来的明灯。

回到半路，陆悠一拍脑门，他掀开车帘子“车夫!车夫!?停一下，倒回去，倒回去!”

黑光把脑袋伸过来，问道“怎么了少爷?”

“我胸章落总议处了，估计是摆桌子太使劲震掉了吧，毕竟十年老古董了。”

陆悠仰首阔步走进总议处，他觉得自己现在可是救世主!怎么的这词老鬼以后也不用今天这么苦大仇深的了，他陆少爷会帮他分担的。

他径直想会议室走去，但还没到呢，屋里的声就已经传到走廊上了:

“哎呦，哎呦，轻点，克森，你这招还不错，但用胶水把脸皮粘上装皱纹还是挺疼的，还有你那假发找的真不错!雪白!陆悠那个小畜生愣是没看出来。”

“哎，爹你有这招早告诉我啊，早告诉我我哭的就真一点了，我感觉我今天发挥的不好啊。等下爹你这眉毛上还有胶水，都粘一块了，我帮你团团。”

“城守大人，您看我们智囊团没日没夜想出来的妙计效果还可以吧，既除了毒瘤，还能给我灵远拉一笔钱，双管齐下，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大人您看这空着的秘书长?”

“准了准了，今儿高兴!去!凉儿叫厨子也别藏着了，把那头雪藏的猪拽出来宰了，这猪陆悠可盯好几天了，我可真藏的辛苦，等那小混蛋一走咱们今天过年!”

黑光看着陆悠暴起的青筋，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词三重!!!!!!!”陆悠撕心肺裂的一把抽出黑光剑鞘的剑就往会议室冲去。

黑光赶忙拉住他的后领。

会议室里一刹那欢声笑语全停了。

下一刻，词凉哭泣的声音缓缓传出“爹，爹，我一定会陪你坚守到灵远的最后一刻的!呜呜呜，爹，你头发都白了，孩儿不孝啊，不能为您排忧解难。”

词三重苍老悲凉的安慰着词凉，克森在一旁唉声叹气。

陆悠听着脸都绿了“词三重!!!你个老不死的!!少爷我记你一辈子!!你敢匡少爷!!少爷必向你宰猪那样宰了你!!还有词凉，克森你们两个也跑不掉!!等少爷回来的!!你们一个个都没有好日子过!!”

黑光拽着气急败坏的陆悠就走，他觉得这几个人一个都没救了，但灵远是无辜的，她觉得灵远还可以抢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