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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小河的乐趣
春风和煦,郭家寨人换上了稍薄些的夹袄,南北坡上长满了青草野花,柳树发了新枝,冒出了新芽,杨树挂上了榆钱和嫩叶,桐树幼苗也长了出来,蒲扇大的叶子一天一个样地长着,云东家的椿树也披上了绿色,院子里的鸡扑腾的更欢了,猪舍里的猪个个来了精神,叫唤地更响亮了,耕牛哞哞地叫唤着给云东看,似乎挣脱绳索,要往地里劳作一样,墙角的山羊咩咩地叫,抗议着要吃新鲜的青草,地里的麦苗长高了许多,微风吹过,麦浪阵阵,蔚为壮观。
寨子里的老爷们儿相继走出家门,不是相聚在朝阳的土堆上聊天,就是围坐在缓和的山墙外吸旱烟。姑娘和媳妇也找块向阳的角落,捺底子绣鞋面儿,家长里短地聊个没完。呀呀学语步履蹒跚的孩童们,不是围在大人身边嬉戏打闹,就是蹲在地上玩泥巴。
农闲季节,地里是不会有啥农活可干的,庄稼地里的杂草还没长起来。雪后的土地松软肥沃,不需松土,麦子朝吸春露,昼汲精华,绿油油的。
麦地里开始长出了杂草,浇地的水渠也变了样,那些没人管的猪呀羊呀的,常常往麦地里跑,云东不放心,一定要到地里看看,看好自家的麦子千万别被糟蹋了。
云东带着箩头、镰刀和锄头,或拎或扛,老早地出门,赶往田间地头,修修水渠麦垄,除除草,忙完了一块地,就换一块,直到日上三竿或是日落西山,金鸡打鸣,肚子咕咕叫,才回家吃饭。
本来地里的活就不多,两天就忙完了,云东桂花叫上易贤,拉着板车,带着耙子绳索等器具,到村郊的树林搂树叶。桂花不指望易贤帮多少忙,让他单独留在家不放心。
树林傍着小河沟,从村子的这头蔓延到那头,密密麻麻的,春天到来的时候,林子里会有很多飞来飞去的鸟,自由地飞翔,树的枝桠上开始长出豆子大小的绿来,这些绿色开始的时候浅浅的黄黄的薄薄的,随着柔风摇曳着,过不了多久,这些绿色会染浓了这一大片林子,成为孩子们的做好的去处。
不过现在还是初春,气候虽然转暖,尽管丽日明媚,气温还是有些凉的,尤其是流淌着的河水会更凉,云东一到地儿,就跟易贤说,“孩子,水太冷,可不要下水玩水。”易贤不以为然地说,“好,我不玩水,就在林子里玩。”
云东交代完易贤,在附近玩,千万不能到河边玩,那里水太凉。易贤则是找到了玩的乐趣,跑在铺着厚厚落叶的松软的树林里,活像是游荡在天上的云彩里似的,如此地畅怀惬意,无拘无束的,即使不小心摔打了,也不要紧,不痛不痒的,反倒挺舒服的。
云东抄起钉耙,朝着落叶厚实的地方搂,一会儿的功夫,他身后就又堆起了好几堆,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像列队出操的士兵,又像活泼可爱的孩子,迎着灿烂的阳光绽着会心的微笑。桂花继续往箩头里装,双手按了又压,瓷瓷实实装满,再挑到河的那边,倒进围着竹编的围堰里。就这样一个搂叶子,一个人装车,阳光在树的下面慢慢地移动,斑驳的亮的或是暗的色块交织着,并渲染着着静逸的郊外杨柳林。
易贤像是找到了什么稀罕的好去处,心里美滋滋的,手里握着从地上捡来的枯枝,像是握着指挥棒一样,又像是握着崭新的精致玩具,或是摇摆挥舞,或是敲打笔直的树干,树枝上仅存的几片枯黄的叶子随着兜起的气流瑟瑟作响,清脆又悦耳。这里虽然没有玩伴的嬉闹,但是一点都不缺少快乐的心情。
易贤奔跑着,踩在柔软如被的落叶上,感觉如海绵差一样,尽情地挥动着小木棒,轻快而优雅,或是摇曳,或是敲打,或是划拉,那直的线条刚劲,那曲的弧线优雅,敲在硬的石头上,击打在绵柔的草丛上,激荡在欢快的水面上,玩得畅快兴奋。
燕子呀!叽叽喳喳地飞出巢穴,飞出屋檐,掠过高墙,飞进深林,寻找滋养幼鸟的美食,时而高飞时而低翔,姿态优美而轻盈。喜鹊体态稍大一些,飞行更快捷,叫声更悠远,羽毛更丰腴,他和麻雀一样喜欢到处逛,郊外的树林和小河沟可是它们心仪的去处,或许因为这儿有它们需要的幽静旷大和丰富的食物,更少了许多小孩子们调皮使坏的滋扰。尤其是春光明媚的日子,惠风和畅而煦暖,河水潺潺而清澈,小昆虫飞蛾会蠢蠢欲动倾巢而出,晒着阳光,呼吸着清新甘冽的空气,滋养着成片飞来的燕子麻雀和喜鹊,偶尔闯进来的还有新客,鸡、鸭、羊或是闲逛的耕牛。
这些不速之客,与翱翔的鸟儿,汇聚在树林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享受着自己要享受的,或是掠地觅食,或是打滚撒欢儿,或是翱翔蓝天,没有被驱赶被捕捉的担心,没有烧荒的烟熏,自由自在,相安无事,好不快活。
树叶堆满车子,艳阳高悬。易贤玩得正起劲,被云东的吆喝打断了,只得跟着云东回家。
几天后,云东家的小院子里,树叶堆起了山。易贤躺在叶子上晒太阳,别提多舒坦,即便浑身沾上叶子,他也不在乎。
云东运来几车土堆在一旁,桂花帮着和好了泥,在山墙外的平整地面。易贤则是拿些泥巴,到一边耍泥巴、打泥炮,虽然事后免不了被桂花嚷几句,但是丝毫不影响易贤享受泥巴和树叶的乐趣。云东和桂花你一锨我一锨地忙活,铺一层黑土,添一层树叶,浇一层便溺,撒上一层腐叶、碎秸秆和杂草,铺完一层,再如此反复一次,最后用混有碎麦秸秆的稀泥,严严密密地将其封起来。
事后,因为积肥挑粪,弄得屋里屋外臭烘烘的,就连衣裳、被窝以及一切的一切,都带着那股子味道,这原本干净的院子,被这些污物给弄成什么样子。
易贤没事的时候,时常叫上云江四处逛游,他发现树上的叶子更绿更密了,山坡上长出了各色的花,粉红的桐花,浅黄的榆钱,乳白的槐花,粉红色的桃花,红色的牵牛花,雪白的梨花,以及金黄的迎春花。他俩跑遍了南北坡,最远到北坡的增发罂,那里的山沟最深,陡峭的斜坡上开满了槐花,这俩人胆子挺大,冒着危险捋了两袋子带回去,接过被桂花和竹梅狠狠地训斥了一番。
易贤的印象里,那时的郭家寨真的很有趣,尤其是春天到来的时候,除了满眼的春色,还有料想不到的美味。比如麦田里的芨芨菜和面条菜,比如河边的野芹菜,再比如娇嫩的杨树叶、鲜艳的桐树花以及槐花,都可以成为郭家寨人的下饭菜。令易贤最垂涎的美食还不止这些,能够吃上桂花土法泡制的咸箩头、白菜梗和蒜苔,再嚼上几口捣碎的香椿,那可太有味了。
易贤吃过早饭,便跑到村西头的大奶家,叫云江小叔去小河边玩。
云江是他大爷郭永祥的养子,个子瘦高瘦高的,方方的国字脸,和易贤很玩得来,脾气相投,淳朴敦厚,很听竹梅的话。
永祥四十多岁的时候,因为肺癌离世了,云江才两岁,她们娘儿俩相依为命,所以竹梅管云江特别紧,教他以诚待人,劝他好好学习长大了有出息。云江知道竹梅不容易,虽然年纪小,却很懂事,从不在外边给竹梅惹事也不顶撞竹梅,让竹梅生气,或许是家境所迫吧,在别的孩子还在打闹嬉笑的时候,早上不贪睡,晚上呆在竹梅的身边,陪着说话,一直熬到深夜,竹梅睡下了,他才睡下,平日里跟着竹梅到地里打个下手,少言寡语的,眼睛里可全是活。
竹梅很节俭,也很勤劳,毕竟她是一个女人家,地里的活她照顾不过来,虽然云东经常过来帮忙,但是日子格外紧吧,小云江的营养很差,从小就吃不饱穿不暖的,个子长得快,身子自然就瘦弱。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相当不易。
竹梅呆在家里粘隔粨,准备做几双鞋子,看到易贤过来,就打发云江出去玩玩。临出门的时候,还一再交待,多照顾着点易贤,可千万别惹啥麻烦。
出门的时候,云江带了一个箩头。易贤跟在小叔的后边,翻过高过一人的土路,又下了一个很陡有很长的斜坡,小心地踩着立在小河里的几个扎石,一头扎进村郊的树林里。
开始的时候,用篮子捡些小石块,往水里丢水花打水圈,云江耐心地教易贤,一次又一次地示范,一遍又一遍地细说,易贤玩得高兴,云江教得细致。篮子里的石块扔完了,云江带着易贤再去搜罗一篮子,然后在王小河里扔,易贤扔的石头由生到熟由近至远,越来越得心应手,水花溅得越发的漂亮,一个两个三个一直到十几个,小小的扁扁的瓦片,飞出去在水面上跳跃滑行,荡起一串又一串的水圈,水圈荡漾波纹涟涟,一圈套一圈地展开,在河的对面远远的地方沉没。
这条小溪从张家寨方向而来,傍着郭家寨的南边,蜿蜒地穿行在树林里,清澈而欢快地流出这个小村子,唱着喜庆的歌,告别最后的幽深的芦苇荡,浇灌着村子最东头的三四片稻田,供给着沿岸的砖瓦场用水,滋润着沿途的菜园子和庄稼,洗涤着寨子里的衣裳,淘去了麦子红薯片和玉米的尘土,流向下游的穆家寨,继续着自己的旅途。
云江易贤叔侄俩一高一矮一左一右在林子里忘我地玩,丢完了石块,累了仰面躺在朝阳的土坡上,视线透过不算稠密的树冠的缝隙,看金黄如盘的艳阳,看湛蓝的天和棉絮一样飘散的云,看叽叽喳喳鸣叫的喜鹊穿梭,看嫩绿妆点得树冠,听不远处溪水流淌的声音,说长大后的梦想。
易贤说长大了看果园,养条大黄狗陪着他,一起守护着院子,一起穿梭在果树林,或是嫁接,或是浇水,或是施肥,看着它一天天长大,等果子成熟了,换成钱好改善家里的生活,留下足够的果子,储存在窖子里,像过年一样,每天都吃,每次吃个够,闭着眼细细嚼,酸酸甜甜青青脆脆的,那日子多美呀。到时候也给云江家和宗伟家多送点,大家一起过着甜蜜的日子。云江则希望长大了当肉贩子,每天拖着一大车的肥猪肉,到集市上卖,除了换些钱回来,还可以常常吃到鲜香的肉,让辛苦的竹梅过上好日子,能吃香的喝辣的,穿新的衣裳盖暖和的被褥,再买上一个铁牛,突突地在田里跑,省得娘俩累得够呛,再找来工人,在院子里打上一口井,省得每天跑老远的路排队挑水,压几下就自动流出清亮的水来。
一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易贤和云江在村子的磨坊分别,各自回家吃饭,临走前他们约好,下午到河里捞鱼。
易贤回家的时候,桂花已经做好了饭。午饭是萝卜缨绿豆面条,稠糊糊的,端着大瓷碗,坐在云东身边,大口地吃大口地咽,啃几口黄面馍,嚼几下咸辣椒,辣得嘴直吸溜,但是感觉特别刺激,特别地下饭,就着辣椒不停地往嘴里扒拉饭,不一会的功夫,一大碗糊涂面条被他扫了个底朝天。
院子里东墙的斜影悄悄地移动,慢慢地拉长,快到西山墙跟的时候,易贤和桂花打过招呼,说是去找小叔云江玩,桂花嘱咐了几句,“出去玩,别光顾着疯了,多留意脚下,别跳水爬树。”易贤大声地应着,“知道了,放心吧!”就一溜烟跑出了院子,没影了。桂花朝着门廊的方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在竹梅家,易贤找到大奶问就好,又说是来喊小叔出去玩,大奶叫来云江,“孩子,你带着小侄子出去玩,要多照看着点,别出啥意外,也别跑得太远,天黑了要记得回家。”云江不停地点头应允着。
云江带上上午的那个小箩头,和易贤再次来到小河边。
下午比上午暖和些,河水也没先前那样冰凉,如果跳进水里捞鱼的话,时间久了,还是会受不了的。云江没有下水,而是站在河边,挽起袄袖和裤腿,探着腰,将箩头遛着河底水草茂密的地方捞,鼓捣了半天,水草倒是捞起了不少,哪有鱼的影子。一边的易贤看得起劲,时间久了,没有捞上来一条鱼,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小叔,行不行,急死人了。”“易贤,捞鱼这事儿,得有耐心,急躁不得,再等等,不行的话,再换一地方试试。”“哦,那就等等吧!”
云江也觉得这附近不会有鱼,干捞也不是事儿,于是就往下游走了走,大约百米开外的地方,有一处深水湾,看不到底的那种,水色墨绿幽凉,云江将袖口挽的更高,深深地探进去,还是探不到底,他估摸着能有一人深,这个深度他可不敢跳进去,弄不好会出事儿,扭头和一些说,“天还不够暖和,水太凉,估计这时节河里不会有鱼,咱们还是到上边的小渠里试试看。”“小叔,行,咱就去那儿试试。”
易贤他们沿着原路返回河的对岸,在河的坡上边不远处,有一条更窄更细的小沟渠。这是为浇灌村子东头的菜地用的人工沟渠,渠水还是从小河的上游引过来的。
沟渠狭窄而浅,像易贤这么大点的孩子,双腿一叉就能站在两边的沟沿。云江就是这么站着的,一会儿换一个地方,一下午沿着小渠走了很多路,终于在村子东头的菜地附近,捞到了几条小鱼儿。云江将箩头在渠水里过了几次,洗去了污泥,指着箩头里乱扑腾的东西说,“那是泥鳅,溜滑溜滑的,若是用手抓的话,大都会被它溜掉的,幸亏咱们有箩头,要不就白瞎了。”易贤兴奋坏了,在一旁直拍手叫好。
云江带着易贤回到了家,给竹梅看,竹梅说,“我那盐水给煮煮,好吃着呢!”
不一会的功夫,锅里的水开了,竹梅放进泥鳅,在捏一小撮盐巴,约莫六七分钟的样子,将煮好的泥鳅分别盛入两个小碗,云江和易贤一人端起一碗,有滋有味地吃起来。
易贤从没有吃到过如此鲜美的东西,鱼肉鲜香而细腻,鱼刺细小而极其容易嚼碎,易贤还没咂摸出什么滋味来呢,就没了。看看云江的碗里,满指望能淘来一条半条呢,结果显而易见,令易贤很失望。
云江看到了易贤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说,“咱们改天再去,一准能捞到很多的鱼,到时候咱们好好地美美地吃上一顿,你说行不行?”易贤的眼里重燃起了亮光,“你说话算话,小叔可不许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