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苦涩的再见

狮子山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微妙，下面的人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如临大敌的时候，就算是以前官府围剿他们，也没有出现这样的阵仗过，里三层外三层，任何一个角落，只要是能容人通过的地方就必定有四个人背对背站立，这样方便查看四面八方，保证不会遗漏任何一个点。

这样的防卫，究竟是为了防谁？

下面的人并不清楚，虽然他们心中深知自己的老大胡八爷和军师鬼算子陈平是绝不会做无用的事的，但是对于这样的安排，心中又怎能没有疑虑？

时不时的就能看见几个狮子山上的弟兄悄悄的相互打听：“你知不知道出什么事情了？”

“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得到否定的回答之后，又去问其他的兄弟。

“我今天早上见到朱大哥扛着一个人回来，我想可能是与那人有关。”

“什么人？”

“谁知道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朱大哥的性子，虽然平时待兄弟们都还不错，但是就是话少，除了八爷，谁能听见他说几句话。”

那兄弟点点头，又疑惑道：“你说的也对，但是究竟是谁，能让咱们狮子山紧张成这个样子。”

其他弟兄也是摇摇头，这时其中一个兄弟又说道：“不过说实在的，咱们朱大哥可是有黑衣阎王之称，那武功据说在整个江湖上也是叫得上号的，在这八角镇上就更不用说了，居然连朱大哥都不能制服吗？我看我们还是小心些吧，免得丢了性命。”

但是就是在他们相互之间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却没有看见一个影子飞快的穿过他们这个点，一下子“插”进了草丛中。

没错就是“插”进了草丛中，没有见过的人很难相信，一个人竟然还可以以那样快的速度“插”进草丛中，给人的感觉都能完全插进泥土中。

那草丛边有一笼竹子，此时只见那竹子的根部处慢慢的伸出一个头来，像是春天长出的嫩竹一般，慢慢的“长出”半截身子，像是鬼魂一般的慢慢的出现在那里。

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上边传下严令“任何人不能说话，不能擅离职守，眼睛睁大，不能闭上”。

只见那从竹林从中伸出的半截身子，突然又矮了下去，只见影子闪烁，顺着墙角边那花草便慢慢的靠近了狮子山的大堂方向。

“太阳下山了！”胡八爷轻轻说了一句。

黑衣阎王朱岩眼睛里缓缓的透出一丝冷光，衣袖遮住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全身都在紧张的戒备着，虽然从外表看来他依然是站在那里没有丝毫的变化，这不仅是他黑衣阎王朱岩的一场争斗，更是整个狮子山的一场荣誉战，若是输了，整个狮子山都将颜面无存，而无痕的声名会越盛。

这样的事情，在江湖中是瞒不住的，用不着几天，就会传遍大街小巷。

陈平笑着站了起来，看着外面远方的太阳，也说道：“太阳下山了。”

胡八爷道：“你说，他会来吗？”

陈平转过身，躬身道：“八爷心中定然知晓，他一定会来的。”

“没错，我已经来了。”

一阵突兀的话音从大堂中响起，胡八爷几人登时吓了一跳，急忙在大堂中寻找声音的来源，但是他们失望了，虽然声音听起来是从大堂中说出来的，但是大堂里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连一只蚊子，都找不到。

朱岩的身子有些颤抖，这是因为太过紧绷造成的，胡八爷此时亦是有些不可思议，豁然站起了身四处查看。

“阁下既然已经来了，又为何不现身？”陈平说道。

“这不是你们要我来的目的。”那个声音又说道。

胡八爷紧张的神色突然放松，笑了笑，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道：“既然你已来了，咱们就谈谈这件事情。”

“你说。”简单干脆之极，但是却能从话中听出很多东西，轻松、自信····

胡八爷道：“其实很简单，只要你将李开富的原配夫人王夫人给我带到狮子山，我不仅会将那小兄弟完完整整的还给你，还会给你五万两银子的报酬。”

“我从来只接自己愿意接的活。”那个声音说道。

“无痕，我知道你的脾气，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的脾气。”胡八爷冷声说道，语气也是极其自信，毕竟他可是胡八爷，整个八角镇上没有人不惧怕的胡八爷。

无痕道：“我不需要知道，你也不需要跟我说。”

胡八爷也没有气恼，道：“你也应该看到了，若是你想救石头，就只能答应我们的要求，否则你是无法将石头带出去的。”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回答胡八爷的话，像是天地间突然寂静下来了一般，也好像是胡八爷在自言自语一般。

陈平心中有些焦急，也有些拿不准了，四处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看到，转头一脸迷惑的对胡八爷摇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获。

过了片刻，胡八爷忍不住开口说道：“你若是想凭自己的力量将石头救走，那么你就太小瞧我狮子山的实力了。”

依然没有人回答，依然没有人说话，胡八爷的话像是有回音一般在几人耳边回荡，然后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静，静得陈平这样稳重的人眼中都隐隐显现出一丝的不安。

“啊····”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惊恐而又痛苦的哀呼。

“啊····”

接着又是一声，陈平与朱岩双双跑出了大厅，沿着发出叫声的方向跑了过去，胡八爷刚想跑出去，立马又收住了脚，立定于此，眼睛看着石头。

朱岩和陈平过去之后却发现那边两个值守的兄弟此刻正被人绑住挂在树上，更滑稽的是两人此刻居然还是嘴对嘴的。

“嗖”一声，也不知道朱岩什么时候发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将绳子割断，两个兄弟就掉了下来，“哎呦”一声，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发出痛呼。

“怎么回事？人呢？”陈平急切问道。

“不，不知道。”其中一个人惊恐的说道，直到此刻，他眼中的惊恐之色依旧没有消退，颤颤巍巍道：“太··太··太快····太可怕了，像··像鬼··鬼一样，一下子···就··就不见了。”

“不好，调虎离山···”

朱岩是最快回到大堂的，一进门，他便看到了胡八爷，不过胡八爷并不是坐在他原本应该坐的实木椅子上，而是坐在之前关着石头的那个铁笼子里，铁笼子的锁锁得好好的，像是完全没有打开过。

就好像在一瞬间有人变了个戏法，将铁笼子中关着的石头与胡八爷掉了个位置，胡八爷进了铁笼子，成了阶下囚，而石头却被这“不成熟”的戏法变得不见了踪影。

朱岩戒备十足的看着四周，直到陈平跑进屋子，惊呼道：“八爷，您怎么？？怎么？怎么会坐在那里面？”

胡八爷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门口，陈平这才反应过来，道：“朱岩，快给八爷解穴。”

片刻之后，胡八爷从铁笼子中走了出来，怔怔看着远方出了会儿神，然后一句话没说，背负着双手回了后堂。

陈平怔怔的看着胡八爷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回头看向朱岩，那眼中充满了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朱岩亦是报以一个“我不知道”的神情，然后又是一种茫然，内心深处对于无痕还有一种微微的恐惧感。

陈平长叹一口气，垂下了从前一直自信高昂的头，摇了摇，低声自语道：“无痕，无痕，来去无痕。”

※※※

黑夜已经来临，破庙中看不见什么光，只是些微的能看见无痕的身影无聊的靠在柱子上，看着前方，手中拿着的一壶酒已经只剩下一半，沉思了好久，都没有说话。

“无痕大哥，你在想什么？”

无痕像是被打断的沉思，喝了一口酒，微微笑了下，摇摇头没有说话。

石头见自己问的话没有得到答案，而且无痕一副非常不愿意说话，又有很深的心事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脑袋急转，随即裂开嘴，露出几颗白牙，道：“无痕大哥，你刚才用的什么功夫啊？好厉害呀！”

无痕道：“怎么？你喜欢？”

石头见无痕开口说话了，心中一阵激动，立马说道：“那是当然的了，哪个男儿不想拥有一身绝世武功，锄强扶弱，以保家卫国为己任，驰骋江湖，快意恩仇。”石头说得义正言辞，气势不凡，好像心中当真是存在着这样的梦想的。

无痕的眼中却是露出了一种落寞的神情，轻声嘀咕道：“拥有绝世武功又怎样呢？若是····”

说到此处，无痕便又不再说话，石头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打开了无痕的话匣子，没想到无痕却是表露出了一阵落寞而又伤感的模样，如今更是话说一半便不再说下去，心中疑惑是不是自己说错什么话了，但是转念一想，还是不对呀，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话呀。

“无痕大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勾起你什么不高兴的事情了？”

无痕叹口气道：“没有。”

“那你怎么了？怎么不高兴呢？要不要我去买点下酒菜回来，陪你大醉一场？”

“石头，我并没有不高兴。”无痕沉默片刻，说道：“我是一个不幸的人，总是会为自己或者是身边的人带来灾难···”无痕又陷入沉默。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石头说道：“你是一个好人，更是一个值得真心托付的好兄弟呀，就算是从前遇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是那已经过去了，如今你已经有了我这个好朋友，好兄弟，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是一场大醉解决不了的呢？若是一场大醉解决不了，我陪你喝第二场，两场醉解决不了，我再陪你喝第三场啊！”

“石头，有些事情就算你醉上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都是解决不了的。”无痕道：“你现在还小，不懂很多事情。”

石头道：“我只要懂得当你需要我时，我就陪你喝酒就够了，不是吗？”

无痕突然笑了，道：“是的，你这句话真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那我去买下酒菜回来。”

“不用了，今天咱们就这么喝。”

“可是你说过就这么喝的话不够享受啊？”

“不，今天咱们用友情下酒。”

石头重重的点头，道：“嗯，我想，今天的酒肯定更加的香醇。”

喝酒的意兴，与“下酒菜”也是相关极大的。

两个人，两坛酒，很快就已经见底，正是意兴阑珊，酒意正浓之时，却也是朋友之间谈心最好的时候。

为何一些好朋友在经历过一场醉之后越发的好了？

那是因为喝得七八分醉的时候，都是大家话匣子打开的时候，那时候才是真正能看得出一些东西的时候。

自然也有的朋友，一次喝醉的经历便让他们老死不相往来，也是因为那时候的敞开心扉让你看见了他心中不一样的世界。

“我要离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怎么的，无痕的嘴里就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我知道你终究会离开的。”没有惊诧，也没有疑问，这句话却有着同样的落寞，似乎早已在嘴边等待了许久，一直等着，一直在等待着，虽是极不愿意说出口，心中却是明白终究有一天会说出口，今天终于是到了说出口的时候。

带着落寞，也带着些许的轻松，一句话挂在嘴边很久的感觉就好像是屁股上吊了十斤的大石头一般，如今是放下了，却没有放下石头那般轻松。

“我本来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这样的日子，终究不是我所习惯的。”

“是啊，你习惯一个人，我也是习惯一个人的。”石头的眼中不知何时已经有了泪水。

两个孤单的人，从偶然的一天相识，变得不再孤单，但是心中却都深深知道，这样的日子总归不是自己的日子，自己从生下来也许就注定了属于孤独和寂寞。

无痕装作没有看见，他知道，他必须离开了，即使是心中再不舍，自己的留下只会为石头带来无尽的磨难，这才是他所担忧的事情，为了石头，他必须要回去习惯从前的孤独与寂寞。

有的人说，自己的寂寞只有自己才懂，自己的寂寞只有那一杯苦酒才能懂得。

所有有朋友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句假话，他们深知，寂寞，只有自己的朋友才能懂得。

不信，但看那喝苦酒的人，若是心中有朋友，苦酒终究会有变成香醇的美酒的时候，若是心中没有朋友，那苦酒只会更苦，那寂寞只会更浓，那落寞，只会越来越吞噬他的心。

所以，最好的事情，最令人兴奋的事情，便是在高兴时，与朋友喝一杯美酒；在最落寞时，找到朋友，一起喝一杯苦酒；寂寞的时候，有了朋友相陪，也会瞬间美好起来。

当然，上述所说的这种寂寞，除开只有女人才能解除的寂寞。

是的，有一种寂寞，只有女人才能明白，只有女人才能消除。

沉默····沉默·····这样的沉默，只有在即将要分别的好友之间才会存在这样的沉默。

“我会在城中最好的饭店为你买三年的单，即使是我走了之后，你也照样有好吃好喝的。”无痕说道。

“你都走了，即便是山珍海味，又有什么味道？那简直就和猪屎牛粪一般不能提起我任何的食欲。”石头在心中咆哮道。

但是嘴上他却 不能这么说，因为他要让无痕走得安心，石头抱起酒坛，“咕隆咕隆”灌下两大口苦酒，道：“那是自然，好歹咱们相识一场，你走了，怎么也要为我以后的生计打算一下的。”

“我已经打算好了，足够你吃三年了。”

“我要是还要带朋友去吃呢？”石头问道。

“你哪有什么朋友·······”无痕脱口而出。

沉默····

又是无尽的沉默。

“是啊，我哪有什么朋友。”石头心头苦笑着说道，只是嘴上说道：“谁说我就不能再去交一个朋友？”

无痕也苦笑了一声，道：“是的，你一定要去交一个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朋友。”然后心头默默的说道：“不要像我这样随时会离开你的朋友。”

“你看着吧，你走之后，我就能交到朋友了。”石头自信的说道，头昂得高高的，把一张稚嫩的脸撑得像是一个老头子。

只是那眼泪已经将笑脸装饰得分外的难看，但是这样难看的一张脸，在无痕看来，却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脸庞，他发誓，即使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也觉不愿意去看那一张倾城绝世的脸，而一定要深深的记住石头这张“难看”到了极点的脸。

“干了这坛酒，咱们····”

“慢着···”石头大声打断道：“不要说出那两个字，不要说出来。”

“你知道的···”无痕说道。

“是的，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不想听。”石头咆哮道。

无痕低声道：“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咱们继续喝酒···”

再见，这是何其简单的两个字，但是有多少人，说出这两个字之后，却变成了四个字：再也不见。

这就是石头心中害怕的东西，他已经经历过很多次，明明很用力，很用力的说出的“再见”，从那以后，却也是很认真很认真的没有再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