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归附
唐朝还残留着奴隶制度，比如家奴、妾等，地位低下，不受法律保护，完全没有任何人身自由。
李弘益现在是太喜欢这项制度了，他的本意，就是拿这一批俘虏当作筑城的劳力，一次性消耗品。
西北地区汉人少，胡人多，他可没心思搞什么民族平等、人权啊什么的，要知道当年河西沦陷，多少汉人子民成了吐蕃的奴隶，连人都算不上，只是生产和劳动的两脚工具而已。
草原一贯是弱肉强食，丛林法则体现得淋漓尽致。成为奴隶，或许对于天生爱反抗的汉人来说，是不能接受的，所以才有了张议潮的起义。
但是对于游牧民族来说，部族之间的争斗是平常事，为了一袋盐巴，甚至是你家的马啃了我家草原的青草，都会引起一场争斗甚至战争。
在他们的文化里，成为俘虏变成奴隶，反倒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情了。不但如此，李弘益说完这句话，曹用行还点了点头，似乎觉得本该如此才对。
缅播骨都带着人马姗姗来迟，刚才的火药罐爆炸，不但吓坏了合罗川部，也把他们吓到了。
李弘益看缅播骨都脸色苍白，笑着说：“缅播头领来得晚了，你若再晚一些，我可要带着人去你们部族营地找你了！”
他一句玩笑话，缅播骨都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把李弘益和曹用行吓了一跳，心想这老东西又起什么幺蛾子？
李弘益随口一句玩笑，缅播骨都却当了真。他心里有鬼，当初周军使派出的探子找到他时，他起了心思，这原本就是彼此相互利用的关系而已。
待儿子缅播高带回了谈判结果，老家伙心里不爽，对于玉门关的兵力他是知晓的，知道玉门关能拉出一半兵力一百来人出战就顶天了。
自己这边可是全部族能上马的都要拉出来，比李弘益的人马还要多几十人，凭什么男丁尽归李弘益，还要分一半的牛马？
他的打算是想黑吃黑，掳掠了合罗川部的妇孺，再回马抢了李弘益，这样男丁、牛马都归了自己。
至于得罪归义军？他是一点儿也不怕，大不了躲到居延海，或者前去投靠甘州回鹘，想必看在同出一脉，甘州那里也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如今的归义军，手还伸不到肃州以东呢。
他的算盘打得真好，只可惜遇到了李弘益，以及他手里的火药罐。见识了火药的威力，缅播骨都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傻逼，连天神怒雷都能请来的人，自己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思去得罪？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弘益的玩笑话，缅播骨都细细一想，便出了一身的冷汗。倘若叫李弘益对自己的部族这么一偷袭，他缅播部就真的会一夜之间彻底消失了！
缅播骨都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偏野杂胡，见识天人威仪，不胜胆寒之至。缅播部上下三百余口，还请校尉收纳，归于麾下，敢不用心尽力？”
他这一番话说得颇为顺口，毕竟五十年前，回鹘可汗都归附大唐了，他一个小小的部族，归附于一个小小的唐朝校尉，也不算丢脸。况且缅播骨都已经打听过，李弘益出生凉州李氏，那可是陇右李氏的一支，绝对的世家大族啊！
缅播高也慌忙地跑了过来，老老实实地跪在父亲身后，在他们俩身后，一百多名缅播部回鹘全都跪倒在地。
缅播高额头出了一层汗，第一次见到李弘益，他只觉得这是个靠着家族荫衬的文弱书生，是以言语里故意冒犯。
他心里还一直很得意，做着和老爹一样不切实际的美梦。然而火药罐一响，他被彻底炸醒，美梦顿时破碎了。
看着缅播父子老老实实地垂着头，跪在地上，李弘益看了曹用行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缅播高父子在算计李弘益，李弘益何尝不是算计着对方？他的计划更简单，带回俘虏到玉门关后，立刻骑马偷袭缅播部，用火药罐再炸些奴隶出来。
哪曾想这帮人居然一次便被火药的威力吓破了胆，竟然想要归附投靠自己！只是这帮人要投靠自己，那么就得改造一番，才能放心为己所用。
李弘益在这里略一沉思，缅播骨都急了，他是真怕李弘益带人攻打自己的部族，以为对方没有收纳自己的意思，连忙高喊：“当年张太保沙州起兵，我们缅播部也是冲锋在前，杀了不少吐蕃，为大唐为归义军效力良多啊！”
李弘益有些诧异，很快明白过来。张议潮在世时，光复河西陇右十一州，威震西北，在西北各族中的声望极高。只是朝廷吝啬，在他去世后，只追封了个太保。
夜风呼呼地吹着火把摇晃，缅播父子眼巴巴地盯着李弘益。李弘益点了点头：“头领心怀大唐，实乃忠义之辈，某定会上报节度使衙，以示表彰！”
缅播骨都和缅播高父子一起长舒了口气，毕恭毕敬地说：“我父子为朝廷效力，甘心为大唐所驱驰，此乃夙愿，不敢有所求！”
李弘益和曹用行扶起了二人，笑着说：“如今咱们便是一家人了！”四人都呵呵大笑起来，缅播父子是笑得放心，李弘益却是笑得别有意味。
缅播骨都的投靠未必是真心实意，这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为的是不让李弘益把眼光投向自己的部族而已。
当然演戏总要演到底，缅播骨都振臂高呼：“儿郎们，从今夜起，咱们缅播部又是大唐的子民啦！”那一百多号骑兵也跟着高呼起来。
曹用行低声说：“这个‘又’字，用得极好！”李弘益嘿嘿笑了起来。只看归义军的周边，回鹘已经建立起两个地方割据政权，肃州还有半独立的龙家，西边夹在于阗中间的有仲云。再想到宋朝的西夏和契丹，这些异族在唐朝强大的时候，毕恭毕敬地做小，一旦中原王朝衰落式微，他们立刻便要造反。
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是每一个异族都像沙陀那样对大唐忠心耿耿啊！李弘益看缅播父子神情激昂地表演完毕，正要说话，旁边俘虏那里突然骚动起来。
合罗川部的部民早认出了缅播部，现在一听李弘益接纳了缅播部，有些人心里起了心思。
大唐一贯是包容的，这是一种泱泱上国的极度自信，也是一种傲视从东亚到中亚的强大气度。
实际上自东晋五胡乱华的数百年乱世，中国这片土地，以极其残酷的代价，完成了历史学家们口中所称赞的所谓“民族融合”，最终造就了兼容并蓄、无比开放的大唐王朝。
大唐自太宗灭东部突厥以来，灭掉的国家无数，也有无数的异族加入到了中国这个大家庭中来。比如贞观年间的名将契苾何力，出生于铁勒族契苾部，原是铁勒可汗，归顺之后，一生不曾反叛，在唐太宗去世后，还曾要求殉葬。
回鹘这个民族来源很复杂，草原上更多的是那些来回摇摆的众多部族，谁强大就跟谁姓，匈奴衰落了，就跟着鲜卑；突厥不振了，就变成回鹘。
要知道契苾可是“九姓回鹘”之中的大姓大族，合罗川部自称来自漠北回鹘王庭，有些人想到了契苾何力，这可是咱们回鹘的大英雄大豪杰啊！
于是立刻有一个心思活络的部民挣扎着跳了起来：“校尉大人，我们合罗川部也愿意归顺！我们的祖上可是契苾何力大将军啊！请校尉收留！”
“大人”一词，在唐朝是对父母的称呼。不过自汉以来，北方的游牧民族拿过去称呼自己的首领、头领。
曹用行笑着说：“十一郎，你成他的爹啦！”李弘益看着这个满下巴络腮胡的壮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住嘴！你们都是我的奴隶，吵什么吵！”
立刻有两个士兵反拿着刀柄朝那人头上砸去，把他打得口齿尽破，头破血流。那个壮汉一边躲闪，一边大喊：“求校尉开恩啊！”
李弘益眼珠子一转，止住了两个手下，问：“你叫什么名字？”那壮汉大喜，连滚带爬上前几步：“小人名叫契苾怀忠！”
李弘益和曹用行大怒，一起呵斥：“你再说一遍？”那壮汉大声说：“我叫契苾怀忠！心怀忠义，对校尉忠心一片！”
曹用行觉得这个人实在无耻，简直不要脸，竟然借着契苾何力的名头强靠上去，他觉得自己今晚见到的无耻之徒实在太多了，三观被狠狠刷新了一遍又一遍。
相比之下，李弘益倒觉得这个自称契苾怀忠的家伙顺眼多了，至少比后世的土耳其满世界乱认祖宗要强多了。
他和颜悦色地扶起了契苾怀忠，说：“好一条大汉，赤胆纯心，都是圣天子教化有功啊！”说着还胡乱朝着东方拱了拱手。
曹用行悄悄地说：“长安在西南方向！”李弘益低声说：“这不重要！”他大声说：“既然你合罗川部的头领不幸遇难，契苾怀忠，你就是头领了！带着你的手下，给本校尉干三年劳力，我自会给你们自由！”
营地里顿时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大家都觉得，果然是大唐，接受起自己这些胡人一点儿也不含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