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心里的伤疤

CHAP 92 心里的伤疤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的脸颊开始发烫。我想甩掉曹岳的手，但是却被抓得更紧。到后来，他抓着我的手凑到他嘴边，不住地亲吻。我立即恼了，刚想开口喝斥，然而，却忽然感到手背一阵冰凉；曹岳竟然流了泪。

“小离……你昏迷的这半日发生了好多事……好多事……我觉得我就要忍不下去了……如果不是因为你的昏迷，如果不是还抱着等你醒来的这个希望，我几乎就要崩溃，要完全丧失自己的理智了。你知道吗，就在刚才，宁一标打瞌睡的时候，我已经有好几次产生一种冲动，我想砸掉桌上的这些瓷碗，然后像那些头脑冲动又愚蠢的女人那样用碎瓷片割开自己的手腕……”

我终于仔细地打量了面前的男人一眼，然后，我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一夜之间，曹岳的鬓角竟然长出了许多白发，脸色憔悴，神情惊慌。如今的他看起来简直就像个做错了事害怕被大人发现的孩子。他此刻甚至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而是专注地盯着我枕头旁边的某一点，哆嗦着嘴唇，用发颤又断续的声音诉说着。

“很多事情……很多事情都凑到一块儿了……但是这一切我却无法阻止……哦……老天爷……难道……难道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是的，刘寅吉说的没错，现在的我已经成了一艘注定要沉没的舰艇……舰艇所有的船舱都已经浸水……灭顶之灾只是早晚……只是早晚的事……可是真的只能如此，只能如此么？不，我不甘心，我当然不甘心！可是现在……现在的局面对于我而言，真的是十分糟糕。小甲至今昏迷，就算他醒来，可能也不会再和我说话。谁会和一个把自己一条腿砍下来的人再亲近呢？而小柳……小柳他……他……啊，要知道，柳城叶在昨晚之前还是我所有的希望，我全部的希望……但是现在，现在，这个希望就要破灭了，完完全全地破灭了……”

“柳城叶死了？”我忍不住打断他，问道。

曹岳摇摇头，“没死，但也只差一口气了。”

“是陆展风打伤了他？”我回想起先前我们到达吴县之前，在小河边遇到的那个叫青松的侍卫对寅吉呈报的消息，便做了这样的臆测。

曹岳点点头，又摇摇头，“原本陆展风已经将小柳打成重伤，但是昨夜，寅吉刚刚收到消息，说是朝廷那边又派了你们正义帮的人再度刺杀小柳，虽然不足以当场致命，但却是让小柳原本胸口的伤口再度崩裂……听说，杭州我的元帅府那儿如今光是请来的名医就足足有十七八个，但是每个大夫给小柳号过脉之后，都得出了一个相同的结论……”

“相同的结论？”

“嗯，都说应该……准备后事了。”

“或许，这事还没到最坏的境地，要知道，还有卫红衣这位出色的大夫，如果你可以……”

曹岳很快打断了我，

“小离，我们想到的，刘寅吉也想到了。昨夜，他之所以不急于赶路而在这间客栈停留一夜，主要的目的就是为了置柳城叶于死地。昨天后半夜，他在这儿等来了徐衍。徐衍自然是为了柳城叶的伤势来的。或者更直接地说，徐衍是来找卫红衣要她的灵丹妙药的。然而……然而……光是这点，也被你那位曾经的相——”

不知为什么，曹岳说到此处，突然停了下来，脸变得惨白。过了好久，他也没有补充说出‘相公’这个词。直到我轻推了他一下，他才又说了下去。

“总之，刘寅吉掐指算得全中。你知道吗，刘寅吉让卫红衣给徐衍的是什么……是什么样的‘灵丹妙药’？啊，你应该猜到的，只要看看现在的李小甲……”

说到末尾，他终于扭过头盯住我。他的眼睛又红又亮，目光凶狠得像要吃人。

“‘猪狗不如’！难道刘寅吉让红衣交给徐衍的竟是那叫‘猪狗不如’的毒药？”我失声惊呼。

曹岳默默地看了我半晌，终于露出艰涩的苦笑。“听寅吉后来说，这种‘猪狗不如’的毒药无色无味，外表看起来和红衣练就的那些灵丹妙药一模一样。因此，徐衍当然分辨不出来。而且，更要命的是，此时此刻，徐衍已经在赶往杭州我府邸的路上了，恐怕过了今晚，柳城叶那边就会将徐衍带来的这枚‘救命仙丹’当作宝贝似地忙不迭地吞下。要知道，小柳绝对不会怀疑徐衍，原先四大将领当中，他们两人最是要好。”

“我想我已经有些明白你的心情了……”

“小离，这不仅仅是心情，而是成败，是最后的定局。只要小柳一死，我在杭州、乌镇两处的重兵就会群龙无首，而刘寅吉必然趁虚而入，虽还不至于顷刻间取而代之，但是，我军大乱，士兵哗变的事十有八九是要发生的。我想了整整一个晚上，想破了脑袋，最后只想到一个法子，一个必须经由你帮忙的勉强一试的法子。虽然这法子有些……唉，但是……但是生死存亡之际，我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究竟是什么法子？你有话快说。”

曹岳再次用力抓住我的手，然后压低声，说了三个字“卫红衣”。

我使出全身力气甩开了他的手，问他是什么意思。

“请你帮忙，转告红衣，说，只要她想办法，立即找人给赶往杭州的徐衍写一封信说明此事，并且转交徐衍真正的救命伤药，那么，她卫红衣任何想要……达成的愿望，我……我曹岳都必将竭尽全力，叫她遂心。”

“嘿嘿，好一个‘竭尽全力，叫她遂心’？大元帅，你难道不知道红衣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真是想不到，如今，你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夏小离，我说过，我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待会儿，药汁煎好后，若是卫红衣端着药来找你，那么我恳求你，替我将方才的那番意思转达给她。”

“够了，曹岳，你究竟拿她当什么？你该知道，她唯一渴求的只是……只是……老天！这么卑鄙的事，我实在做不出来。你还是另外再想别的法子吧。”

“小离，痛苦的不只是你！还有我！难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为此，我要牺牲掉什么吗？但是，我希望你明白，现在就明白，我真正给予红衣的只是一个名分，一个徒有其表的名分。在我心中，在我内心深处，始终留有一个位置，为一个至今还不明白我心意的白痴一样的女人留着！”

听完他的这些话，我彻底呆了。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别用这样奇怪的眼神望着我，行吗？我知道，现在压根不应该是向你表白的时机，可是，我真的担心，担心我若是任由事态发展而不采取些措施的话，那么，我就可能连和你表白的机会都没有了。不过，好吧，先不说我们，现在我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卫红衣的身上。老天爷可真会开玩笑，此时竟让这个愚蠢的女人主宰了我的一切！小离，你听着，如果她拒绝了我的恳求，那么，柳城叶一死，我曹岳就要彻底地完蛋……到那时，我就会完全地任由刘寅吉摆布，生不如死。而现在糟糕的并不只是柳城叶危在旦夕的这一件事……”

“还有什么别的事么？”我刚问完，就看到曹岳脸色蓦地一白，他突然抿住嘴，露出一副倾听外边动静的表情。接下来，我很快听到了门外楼道里响起的一阵争吵声与哭泣声。

我听了一会儿外边的声音，依稀了解到如下的情况：

是住客栈的一个老婆婆和客栈里的店小二在吵架。那个老婆婆恳求店小二为她怀里抱着的生了病的小外孙去请大夫。但是，店小二却告诉老婆婆，说只要给的起银子，大夫要多少有多少。老婆婆就哭，说，她昨晚上装银子的包袱突然不见了，又说昨晚刚给过店小二一只金手镯。店小二就骂，说老太婆老糊涂了，又说他压根没见过什么手镯，还说老太婆若是今早付不出住店的银子，就要把她赶出去。听到此处，曹岳坐不住了，从床边站起，背负双手，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之后，老婆婆又是嚎啕不已。在这过程当中，我注意到曹岳的步伐越走越快。之后，老婆婆渐渐止住了哭，开始抽泣，接着，突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生病的孩子叫了声“外婆”。这句“外婆”叫得很轻，似乎是梦呓。然而，单单只这一声“外婆”就迫使曹岳骤然停下了脚步。我注意到他佝偻着后背，浑身发抖。如果说方才呈现在我眼前的他的整体面貌仅仅是惊慌的话，那么现在，此时此刻，他的模样就完完全全的是恐惧。

当外边的小男孩儿口齿不清地又叫了一声“外婆”的时候，房间里的男人已经一声低吼，双手抱着脑袋，双目紧闭地蹲在了地上。他一边发抖，一边用手指发疯似地揪下他的一缕缕头发。与此同时，嘴里不停念叨，“外婆，外婆，求求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不由这样看着我！”

过了一会儿，门外的哭叫声逐渐小了下去，来了客栈里的几个伙计，与店小二一起把那位抱着小外孙的老婆婆给拉走了。几个伙计走的时候，还在窃窃私语，说了几句关于什么人要过寿，他们不知该送什么寿礼之类的闲话。

曹岳依旧没有停下他揪自己头发，喃喃自语的奇怪举动，见状，我连忙按着伤口，下了床，走到他身边。我有些吃力地蹲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喂，曹岳，你这是怎么了？”

曹岳身体猛地一颤，垂下双手，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蠕动着嘴唇正要开口，这是，寅吉推门而入，接过了话茬。

“是呀，大元帅，你这是怎么了？什么东西让你害怕成这样？”

寅吉脸上虽然堆着笑，但是眼里却闪烁着恶毒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