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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章 哭武帝陵
话说大象二年五月己酉(二十四日),颜之仪见宣帝神志不清,即将归天,遂与武帝时的亲信宦官何泉密谋,欲引大将军宇文仲辅政,因郑译掣肘未能如愿,宇文仲遭逮捕入狱。颜之仪、何泉二人虽未受牵连获罪,仍常有愤愤不平之色。
五月庚戌,郑译、刘昉等篡改宣帝遗诏,以隋国公普六茹坚为左大丞相,总理朝政,辅佐幼主。
那何泉是武帝宇文邕的贴身内官,武帝驾崩后服侍宣帝,如今宣帝晏驾,继而又留在八岁的静帝宇文阐身边。何泉念及静帝幼冲,恐遭人毒手,日日跟随其左右,寸步不离。
当时武帝次子、汉王宇文赞居住在皇宫中,常与静帝同帐而坐。刘昉令美妓装饰打扮漂亮,然后入宫进献于宇文赞。宇文赞与其兄宇文赟一样,皆为酒色之徒,见美人主动投怀送抱,自然喜出望外,欢欣雀跃不已。
刘昉趁机谄媚道:“汉王殿下乃先帝同母弟,此时众望所归。少帝幼冲,岂堪大事!今先帝初崩,群臣之意尚乱,请殿下暂回王府。待事宁之后,入宫为天子,此乃万全之计也!”
“卿所言不虚,本王先离开此地,待日后时机成熟,记得传本王入宫。”那宇文赞年仅弱冠,天分平庸低下,闻刘昉之语,竟信以为然。
何泉见汉王为刘昉所骗,欲搬离皇宫,就劝说道:“今上年幼,无依无靠,殿下身为其叔父,此时出宫,置身事外,岂非要弃陛下安危于不顾吗?”
宇文赞想取代年幼的侄子,回想起刘昉的话,略加思量,敷衍道:“先帝妃嫔尚在,本王已成年,若久居宫中,着实不宜,故暂且回府居住。”
何泉拉着宇文赞的衣袖,苦苦相求。那宇文赞又急又气,拼命挣脱,竟将衣袖扯烂。而后宇文赞携带美妓,大摇大摆地离开皇宫。
不久,隋国公诛杀毕王、赵王、陈王、越王等宗室之人。静帝得知近亲遇害,自己却无能为力,只得任人摆布,为此时常暗自垂泪。何泉见普六茹坚做事决绝,皇室宗亲朝不保夕,不免怒形于色。
一日,隋国公谒见静帝,看到静帝身旁的御前內侍何泉面露不平之色,当下就心中不快。与静帝谈话结束后,静帝起身离座,何泉尾随其后,欲随之离开。
“何公公留步!我有话同你讲!”普六茹坚喊道。
“丞相为何留下何公公?”静帝惶恐地问道。
“陛下勿担心老奴,请先移步内室,老奴稍后就到!”何泉轻声抚慰静帝,并目送他离开殿门。
“普六茹丞相秉政,日理万机,还有闲暇功夫搭理老奴吗?”何泉镇定地问道。
“何公公,我认得你,你曾服侍武帝多年,助其铲除权臣宇文护。你对周室忠心耿耿,莫非近日又在谋划铲除我吗?”普六茹坚危言耸听道。
“岂敢、岂敢,丞相此言真是折煞我也!丞相以异姓之臣辅佐幼主,堪称伊尹、诸葛亮重生!”何泉强颜欢笑道。
“你口中称我为伊尹、诸葛亮,心中实则骂我为外戚王莽之流吧!”普六茹坚冷笑道。
“无凭无据,丞相何出此言?老奴一介阉人,又怎能妄议朝政?”
“先帝驾崩之日,你与颜之仪密谋,欲令宇文仲辅政。此事我虽未亲见,亦有耳闻。”
“先帝遗愿,欲令宗室之人匡扶幼主,以免大权旁落外姓之手。老奴与颜大人忠于先帝,不知何罪之有?”何泉神色一凛,又慷慨陈词道,“如今丞相大权在握,木已成舟,若追查我等密谋之事,老奴唯有一死,无需多言!”
“算了,我若想治你死罪,还会留你一人谈话吗?”普六茹坚轻叹一声,接着又说道,“那日宣帝欲赐死我家长女丽华,我夫人冒死进宫请罪,方得以赦免。之后方知宣帝是听从你的劝谏,这才饶恕我夫人和长女,如此大恩大德,我一直无以为报……”
“今时不同往日,丞相近日所为,老奴亦不敢苟同!”何泉正色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会勉强何公公。你传我口令,领取白银百两、布帛十匹,回乡养老吧!”普六茹坚语气平和地说道。
那何泉却不说一个谢字,只朝着隋国公拱了拱手,遂转身离去。
何泉传达丞相口令,顺利领取了银两、布帛,隋国公还派人安排好出宫的马车。但何泉并未将银两、布帛装在马车上,而是把它们分发给一些熟识的宦官、宫女,自己仅随身携带一个小包裹,然后乘坐马车离开皇宫。
出了长安城后,车夫恭敬地问道:“不知何公公欲去往何处?”
“武帝孝陵!”
“何公公不是要告老还乡吗?”
“我是孤儿,自幼入宫,没有故乡,以后就日日夜夜为武帝守陵吧!”何泉语气凄凉。
车夫驱赶着马车,马不停蹄走了很久,终于抵达周武帝孝陵。何泉下了马车,递给车夫一块银子,再三称谢后,径直沿着神道向前走,来到孝陵中放置灵柩的地宫之外。
只见他双膝跪地,哀号一声“陛下,老奴来看您啦!”接着取出包裹中的纸钱和火燧,用火燧引火焚烧纸钱,烟雾袅袅,缭绕升腾。
“老奴承蒙陛下厚爱,得以侍奉御前,恪尽职守。当年陛下设计诛杀晋国公宇文护,命老奴趁乱将其砍死,老奴一时胆怯心慌,竟差点误了大事……”何泉一边向武帝倾诉衷肠,一边回想起往事:
北周建国后,宇文护独裁专政,权倾朝野,先后弑杀三帝,即西魏恭帝拓跋廓、北周孝闵帝宇文觉、北周明帝宇文毓。
武成二年(560年)四月,宇文护拥立十七岁的宇文邕即帝位 ,是为周武帝。百官总摄己职,听命于宇文护。宇文邕不愿重蹈两位兄长的覆辙,又深知宇文护势力根深蒂固,遂外示恩宠,彰显殊礼,以安其心,自己则韬光养晦,不多过问国事。
然而宇文护不识大局,自恃有建立之功,久处要职。凡所委任之人,皆不称职。兼宇文护诸子贪婪残暴,放纵部下,无不败坏朝政、残害百姓,且欺上蒙下,毫无顾忌。因宇文护狂暴傲慢、专横跋扈日久,三十岁的武帝隐忍十三年,觉得已经忍无可忍,遂与卫王宇文直密谋以图之。
天和七年(572年)三月十八日,宇文护从同州(今陕西大荔)回到长安。宇文邕驾临文安殿,见过宇文护后,领他入含仁殿朝见生母叱奴皇太后。
以往,为了显示对宇文护的尊崇,武帝于宫禁中见到宇文护,常以堂弟身份对其行家人之礼。宇文护每次谒见太后,太后必为之赐座,武帝则站立在旁边侍奉他。
此时,宇文护将入含仁殿,武帝对他说道:“太后年事已高,颇好饮酒。非亲近之人前来朝谒,有时不许拜见。且时喜时怒,脾气时有反常。过去我虽犯颜屡谏,但一直未受采纳。兄长今日前来朝拜,希望再劝劝太后。”
“陛下多次劝谏无果,我该如何劝说呢?”宇文护问道。
宇文邕从怀中取出《酒诰》,毕恭毕敬地交给宇文护道:“请兄长以此劝谏太后。”
这《酒诰》出自《尚书•周书》,是周公旦命令康叔在卫国宣布戒酒的告诫之辞,为中国第一篇禁酒令。
话说宇文护入殿之后,依武帝所言,向太后高声朗读《酒诰》:“王若曰:‘明大命于妹邦。乃穆考文王,肇国在西土。厥诰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朝夕曰:祀兹酒。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天降威,我民用大乱丧德,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丧,亦罔非酒惟辜……’”
宇文护正专心致志地读着,尚未读完,站在身后的宇文邕,手执玉笏猛击其头部。宇文护毫无防备,扑倒在地。
武帝担心宇文护起身反击,急忙命令身旁的宦官何泉:“快拿御刀砍他!”
何泉畏惧宇文护平日的威严,不禁惶惧失色、心慌手颤,连砍几刀都未击中要害。当时宇文直预先藏于室内,一跃而出,斩杀了宇文护。
当初,武帝欲设法对付宇文护,乌丸轨、宇文神举、宇文孝伯曾参与谋划。诛杀宇文护之日,乌丸轨等人皆在外地,对此事一概不知。杀死宇文护后,武帝召见宫伯长孙览等人,当即下令逮捕宇文护之子宇文会、至、静、乾嘉、乾基、乾光、乾蔚、乾祖、乾威,并其党羽数人,于殿中杀之。
膳部下大夫李安乃宇文护党羽,亦伏诛。
齐王宇文宪不解道:“李安出身差役,所管唯菜肴而已。既然不参与时政,不足以处死。”
武帝回答道:“五弟有所不知,皇兄明帝驾崩,乃李安所为也!”
次日,三月十九日,武帝下诏,曰《诛晋公护大赦改元诏》:
“君亲无将,将而必诛。太师、大冢宰、晋公护,地实宗亲,义兼家国。爰初草创,同济艰难,遂任总朝权,寄深国命。不能竭其诚效,罄以心力,尽事君之节,申送往之情。……
朕纂承洪基,十有三载,委政师辅,责成宰司。护志在无君,义违臣节。怀兹虿毒,带彼狼心,任情诛暴,肆行威福,朋党相扇,贿货公行,所好加羽毛,所恶生疮痏。……
今肃正典刑,护已即罪,其余凶党,咸亦伏诛。氛雾既清,遐迩同庆。朝政惟新,兆民更始。可大赦天下,改天和七年为建德元年。”
当时,宇文护世子宇文训为蒲州刺史,其夜,武帝传召宇文训赴京师,至同州赐死。宇文护之子昌城公宇文深①出使突厥,遣宇文德持诏书就地杀之。
“陛下而立之年,诛灭宇文护势力,除去心腹大患。其后攻灭齐国,统一北方,又锐意革新、任贤使能,修富民之政,务强兵之术,何等英明神武!若假以时日,必能天下归一矣!”何泉继续倾诉道。
“可惜陛下壮志难酬、英年早逝。有传言称因陛下毁灭佛法,才身患恶疾,全身糜烂而死,此乃灭佛之报应。老奴虽不能深信此语,亦为陛下深感痛惜!”何泉的语气渐转悲哀。
“倘若天假之年,陛下寿祚绵延,那普六茹坚、郑译、刘昉之辈又岂能得逞!”
“当年乌丸轨多次劝陛下改立秦王宇文贽为太子。那宇文赟、宇文赞乃一母所生,本性并无二致,皆不堪重任。秦王虽平庸,然忠厚仁爱,善纳谏言,如若为君,加之乌丸轨、宇文神举、孝伯等贤臣良将辅佐,大周必不至有今日之祸矣!”何泉哭诉起来。
“宣帝冤杀忠良,那齐王宇文宪,实为大周之中流砥柱、宗室之首,在世时就提防普六茹坚。宣帝却忌惮齐王,唯恐其成为第二个宇文护,必除之而后快。若齐王不死,那普六茹坚非但不能夺权,反而可能死于齐王之手!”
“乌丸轨、宇文神举、孝伯等人,皆忠于大周,亦可抑制普六茹坚,若他们不死,大周皇权焉能旁落!”
“宣帝诛杀忠臣,却重用郑译、刘昉等小人,郑、刘二人曾助宣帝残害忠良。宣帝一旦晏驾,居然矫诏扶助普六茹坚篡权。宣帝残害忠良、任用小人,无异于自掘坟墓!”
“如今少主幼冲,内有奸臣贼子,外无强盛藩王。天子有难,起兵勤王者寥寥无几。老奴听闻,六月甲子,相州总管尉迟迥举兵;其后申州刺史李慧起兵;荥州刺史、邵国公宇文胄举兵;青州总管尉迟勤亦举兵;郧州总管司马消难举兵响应。”
“虽有诸将举兵,然而无一呼百应之将,追随者甚少,难救大周之覆灭。那普六茹坚挟天子以令天下,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征讨,不日定能逐一击破。呜呼哀哉!我大周离亡国之日不远矣!”何泉哭嚎着。
“老奴深知,即使无隋国公,也会有他人篡权祸国。此乃宣帝之余殃,非少主之罪过也!”
“天意将亡我大周,老奴不忍坐视大周亡国!请陛下恕老奴无用,此番不能手刃乱臣,唯有随陛下而去矣!”
何泉抽噎着哭诉完毕,从怀中取出一小瓶鸩酒,仰头一饮而尽。俄而腹痛难耐,口吐鲜血,即刻倒地身亡。
(注:①此宇文深并非安化公宇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