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奇怪的孩子
易贤的后童年时代是极为另类的,像是中了邪似的。
冬天的早上不想穿冰凉的衣服,就赖着不起床,桂香好不容易将他生拉硬拽地弄起来,易贤就是闹着不穿衣服,没办法的桂香只好依着他,外面裹件大棉袄,坐在脏兮兮的灶台上,不到日上三杆是不会下来的。
夏天的三伏天,外边那么毒热难熬,别人都穿背心或者是干脆光着背和短裤,穿着塑料透风鞋,他可好反着来,还是裹着厚厚的棉袄,坐在过道里的矮竹椅上,也不觉得热,看外面来往的人和车,不出去跑,不到寨子西边桥头的河坝里去玩水,一家人那他没办法,索性不管他了。
易贤这个所谓荒唐的做法,不知道是从哪里得到的启发,是老爷爷生前放牧的山羊绵羊,还是从其它的家畜身上,反正他不说也没人知道,或许是那天做了什么梦也说不定。
这些离奇的可笑行为,弄得郭家寨人尽皆知,就连山十多里外的外婆佘琦君都知道了,不论桂花怎么劝都不行,这套行头就是脱不掉,后来云东很生气,打了几回也没啥效果,哥哥姐姐的说笑也不管用,弟弟易丰的咿呀嘲弄,也没动摇易贤,或许是易贤没觉得路人的调侃没啥可笑吧。
日起日落,花开花谢,夏去冬来,新年的鞭炮放了好几回,每逢冬夏易贤照旧那样奇葩。他跟木头人似的,无视冷嘲热议,跳过不屑于惊讶,屏蔽斥责和暴打,我行我素特立独行。
易贤还有一个坏习惯,不洗澡。生活在农村洗澡不方便,冬天太冷说得过去,到了春天,暖和了,找个晴天的午后,烧一锅水,好歹擦洗擦洗,他就是不洗,哪怕脖子、脚踝以及手腕脏成车轴一样黑,头发成了鸡窝,身上长满了虱子,她也不觉得难受,要不是手和脸偶尔被擦几下,估计这时的易贤活脱脱是个黑人,在干裂寒冷的时节里,手和脸被风吹得干裂,桂香不论费多大劲,都抹不上一丁点雪花膏。他总觉得洗澡洗脸抹雪花膏太麻烦,那简直是浪费宝贵时间,他总是那家里的猪呀羊呀的比较,它们一年四季不洗不漱的,尽在泥潭、土末子和草窝里折腾,活得不好好的。想想也是,谁见过它们老不舒服打针的,那么邋遢地折腾不也挺健康的吗?桂香被他的反问,弄得哑口无言无话可说。
这年夏天,易贤的外婆佘琦君来了,带来了不知名的水果。
易贤捧在手里定睛细看,这乒乓球大小的果子,暗红的皮薄薄的水水的,果肉细软饱含糖汁儿,几乎没有一点纤维质的东西,要是不小心碰到带尖的东西,糖汁儿会淌出来,味道极甜,他咬开一个小口,一边嘬一边吸,他想怎会有和白糖一样甜的水果,蜜甜蜜甜的,稍微还带点酸,比或面或脆或硬的苹果甜了多少倍,也比大鸭梨或是沙梨的口感更好,牙齿几乎不费半点力,小嘴对着咬破的口只管嘬就好了,那汤汁带着果肉哗哗地往肚里流,无数的糖钻进口腔和舌头,滋润着易贤浑身每一处细胞,活跃着冲击着他对美食的体验,突破了他对甜的想象。他旁若无人地吃着,顾不上外婆的提醒,什么慢点都听不见,也察觉不出自己的吃相有多好笑。
易贤一口气吃了三四个,是桂香说给哥哥姐姐他们留点,才悻悻地罢手,意犹未尽的他,很不甘心,眼睛一直盯着外婆身边的黑布袋子,心想趁他们不留意的时候再那几个吃,可是他的打算被桂香看破了,桂香起身给收了起来,一个他找不到,或者是够不着的地方吧,正在抿嘴嘬手的他被桂香拉去洗了个干干净净,他觉得好东西不该这样浪费,留在嘴角和手指的东西不应该被洗掉。
易贤的外婆佘琦君这次来,是想看看桂香和孩子们,顺便再给桂香支个招,改改他的坏习惯,娘俩坐在过道里,聊得很投机。
“闺女,易贤的坏习惯可不能不管,别惯着他,该修理就得修理,我不信改不过来。”
“妈,云东和我没少训他,也没少打他,光着身子往重了打,疼得他叽哩哇啦的,哭得死去活来的,事后还是老样子。”
“我跟你说,撕他嘴保管奏效。”
“行,以后我试试。”
桂香心里捉摸,琦君的办法挺厉害的,她们姊妹的任性都是这样教育过来的,还没有不灵验的,放到儿子易贤的身上应该有十足把握。
次日送走佘琦君后,她就撕了他的嘴,小家伙哭得是很厉害,死去活来的,就连她都被孩子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震撼了,好吧,她妥协了,随他去吧,不知是这个儿子中了什么邪,硬是和别人不一样,冬天不穿衣服,夏天穿棉袄,一年到头还不洗澡,真是要活活气死她。
妍芳和易雄也觉得这个弟弟不同寻常,太过另类特别,所做所想太邪乎。最小的弟弟易丰不懂事,却会说几句简单的话,跟着大人指着易贤说他“二货”,易贤耷拉着脑袋,披着棉袄坐在过道,脸扭到一边,装聋作哑,不去搭理刺耳的说道,偶尔看看门外经过的牛车、挑夫以及妇孺老少,看看烈日阳光的偏移,对面的学生进进出出。
在易贤五岁的某天夜里,易贤做了一个惊悚的梦。
一位鹤发童颜的寿星,骑着梅花鹿,驾着祥云,来到郭家寨,带走了他。易贤坐在仙人的怀里,腾空而起,迎着彩霞旭日飞越层层叠嶂条条河流,凌驾云端,极快地向西方飞去。在一个陌生的飘着香开着花翻着泉地方落下,两个和他年龄相仿的童子恭迎仙人,走在前面引道,带着步入深处,沿途盛开的奇花异草,潺潺的流水,翱翔的灵鸟,奔跑的怪兽,若隐若现的亭台楼阁,白玉的山,涌动的云海,翡翠的台阶,琉璃的瓦片,红木的窗棂,白橡的门槛,曲折的长廊,拱形的汉白玉桥,沉香的装饰,黄金的摆设,铺地的红毯,绫罗的布幔,绸缎的衣衫,湿润的空气,清澈的湖泊,钻石的镜子,水晶的床榻,五彩的云,驯服的猛兽,起伏的山脉,幽深的沟壑,翠绿的林木,广袤的草原,点化的神鸟,能言的鱼虫,以及仙人平静慈祥的微笑,易贤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最后,在高耸入云的山顶上,有一聚仙亭,亭中摆一圆形石台,上有一樽白玉的壶和两盏白玉的杯盏,涌动的云雾,漫过亭子,湮没并朦胧着仙人、易贤和仙童。仙人与他对面而坐,仙童肃立仙人身后。
仙人银发银髯,面若润玉,双目清澈平静,朱唇挺鼻,白丝长袍罩纱。翡翠台上摆仙桃和琼浆,仙童肃立两旁,老者笑呵呵地说,“你是易贤吧,我们喝杯茶如何?”随手抄起玉壶斟满了两杯茶,茶色淡青透彻,清香扑鼻,“小家伙尝尝山里的茶水。”
“好,仙人爷爷。”易贤端起杯盏,学着仙人呡一口,顿觉甘中带苦,两眼犯困,昏昏然不知所觉。
自此以后,易贤像是变了一个人,不再冬披袄坐灶台,不再坐门洞夏穿棉,开始让桂香洗澡了,说话也多了,少了一些奇怪的想法,多了一点灿漫童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