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思乔
年轻的小伙子虽然身体虚弱，但还是讲得有些激动，他把施奕如何高空被救，又如何坠海，描述得十分清晰。欧阳城压下心中的焦躁，认真听完，眼前仿佛闪现出他所描述的景象，她如何在血与火中拼搏和挣扎，心仿佛坠到了谷底。他木然的对这名空军战士表示了感谢，然后突然惊醒一般又风风火火的安排继续进行海上施救！
可是一天天过去了，一无所获。
欧阳城的心一点一点凉下去。她从高空坠海，即使当时不死，多半也会被拍晕，得不到及时救助的话，恐怕是……欧阳城闭上眼睛，很快一滴泪溢出了眼眶。
行动到达尾声时，军方报告显示：岛上两人失踪：一个是施奕，另一个是Charles。
欧阳城因为精神受到太大的打击，看到报告时竟没有意识到这个Charles 是谁，他不关心，仿佛没有看见。
因为行动是大获成功的，所有人皆大欢喜，只有欧阳城失魂落魄。
他想起她当年曾半真半假的抱怨为什么没有得到一等功，他冷哼一声对她说：“现在还真是没见谁活着得了一等功！”现在想来，记一等功有什么用呢？我只想你还活着！哪怕什么也没有。
思乔等了妈妈将近一个月，直到开学妈妈都没有回来。他早已经跳起来发了几次疯，追着欧阳城问妈妈去哪儿了，为什么还不回来也不能打电话！是不是妈妈不要他了？
每次看着孩子流泪的眼，欧阳城都心疼若死！那双眼睛和施奕是如此的像，他怎么忍见他流泪？连哄带骗的安抚孩子，却一次比一次难哄。思乔现在几乎不再笑了，而他本来是那样无忧无虑的小孩儿！
站在自己家门口，欧阳城发了半天呆。几天没见到孩子了，虽然他仍每天上下学，也有安排领事馆的人过来照看，但……孩子的情绪会是什么样？他只熟悉两个大人，妈妈和干爹，现在妈妈不在了，干爹又离开他好几天，这么小的孩子，他会不会害怕？怎么眨眼间世界上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踌躇半晌，欧阳城翻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因为天色已晚，室内没有开灯，所以显得十分阴暗。欧阳城伸手按亮了壁灯，目光扫过客厅，空空荡荡没有人。他眉头一皱，走到次卧推开门一看，思乔正趴在窗前，望着外面。听到声音一回头，看见是他，眼里微微一亮。
“义父，你回来了！”思乔转过身，问道。
欧阳城很不适应这个叫法，不过，都是一个意思，他想叫什么都可以。“干什么呢？怎么不开灯？吃晚饭了没有？小刘叔叔没有给你送饭吗？”欧阳城怕自己神情有异，只想不停的说话。
“他会晚一点儿才来，今天工作特别忙，他让我先写作业。”思乔安静的说。
欧阳城看着他的神态，忽然觉得有些陌生：“我回来了，咱不吃外卖，想吃什么我给做。”说着话伸手去握孩子的小手，想拉他去客厅，却在一握之下吃了一惊，这孩子的手是湿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思乔！”欧阳城心里一疼，这孩子是得有多紧张！
“干爹，我妈妈是不是出事了？”忽然之间，小思乔眼里涌出了大团的泪水，假装的坚强再也维持不住，带出了小孩子的脆弱模样。
欧阳城张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心如刀铰，再也装不下去，眼泪夺眶而出。他一直压抑得太痛苦，他是一方的统帅，在人前要有风范；他要保护思乔，不想让他伤心，所以自己的心已千疮百孔，却不敢叫疼。直到此刻，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思乔抱进了怀里！
“妈妈！”思乔放声大哭。是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法，声嘶力竭。
欧阳城拦不住思乔，也拦不住自己，于是父子二人只能抱头痛哭。
“思乔，不哭了，你妈妈也许并没有……她只是失踪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她自己就回来了，她舍不得你，知道吗？好孩子，不哭了！”很久以后，欧阳城抽出纸巾为思乔擦泪，“我们都好好的，等着她回来，好不好？”
“……妈妈，我妈妈为什么……会失踪？”思乔哽咽着，眼泪还是如断线的珠子，一颗颗的往下掉。
“她，你妈妈是个英雄，她去执行任务，她保护了很多人，但是，最后没有……没有找到她，但她早晚会回来的，你相信我！”欧阳城努力的说着，让自己也相信，她是会回来的，毕竟没有找到她的尸体，那么这也是有可能的，对不对！
“我不要她当英雄，我只要她当我妈妈！”思乔抬起眼睛望向欧阳城，“她为什么要为了别人，就不要我了？”
“……孩子，她没有不要你，她最舍不得的人就是你！”欧阳城心痛难忍！“你不要怪她，她是你妈妈她最爱你呀！”
“我要去找她！干爹，你帮我，我们去把她找回来……”思乔伸手去扯欧阳城的胳膊，“我们一定能找到她，然后我就再也不让她走了！”
“思乔，你放心，我会找她的，一定能找到她！”欧阳城扶住思乔的小肩膀，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无论多久，我也会找到她！”
“干爹，我爸爸呢？他也是英雄吗？他在哪里？”过了许久，思乔忽然问道。
“……”欧阳城一愣，“你妈妈没有跟你说吗？”
“她只是跟很多电影里演的一样，说他在很远的地方工作，以后会回来的。她骗我呢是不是？”思乔盯着欧阳城的眼睛，“其实他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欧阳城张了张嘴，没想好怎么回答他。
“其实我妈妈和爸爸是一样的人，对不对？他们都要当英雄，所以就都离开了我。要是他们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生我呢？生了我却又不要我了！”思乔委屈的看着欧阳城，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思乔，你还小，你不明白你妈妈为你付出了什么。她非常爱你，超过了一切，她当初为了生你命都不要了。”欧阳城搂住思乔，把他带入怀中，“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不得已。我们不得不去做。你的父亲舍不得离开你妈妈，但他不得不走。你妈妈舍不得你，但有的事非她不可。思乔，你长了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思乔趴在欧阳城怀里，许久才轻声的说：“如果将来我有了孩子，我一定不离开他。”
欧阳城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怔怔无言。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没有任何施奕的消息。
思乔仿佛在几天之内变成了另一个人。原本是七、八岁的孩子，最是天真烂漫，总爱无事生非，快乐得一天合不拢嘴，可是现在却仿佛一夕之间长大成人。他本就长得快，比同龄的孩子高，现在眉眼之间的冷静让他看上去更是大了好几岁。
他过去最喜欢的是乐高的拼插玩具，没事儿总要找出来装了拆拆了装，或者自己重新设计再搭建，乐此不疲。可是现在，欧阳城为了让他开心特意去买了好几套，他却只看了一眼，就说：“干爹，以后我不玩儿这个了，太幼稚！你去退掉吧。”竟将之前的玩具们统统收进整理箱，再不问津。
他每天按时上学放学，面容平静，周末去运动健身，从不懈怠。欧阳城看着他的样子，实在不像一个小孩儿，仿佛一场分离直接让他从儿童成长为了青年。
一天，思乔对欧阳城说：“干爹，我想再申请一次跳级，直接跳到五年级。”
欧阳城思索了一下：“你妈妈其实并不赞成让你频繁的跳级，虽然你聪明，虽然美国的课程简单，但踏实肯干也是一种品质，你还小，不能浮躁。”
思乔望着欧阳城，目光很是坚定：“可是，我很着急，我要赶快长大。干爹，等我长大了，要去找妈妈。”
欧阳城看着这个不再熟悉的孩子，想帮他想安慰他却找不到一句适合的话，明明是个孩子，可他的眼睛，却透出成人所不及的坚毅，他迫不及待的要长大，要去撑控这个世界，欧阳城知道，自己拦不住他。
“你现在的样子，跟你妈妈真像。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底，谁也拉不住。”欧阳城叹息一声，“我帮你申请。但是思乔，你妈妈其实不在乎你有什么成就，她只希望你能快乐。”
“如果她回到我身边，我就能快乐了。”思乔说。
没有了施奕，仿佛天都灰了，欧阳城和思乔再也没有温馨和平静的生活。笑容仿佛成了奢侈品，只存在于想象中。
欧阳城时常凝视思乔，在他身上寻找施奕的影子，但他却越来越像乔牧，除了那双眼睛。欧阳城深深的闭上眼：你在哪里呢？是不是还活着？施奕，你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离开了吗？
寂静的夜里，他常常站在黑暗的客厅里，透过长窗望向天空，静静的思念。回想起当初送她离开时的那个背影，他没有说话，她没有回头，就像曾经千百次的分离一样，他们总还能再见，可是为什么这一次，就是永别？
秋天过去，凛冬来临！
纽约的冬季也有大雪纷飞，欧阳城提着外卖披着雪花回到家中，进了门习惯性叫道：“思乔，别写作业了，先来吃饭！”因为室外太冷，所以一进屋的温暖如春让他不禁战栗一下，脸上发麻。
思乔闻声走了出来，帮欧阳城摆碗筷，整理餐盒。欧阳城一边脱鞋换衣，一边说：“你先吃吧，这么冷的天，一路走来都要凉了！”
思乔看着包得严严实实的还冒着热气的土豆牛腩和酸汤肥牛，都是他喜欢的一家中餐馆的招牌菜。干爹怕他长身体的时候营养不够，总是让他多吃牛肉。
“干爹，今天外面的雪这么大，我们自己煮点面就行了，怎么还绕路去这家买外卖？”思乔心疼了。
欧阳城走过来，和思乔一同吃饭：“今天出去办事，顺路。多吃点儿，味道不错。”
“干爹，一会儿我们去楼下堆雪人吧。”思乔吃了一块欧阳城夹给他的牛肉，说道。
欧阳城闻言一怔，这孩子多久没像个小孩儿一样提要求了？“好啊，一会儿我们去堆一个大雪人，正好我有一条红围巾，嗯，好多年以前买的，可以给雪人戴！”
“我小时候，有一次下大雪，妈妈和我一起堆了一个雪人，特别漂亮！它戴着我的一个蓝帽子，用胡萝卜当鼻子，可是它没有好看的眼睛。于是我妈妈就把她很喜欢的一件大衣上的很黑很亮的大扣子剪了下来，两个给雪人当眼睛，其他的安在肚子上，当它的大衣纽扣！”思乔眼睛里终于有了光彩，“那个雪人一下子就神气起来了，眼睛漂亮得像黑曜石！妈妈本来想等雪人化了就把扣子找回来，结果后来雪人还没化，扣子却丢了！不知道被谁抠下来拿走了！妈妈后来再也没有找到那样的扣子，所以那件大衣也一直没有再穿。妈妈说那会是史上最贵的一个雪人！”
思乔说着说着，一滴泪毫无预兆的流下来，他看着欧阳城：“干爹，我想妈妈！”
欧阳城静静的听着他讲，伸手去抚摸他的头发，他说不出话，心里堵成一团，只是默默的想：我也想她啊！
那天他们父子两人果然下楼去堆了一个雪人，红围巾，胡萝卜的鼻子，眼睛是欧阳城从西装上衣上剪下来的扣子……很漂亮的雪人。
光阴荏苒，施奕不在，时光却在继续，它不会因为任何人停驻脚步。
欧阳城匆匆处理着事务，工作永远做不完，任务永远层出不穷，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看着手中的资料，欧阳城叹了一口气，他必须亲自出马到一趟费城，国际上纷繁复杂的关系，利益，斗争，永不停歇。
思乔已经上了六年级，很快就要上初中了，可是施奕……你再也不回来了吗？孩子都要长大了！
欧阳城要先把思乔的日常生活安排好，委托领事馆的工作人员轮流照顾思乔已经成了定例，众人都知道欧阳城这个义子的底细，对他既喜爱又心疼，帅气聪明的孩子谁不喜欢呢，还是“烈士”之子！虽然欧阳城从来只说她是失踪，不肯承认她已牺牲。
费城位于宾夕法尼亚州的东南部，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欧阳城到此开会，要在这里停留两天。新时期解决国际争端总是要动嘴皮子，与会的代表们各自的立场与利益决定了站队的情况，他们一个比一个能说，一天下来大家头都是懵的！无论是说的还是听的，全都感觉要缺氧！
欧阳城也不例外，他散会之后迅速离开会场出去透了口气，随行的工作人员跟上来，大家打算先回酒店休息，有时脑力工作会让人疲累得饭也不想吃。
欧阳城没有意见，他跟着众人走出门外，发现前面不远有一家Wal-mart，想到明天散会就要直接开车回纽约，他想去买点东西。
欧阳城这些年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离开纽约去出差，总要给思乔买个礼物，也许并不贵重，哪怕只是当地的一个小吃，他总要给孩子一点心意。而这个习惯，现在已经变得非常重要，他无法表达对施奕的心意，于是总想加倍的对思乔好，怎么做怎么用力都觉得不够。
“你们先回酒店，我去一趟沃尔玛，晚饭各自解决吧，不用等我。”欧阳城叮嘱大家好好休息，便一个人前往购物中心，打算给孩子买个新鲜有趣的礼物。
商场里人并不多，欧阳城在工艺品区细细的选择着，各种漂亮的银币纪念币，建筑模型都很可爱，最后他看中了一只自由钟模型，它制作精良，每一处都体现着精致，而它更是一种象征，代表着和平。
随后他又到了食品区，买了当地有名的cheese stick，只是这种美食需要冷藏，欧阳城想，还好酒店有冰箱，回纽约只需要两个小时，大可以冻些冰块，就能带回去了！
选好了礼物，欧阳城的大脑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心情好了很多，便悠闲的出商场结账。排队的人不多，很快就轮到了欧阳城。两种商品价格都不高，体积也小，收银员是个小姑娘，她快速的打印出单据，请欧阳城付款。
欧阳城递出信用卡，然后看着小姑娘麻利的刷卡收款。刷刷的打印声响起，银联结算单交给欧阳城请他签字。欧阳城龙飞凤舞的写下名字，就见那小姑娘收回结算单，想将它跟之前的一摞放在一起，用夹子夹住。哪知这一摞单据显然有点厚了，夹子一夹之下打滑没夹住，顿时雪片般散落下来，撒了一收银台都是，还有几张落在了地上。
欧阳城看着小姑娘红着脸急忙收拾不禁好笑，便弯腰想帮她把地上的几张捡起来，哪知他刚刚弯下腰伸出手，就愣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