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相有奇表

隋国公普六茹坚，为人龙颜俊伟，额头宽大，额上青筋突出，似有五柱入顶，目光烁烁外射，手掌纹理呈“王”字，上身长下身短，深沉严肃，气度不凡。初入太学读书，同窗之人畏其威严，都不敢与他嬉戏玩笑。成年之后，更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势，令人望而生畏，以至于招来诸多议论和猜忌。

普六茹坚十四岁那年，京兆尹薛善辟他为功曹。十五岁，以父亲普六茹忠的功勋，授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封成纪县公。十六岁那年，迁骠骑大将军，加开府。西魏丞相宇文泰召见普六茹忠父子，他初见普六茹坚，不禁讶然叹道：“此儿风骨，不似吾等代州①人，亦非世间人！”

“敢问丞相，代州人应是何等风骨？”十六岁的普六茹坚，年少无畏，神色坦然地反问权倾朝野的宇文泰。

“代州人嘛，你看一下我，还有你父亲，当为代州人之典范。”宇文泰捋须笑答。

史载宇文泰乃鲜卑宇文部首领宇文肱（gōng）第四子，母亲王氏怀孕他五个月时，夜里梦到抱子升天，即将到达天上时却停滞不前。王氏醒后告诉丈夫，宇文肱闻言大喜道：“虽不至天，贵亦极矣！”

这宇文泰，字黑獭（一作黑泰），人如其表字，面色黝黑，身长八尺，额头方正宽阔，美须髯，发长委地，垂手过膝，背有黑子，宛转若龙盘之形，面有紫光，人望而敬畏之。

普六茹坚之父普六茹忠，小名奴奴，字揜于，美髭髯，身长七尺八寸，状貌瑰伟，武艺绝伦，见识高远，肚量深沉，有将帅之谋略。

对比宇文泰、父亲和自己的容貌，普六茹坚略感惭愧。自己虽已长大成人，然而身材并不魁伟，须发不茂盛，似乎也长不成父亲那样的络腮美髯。即便如此，他的长相也颇为奇特，若是皇家龙种，生有一副龙颜，则大富大贵；生为将门之后，却长着一副龙颜，则未必是好事。因为这副龙颜，普六茹坚有数次差点为之丧命。

话说一代枭雄宇文泰，本想取代西魏自立为帝，不料于西魏恭帝三年（556年）北巡途中遇疾，宇文泰病笃之际，驰召侄子宇文护。护，字萨保，乃宇文泰长兄宇文颢第三子，自幼追随叔父宇文泰，既帮叔父管理家务，又随他东征西讨，屡立战功。

见宇文护风风火火地走进自己营帐内，宇文泰吃力地说道：“吾形容若此，必是无救。诸子幼小，寇贼未宁，天下之事，属之于汝，宜勉力以成吾志！”宇文护闻言，涕泣奉命。

十月，大军行至云阳后，宇文泰病逝。宇文护为防生变，遂秘不发丧，行至长安始发丧。时宇文泰嫡子（论齿序为第三子）宇文觉幼弱，强寇在旁，人心不安。宇文护治理内外，安抚文武大臣，主持军国大事，于是众心乃定。

十二月庚子，宇文护感到篡魏时机已到，以为天命有归，遣人威逼魏恭帝拓跋廓逊位于宇文觉。觉，字陀罗尼，为梵语 dhāraṇī的音译，意译为总持、能持、能遮。宇文觉九岁封略阳郡公，时有善相者史元华见到他，私下告诉他的亲人：“此公子有至贵之相，但恨其寿命不长！”

北周孝闵帝元年（557年）正月辛丑（初一日），宇文觉正式受禅，依周礼称天王，不建年号，柴燎告天，朝百官于路门，大赦天下，改国号为周，史称北周，宇文觉是为北周孝闵帝。北周以木德承魏水，行夏朝历法，服色尚黑。拜宇文护为大司马，封晋国公，食邑一万户。封魏恭帝拓跋廓为宋公，不久，拓跋廓被宇文护杀害。

孝闵帝性情刚毅果敢，见晋公宇文护执政，深忌之，欲除之而后快。然而宇文护专横跋扈，北周立国仅数月，见宇文觉欲诛杀自己，就先发制人，遣大司马贺兰祥逼帝逊位，废为略阳公，幽禁于旧邸。仅月余，宇文护就公然弒帝，宇文觉时年十六。

及宇文觉被废，宇文护遣使赴岐州，迎立宇文泰庶长子宇文毓（yù ）继位，宇文毓生于统万城，小名统万突。

九月癸亥，宇文毓至京师，止于旧邸。甲子，群臣上表劝进，备天子法驾奉迎。宇文毓再三辞让，群臣固请，是日，即天王位，大赦天下。

明帝二年（558年）正月癸丑，宇文毓立独孤氏为王后，独孤氏乃独孤信长女，独孤伽罗的长姐。夏四月甲戌，独孤王后诞下嫡子，三日后因病崩逝，明帝为其定谥号曰“敬”，那嫡子在母亲去世不久即夭折。甲申，安葬敬王后独孤氏与嫡子。

武成元年（559年）春正月，晋国公宇文护上表归政，二十六岁的周天王宇文毓始亲览万机。然军旅之事，仍由宇文护把持。

御正中大夫崔猷在朝堂上奏道：“运有治乱，圣哲因时制宜。今天子称王，不足以威天下，请遵秦汉称皇帝，建年号。”朝臣议论，皆以为然。

八月己亥（十四日），宇文毓改天王称皇帝，以武成为年号，是为北周明帝，追崇独孤氏为敬皇后。

明帝授普六茹坚为右小宫伯，进封大兴郡公，此时，普六茹坚十九岁。

一日，晋国公宇文护领相士赵昭入宫，对明帝宇文毓说道：“此人擅长相面，可为朝中有奇特外貌之人观相。”

“朕看那大兴郡公普六茹坚有奇表，可为其相面。”宇文毓向来宽明仁厚，有君人之量，内心极是明敏有主见，他也觉得普六茹坚面相奇特，故趁此机会令人视之。

普六茹坚被传召至宫中，他心知这是宇文护的安排，宇文护想借相术杀人。但事已至此，皇帝已然发话，自己也无可奈何，只好听天由命，任凭赵昭观相。

“哎呀！”赵昭先惊叫一声，“这位大人好相貌，额有紫光冲顶，目有日月之光……”

普六茹坚脑中嗡嗡作响，顿时觉得天昏地暗，心道：“完了！一旦那相面之人说出‘帝王之相’之类的话，我定会被扣上‘犯上不轨’的罪名，必遭诛杀矣！”

岂料那赵昭话锋一转：“额上虽有紫光，却被额顶所限，冲不出去。双目虽有日月之光，却弱而不强，形似夕阳残月。依愚之见，不过官至柱国而已！”

明帝和宇文护闻言，从此不再对普六茹坚的长相耿耿于怀。

而普六茹坚和赵昭走出皇宫之后，普六茹坚俯身叩首，向赵昭表示感谢：“‘官至柱国’四字，虽为阁下随口之言，但分量极重，救我于水火。感激之情，无以言表，请受我一拜！”

赵昭却把他拉到僻静之处，悄声对他说：“以公之貌，当为天下君，必大诛杀而后定。望善记鄙言！”

年轻的普六茹坚，第一次从相士口中听到如此惊人之语，竟呆若木鸡，愕然久之。

有个京兆长安人，名唤来和，字弘顺，少好相术，所言多应验，深得宇文护青睐。宇文护常引之左右，由是出入公卿门第。来和初为夏官府下士，累迁少卜上士，购爵为安定乡男（男为男爵）。升迁为迁畿（jī）伯下大夫，进封洹水县男。

普六茹坚经赵昭观相，很久之后仍心有余悸，他突然想到：“来和乃当世著名相士，可令他为自己观相，以验证赵昭所言之虚实。”

于是，普六茹坚独自行至来和的府邸，此时来府内宾朋盈门，好不热闹。普六茹坚选了个地方端坐，静待旁人离去。等其他客人都离开之后，来和走到他跟前，施礼问道：“来者可是大兴郡公吗？”

“正是！公何以知之？”那普六茹坚与来和素未谋面，故而感到惊讶。

“我观公之相貌，与赵昭所言大兴郡公毫无二致，以此知之。”来和笑道，那笑容神秘，让人捉摸不透。

“我此番前来，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阁下。”普六茹坚恭谨地说道。

“公不必多言，我已知来意。公眼如曙星，无所不照，当王有四海，愿忍诛杀。请牢记我与赵昭之言！”来和眼神坚毅，语气凛冽而笃定，令人信服。

听闻此言，普六茹坚又惊又喜，且忧且愁，遂拜别而去。

话说那明帝宇文毓，聪睿有识量，虽军国大事皆委于宇文护，但宇文护依旧深忌惮之，遂设法暗害明帝。当时，有一人名李安，以厨艺得宠于宇文护，被提升为膳部下大夫。

武成二年（560年）四月，宇文护密令李安，在明帝食物中投毒，明帝因食遇毒。

四月庚子（十九日），宇文毓病危，口授遗诏，其中有言：“人生天地之间，禀五常之气，天地有穷已，五常有推移，人安得长在？……今大位虚旷，社稷无主。朕儿幼稚，未堪当国。鲁国公邕，朕之介弟，宽仁大度，海内共闻，能弘我周家，必此子也。夫人贵有始终，公等事太祖，辅朕躬，可谓有始矣，若克念世道艰难，辅邕以主天下者，可谓有终矣。哀死事生，人臣大节，公等思念此言，令万代称叹。”

翌日，四月辛丑（二十日），宇文毓崩于延寿殿，时年二十七，谥曰明皇帝，庙号世宗，其皇后独孤氏被加谥为明敬皇后。五月辛未（二十一日），周明帝与明敬皇后合葬于昭陵。

宇文毓当众口授遗诏，传位于四弟鲁国公宇文邕，宇文护见事已至此，无法改变，只得立宇文邕为帝。宇文邕再三辞让，百官劝进，乃从之。十七岁的宇文邕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是为北周武帝。

宇文邕，字祢（mí）罗突，宇文泰第四子。幼而孝敬，聪敏有器质。宇文泰曾惊叹道：“成吾志者，必此儿也。”宇文邕甚为明帝所亲爱，朝廷大事，多共参议。他性格深沉有远识，若非明帝垂问，始终不轻言一句话，为此明帝常感叹道：“此人不言，言必有中！”

武帝即位，升迁普六茹坚为左小宫伯，出任随州刺史，进位大将军。普六茹坚出长安至随州赴任，路经襄阳，时宇文泰第六子、卫王宇文直镇守襄阳。宇文直派下属、比阳侯庞晃代为拜访普六茹坚。庞晃，字元显，初见普六茹坚，观其言谈举止，心知其非同常人，欲深自结交。

一年后，武帝将普六茹坚召回，隋国公离开随州返回长安，庞晃特意在襄阳设宴招待，为之饯行，二人相见甚欢。

几番推杯换盏之后，二人逐渐敞开胸怀、畅所欲言。庞晃望着普六茹坚，推心置腹地说道：“公相貌非常，名在图箓。荣登九五之日，愿不忘我也！”

普六茹坚担心其言有诈，遂笑道：“公醉矣！为何妄言也！”

俄顷，有一只雄鸡鸣于庭院，普六茹坚命晃射之：“射中则有赏。然富贵之日，将以此为验证。”

只见庞晃弯弓搭箭，一射而中，普六茹坚抚掌大笑道：“此是天意，公能感应而射中。” 普六茹坚以二婢女赐之，自此与庞晃情契甚密。

一番舟车劳顿，普六茹坚得以返回家中，正遇母亲吕氏有疾，其后卧病在床三年，普六茹坚在旁伺候，昼夜不离左右，以纯孝著称于世。

当时，权臣宇文护执政，欲笼络普六茹坚为心腹，坚请教父亲隋国公普六茹忠，忠劝说道：“两姑之间难为妇，汝其勿往！”

“儿子明白了，定当尽心报效陛下，不在皇帝和权臣之间首鼠两端。”

两姑，古代指丈夫的母亲和丈夫的姊妹。“两姑之间难为妇”，本指夹在婆婆和小姑子之间不好做人，泛指夹在两种势力中间，左右不是。

于是普六茹坚拒绝了宇文护，却因此遭宇文护忌恨。宇文护屡将加害他，幸亏有大将军侯伏、侯寿等救护，普六茹坚才免于杀害。

（注：①宇文泰与普六茹忠均为代州武川人，武川位于今内蒙古武川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