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尘缘尽
第二天过了晌午梁沛然才醒来，千瞳笑他虽然是睡着的却一点也不会误了时辰，她跟燕子去厨房做了些带去山上的吃食，回到屋里就听见梁沛然跟润土说：“库房里的药材要定时查看，快用完的时候就要联系人送来。采回来的药材一定要晾干以后再放进库房，否则定会发霉变质……”
“咱俩等会就上山，看完日落在山上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能回来，你给他说这些做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千瞳说完不禁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神色淡淡眉宇间尽是掩不住的悲伤。梁沛然勉强笑了笑，“还是早些安顿了的好。”
宝国坐在一旁听了会，跟梁沛然相视一笑，打发润土的小儿子去叫润叶他们过来。梁沛然接着告诉润土山上药田的药哪些要勤浇水，哪些耐旱，又把自己亲手整理的山海集给他，“这里面记录了我见过的所有的药材，有些药物的特性我已经反复研究过了，剩下的就交给你补全了，可千万别学神农尝百草，万一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就麻烦了。”润土虽也觉得奇怪可都一一应了。
千瞳挽着梁沛然的胳膊跟他一起出来，他的眼睛缓缓扫过院子的各个角落最后落在几个孩子的脸上。此时正值盛夏，阳光明媚又炙热，隔着衣服都有一种灼烧的感觉，千瞳的心却越来越凉。
燕子跟润叶早就忍不住哭了，小一辈们齐齐跪下对着他俩磕了三个响头，“你们这是做什么，大热天的快些起来进屋里歇着去，我俩明儿一早就回来了。”千瞳话没说完声音也有些哽咽。梁沛然拍拍她的手，“好了，我俩要走了，你们别跟过来。”
两人的背影有些佝偻却紧紧的依偎在一起，从他们的视野里淡去，团子红着眼睛问：“二奶奶知不知道？万一……回不来了，她一个人得多难过。”燕子抹着眼泪，“让他俩单独呆一会吧。”
一路上遇到村里的人，梁沛然也都笑着打了招呼，千瞳却怎么都笑不起来反而越发难受，嗓子里像噎着一个酸涩的果子，直噎的她眼眶发胀鼻头发酸。两人默默无言来到山上，梁沛然走累了在屋里歇着，千瞳替他擦了汗，“你在屋里休息一会，我去给咱俩热点粥喝。”
恍然间想起几百年前娘亲离世的时候，任凭她跟弟弟怎么叫娘亲都没有再醒过来，河水静悄悄地从她脚边流过，她像是站在惊涛骇浪中浑身都被拍打的发颤。
她想象不到未来几年的日子，每一天她该怎么过，看不见他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感受不到他的温度，白天黑夜有什么区别，春夏秋冬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冰凉。突然听见梁沛然的咳嗽声，千瞳深吸一口气又赶紧进到屋里。
梁沛然叫她来床边坐下，“我有话要跟你说，可想了许久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顿了一下又说：“我的时间恐怕不多了，昨天睡觉之前就有这种感觉，想着一定要坚持着跟你看一次日落才好，恐怕是我诚心祈求被上天知道了，所以早上就多睡了会。”
“你不过是没休息好才多睡了一会，半个月前还好好的呢，现在就想这些吓自己。”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深爱着的梁沛然、放在心尖上的人也会跟这世上其他人一样经历死亡。她以为她不会太难过，因为总有再见的时候，可现在只要一想到他会走自己的心就像刀割一般。
梁沛然没什么胃口，还还是勉强喝了半碗，见千瞳吃完了才说：“我走了以后你是不是就要回昆仑去了？最近战事吃紧他们估计都挺忙的，也不知道山上还有没有人能陪你。”
千瞳放下手里的碗筷，“山上有龟千岁跟几位姐姐还有白狼他们几个，景晔在青丘脱不开身，不过等狐王回来以后他应该就没什么事了，到时候我们几个再一起喝酒练功，总之肯定过的开心自在。”
“等我再投胎的时候你会来找我的吧……”
“当然会了，我戴着这个摇心铃就是为了找你方便啊，不用再找别人帮忙了。”梁沛然安心的笑了笑，“那就好……”。千瞳把头轻轻靠在梁沛然身上，“你一点都不要担心，我已经想好了，万一你投胎变成女孩子了，我就变成男人，再给自己变好多钱，把你娶回家，你要是还是男孩子呢，那就跟现在一样啦。”
“想到自己会变成女孩有点好笑”沛然说完忍不住笑了，千瞳也跟着他笑起来。
两个人说了好多好多话，多到千瞳自己都觉得意外，她回忆了一下两个人从刚开始在一起话就很多，除了看书写字的时候能安静点，其他时间一直都在说话，到底能说些什么呢？这么多年了还没说完。
千瞳问他，“你说咱俩的这些话都是哪来的？难道平常吃饭、采药、看书、睡觉也能有这么多话来说？”“我也记不清都说过些什么了”梁沛然看了一眼千瞳，“也许是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自然就会话多一些吧。”
千瞳哈哈笑着“张嫂以前还跟我说你老实不会哄女孩子开心，可现在你倒好，冷不丁就会说些好听的话逗我开心。”梁沛然跟着她一起笑，“这都是后来为了你专门学的。”
千瞳笑的停不下来，“你又来了”，两人一直笑到梁沛然差点背过气去才停了下来，千瞳捂着肚子站起来给他拍着后背，梁沛然擦着眼泪“时常说‘笑死人了’，原以为是夸张，没想到还真能把人笑死。”
太阳慢慢从正中央滑到西边的山头上，原本耀眼刺目的阳光变的格外温暖，一寸一寸从门口照进来。两人牵着手从屋里出来，只见天边的云朵被烧的火红，眼前的一切都闪着金灿灿的光芒。
“第一次跟你一起看落日的时候你还是只猫呢，我也没敢告诉你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那天我带你去山上采药，日落的时候我们还没有回去，你那么小，毛茸茸的被落日的余辉笼罩着。我坐在你身边，跟你一起看日落，看山下的灯火炊烟，觉得日子过得特别安稳特别好。”
千瞳也记得那天的事情，望着天边的晚霞，两人像是又回到刚认识的时候。“我走了以后你就痛痛快快自由自在的玩几年，不要想我，也别难过。你说十年的时间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日子总还是要一天一天过的，沉静在回忆里怎么能过的轻松自在，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等再见到我，我们重新开始。”
千瞳知道他放心不下自己，强打起精神跟他开玩笑，“你别担心我了，我可是个妖怪呢，跟你们人类想的不一样的，哪那么轻易就难过。”又继续说：“我现在法力还太弱，回到山上修炼一阵子会的东西可就多了……”千瞳絮絮叨叨的说着，梁沛然的眼睛却越来越模糊，头晕的厉害，眼皮也越来越沉。
他仿佛置身在一片温热地汪洋大海里，海水清澈，天空湛蓝。恍惚间竟以为自己又跟千瞳出去游玩了，他还记得他第一次站在云海之上看夕阳西下的情景，那时候的阳光也像现在这般温暖。
千瞳的气息环绕在他周围，他的身体像是褪去了厚重的皱皱巴巴的旧皮囊，回到了年轻时候，甚至比年轻的时候更轻盈，过往的场景在他脑海里闪过。想到就要离开千瞳了，他的心骤然痛了一下又醒了过来，千瞳正微笑的看着自己，可眼眶里却是蓄满了眼泪，他不知道千瞳为什么要哭，于是想抬起手把她的眼泪擦掉，可胳膊好像不是自己的了，灌了铅似的沉的厉害。
他轻声的说：“不要怕，我刚只是睡着了，还做了梦，梦见我们年轻的时候”。
千瞳的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滴在梁沛然的衣襟上，她心里怕的要命，只好用力把他抱在怀里。“你先别睡，太阳都还没落下去呢，你不是最喜欢跟我看夕阳的吗？等天黑了，我喂你吃过饭咱俩再一起睡好不好？”
梁沛然点了点头“我不睡了，那你也别哭，我想让你一直开开心心的……从此以后再也不要为我掉眼泪了。”
他乏的厉害，耳边除了周围虫鸟的声音似乎还有人一直叫他，他不禁有些生气，可那声音越来越大，快要把千瞳的声音也掩盖住了。“团子上次说什么了？我记得你好像生他的气了。”他随便问了一个问题，想让千瞳多跟她说会话。
千瞳笑了一下跟他说：“我上次说要给他画画像，让他抱着他们家小团子坐了一下午，结果画完以后……”梁沛然觉得周围的一切离他越来越远，千瞳的声音也变得不真实了，他不想一声不吭的走，可实在没有说话的力气，便使劲握了一下千瞳的手，‘我要走了，你别太难过啊。’
时间突然静止了一般，千瞳的声音就卡在了喉咙里，她愣了一下反手也握住梁沛然的手，可是他的手却已经松开了。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一滴一滴沾湿了梁沛然的衣服，千瞳抱着他愣愣地坐着，夕阳的余晖逐渐散去，身后的影子被拉的越来越长。
她想去摸一摸梁沛然的脉搏，可手抖的厉害，连带着心也抖的厉害，“梁沛然，说好不能睡的”怀里的人还是没有反应，她低头亲了亲梁沛然的额头，眼前的人像睡着了一般神色安详，“你要是实在困了就眯一会，我现在有些不太舒服……等会就抱你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