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去留
欧阳城心道：你傻吗？客房离楼上那么远，你有事我根本听不到！于是他淡淡的说，“我不喜欢那个格局。”
“哼，一个20平的小房间，也谈得上格局？我不去你家，我也不住客房。”施奕心乱如麻，于是开始无理取闹。
“你听话，别让我着急。”欧阳城扫了她一眼，平静的说，不为所动。
车子一直开到欧阳城家，施奕心里慌乱，她恐惧着未来，所以不想思考，只好跟欧阳城打嘴仗，话比平时多了三倍，不停的说着，把欧阳城批评得像个暴君。
“施奕，你怕什么呢？事情是明摆着的，该怎么做一目了然，你逃避也没有用。”欧阳城进了门，直接去了厨房，把小砂锅找出来淘米熬粥。
施奕站在厨房门口，盯着他的动作：“我不觉得一目了然，我觉得千头万绪，无从取舍。”
“你的情况你也听见了，随时会有危险，你说怎么取舍？你不要命了？”把砂锅放到火上，调整好火力，欧阳城直起身看着施奕，“这不是选择题，这只有唯一的答案。”
施奕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渐渐坚毅。
欧阳城走到她面前，抬手扶住她的肩膀：“你不用逞强，我们都是尊重科学的人，目前你什么都不用考虑，听医生的就好。”
“科学说，他们遇到的此类事例太少，所以没有结论。”施奕此时只想跟欧阳城对着干，他说的她必须反对，“所以没有医生能说清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的伤口那么严重，孕期的压力随时可能造成子宫破裂大出血，那是要命的事儿，施奕，别胡闹，不光是我这么说，如果乔牧在，他也不会同意你要这个孩子。”
施奕向后靠在了墙上，她的目光直直的望进欧阳城眼里：“欧阳，我从来不怕死，我做的事都是要命的事儿，你见我怕了吗？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为了那些不曾谋面的陌生人，我都没有怕过死，现在为了乔牧的孩子，我自己的孩子，我倒怕起死来了吗？”她的目光渐渐朦胧起来，“乔牧现在在哪里？他这个样子不用说我也能猜到，他卧底去了对不对？干这个的有几人能全身而退？他日日夜夜在生死的边缘游走，而我连他的孩子也不敢要吗？”
“……”欧阳城盯着她泛起泪光的眼睛，张了张嘴。
施奕伸手按住自己的小腹：“我本不能孕育孩子，我也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但他来了，你要我跟他说，我怕大出血，我怕死，我不能要他，我只能杀了他吗？这是我万分之一当母亲的机会，我要放弃吗？”
“……施奕，如果你因此发生危险，乔牧知道了他会恨自己的！”欧阳城只剩了威胁这一招，这个女人如果真下定了决心，他怕他会拦不住她！只好把乔牧拽出来加持。
“欧阳，我不一定真的会死啊，只是有这个可能性，但我们并不知道概率，对吗？也许就平安无事了呢？我们都在，孩子也在！”
“施奕，你理智一点儿，这不是冲动的事，如果真出了事，大人孩子都危险，那可怎么办？我们要选择安全的方式……”欧阳城不能放弃，必须说服她。
“对我安全，就是要了这孩子的命！”施奕转身走向客卧，“我不。”
欧阳城呆呆的站在厨房门口，这可怎么办？心急如焚！
欧阳城额头渐渐渗出冷汗，他掏出手机又一次打给爱德华：“你告诉我，如果她执意要这个孩子，那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爱德华深夜被打扰，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报怨，长叹一声，安慰道：“欧阳，你别这样紧张，你先冷静下来，不然施奕怎么办？”
“我怎么冷静？我根本管不了她，她如果执意要这个孩子，我还能强行……她得恨死我！”欧阳城道。
“最坏的结果就是大出血，甚至是摘除子宫，及时送到医院就能救命。欧阳，如果她非要不可，那就早住院，保证发生意外的时候能随时救治。其实我觉得也有母子平安的可能！”
“是吗？如果真是这样，如果她能平安，那别的我也不多求了。她，竟要成为单身母亲……”欧阳城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感觉不那么真实。
“她还有你呢，有你在，她什么也不用担心。”爱德华说道。
“嗯。”欧阳城点头，他这句话说得倒是难得的中肯，“你明天好好咨询一下专家，给我打电话。”又叮嘱了一遍，他才收线。
心里七上八下的思前想后一番，欧阳城熬好了粥，盛起一碗晾到温热，才端起来送到卧室。
施奕在床上枯坐，觉得脑浆也是乱成了一锅粥。她看着欧阳城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只碗，她茫然的接过来，一口一口的喝着，却觉不出任何味道。把空碗还给欧阳城，她说：“你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不要想了，明天听听专家的说法，好吗？我们选择最好的方法，施奕，好好睡一觉，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一切都会好。”欧阳城对她说，也对自己说。
施奕一夜未眠。从未想过的人生大事突然摆在自己面前，而且性命攸关，谁能睡得着呢？施奕翻来覆去的想，要这个孩子的一万个理由，与不能要的一万个理由，谁能说服谁呢？两种理由不停的打着架，战况惨烈，把施奕的心蹂躏得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上午，爱德华打来电话，他已经跟产科专家讨论过，专家认为施奕的情况极为特殊，风险虽大，但如果监测到位、保护得当，不让胎儿过大，而且做好在30周剖宫产的准备，也是很可能成功的。如果怀孕初期的数据并不正常，那么随时可以终止妊娠。
欧阳城听了，看向施奕，她此时脸色很差，眼圈发青，一看就是休息不好。他心中怜惜之情顿起：“好了，如果医生认为可以，就按你说的，想要就要吧，组织方面，我去解释。”
施奕抬起头，脸色没有好转，反而更加苍白：“欧阳，我不要了。”
欧阳城眉头一颤，这是什么情况？
“我很怕这个小孩子，将来没有爸爸妈妈……那他会有多么可怜！”施奕将手覆在小腹上，从没做过母亲的女人，却带出了那样纯粹的母性的光辉，手势那样柔缓，仿佛她已经看到了她的孩子，“他父亲身不由已，而我，每一次行动都是生死相搏，如果有一天，他失去了我，留下他一个人寄人篱下……我舍不得！”
“施奕，别这样想，你不是一个悲观的人，这是怎么了？人说怀孕的女人容易焦虑，你可能也是这样。你怎么会有事儿？你有了孩子，组织会给你安排二线的工作，哪会让孩子幼无所依？你想多了！”欧阳城看着她悲伤的眼睛，突然想要流泪，这就是我们的战士，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安定生活，失去了作为一个普通人享受生活的权力。他、她 、乔牧，还有与他们在同一战线上的所有同伴，默然无声，奉献着自己的一切。
施奕摇着头，落下了一串晶莹的泪，她跟他一样清楚，所有的保证在任务面前都是空谈。那些关键的结点，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所有人都只能放弃小我，成全大义，到了那样的时候，她可以说她不能上阵吗？因为她有一个孩子？
“欧阳，我不能保证我可以像一个普通的母亲，把孩子放在第一位，为了他而舍弃一切，就算我想，也不可能做到，是不是？”施奕看向他。
欧阳城目光闪烁一下，避开了她的视线。不错，她可以舍弃自己的一切去成全孩子，但她舍弃不了她的使命。能力越强的人，使命越重，到了非她不可的时刻，就只有她！多少前辈曾放弃一切去力挽狂澜，救民族于危亡，救人民于水火，却顾不上自己的身边人……
“你想好了吗？施奕，现在一切都来得及，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想清楚，不要在将来后悔。”欧阳城蹲在她面前，去看她的眼睛，疼惜得心如刀绞。她怎么就这么不顺呢？处处都是伤心，一步一步，当真是身心都是重创，抚不平治不好，什么时候到头儿呢？
施奕泪眼朦胧的看着他，伸手抱住他的脖子，默然流泪，打湿了他的肩头。
在这样的时候，他的支撑与他的怜惜，就是让她坚持走下去的动力。
“我想了一夜，都是这孩子将来孤苦无依，把我的心都撕碎了，这世间的苦，我自己受就好了，他……不要做我的孩子。”最后，施奕说。
“好，我来安排吧，你再想想，我约好了时间，就陪你去。”欧阳城站起身，“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到领事馆去一趟。”他也感觉到无奈，他此时也很想陪在她身边，但，重担在肩，依然是身不由已。
两天后，欧阳城陪着施奕再一次走进了梅奥医疗中心。
两人坐在妇产科手术处置室外的等候大厅里，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他们预约的时间还没有到，前面有一个女孩，被叫到号，忐忑的走了进去。施奕的目光跟着她，随后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了：“施奕，不怕。”他说。
“嗯。”她能感觉到他传递给她的力量和关切，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
“施奕女士！”一个白衣的护士走出来，叫到了施奕的名字，她惊了一下，站起身。欧阳城抬手扶住她的肩膀：“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施奕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跟着护士往里走，她感觉自己的每一步都仿佛走在刀尖上，疼入肺腑。进了推拉式的大门，她感觉不到欧阳城的目光了，心里猛的一慌！前面是一个个手术室，她要被带去消毒换装。
木偶一般按照护士的指点做着准备，直到躺在手术床上，被推入手术室。随后，一名戴着口罩的护士推进来一辆工具车，施奕看见了托盘里一排排形状各异的刀、剪、钩、叉，闪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带着森森的寒意。刹那间，刺痛了她的眼睛。就是这些东西，要伤害她的孩子，那样锋利坚硬而冰冷的东西，要夺走那个孩子的性命。那是她与乔牧的孩子啊！一股热浪涌入了眼眶，乔牧还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呢！而她就要放弃他！
小腹突然感觉到一阵阴寒的钝痛，孩子，是你在害怕吗？施奕的心如同被刺了一刀，她翻身而起，手已经抚上了小腹。宝贝，妈妈要你！你不要怕！
手术区的大门打开，走出一人。欧阳城下意识抬眼去看，他看到了失魂落魄的施奕。她站在门口看向他，面白如纸。
“怎么了？”他上前去握她的手，那样冰凉。
“欧阳……我舍不得……”施奕颤抖得如同一片风中的落叶，她的目光那样无助，不知所措。
“来，先坐下，告诉我，你怎么了？”欧阳城明白，她后悔了。
“我做不到，我想得再多还是做不到。”施奕痛苦的低下头。
欧阳城半蹲下去，单膝点地，去看她的眼睛：“施奕，别难过。你要留下这个孩子，我们就留。你所有最坏的设想，全都不一定会发生。也许乔牧很快就能回来，也许你不会再执行危险的任务，你能保护他好好的长大。”他伸手挑起她的下巴，“别忘了，你还有我呢，我会保护你和这个孩子。乔牧回来的时候，我把你们完好的交给他，如果他不回来，我会照顾你们母子，直到我死。”他目光坚定的看进她的眼底，说出了他的誓言。
“欧阳……”施奕望着欧阳城，泪眼婆娑。她何其有幸，能遇到他！
至此，施奕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住到了欧阳城家，这里方便欧阳城上班，离医院也近一些。她不再看故事书，全部改成育儿宝典；不再吃任何高油高脂的食品，改为清淡，当然，她目前什么也不想吃，一律吃不下，愁得欧阳城脸都绿了。
施奕心里的两派势力斗争得仍旧如火如荼，一直没有平息，她理智上知道要这个孩子并不是什么好事，也许将来孩子会怪她恨她，但情感上却无论如何不能再去拿掉他。只好一边在心中矛盾重重，一边忍受生理上的反应，恶心不止，于是苦不堪言。
看着欧阳城一边忙工作，一边为她的饮食操心，还要按着书给她准备各种可能用到的东西，就觉得愧疚不已，自己怀的又不是他的孩子，却就这样把他拖下了水！
她一直身体很好，所以反应发作起来，反而更强烈！几乎时刻都在犯恶心，喝水都不行，却又吐不出来，永远横在心口，不上不下的折磨人！施奕恨恨的想：这孩子跟他爹一样，就是磨人啊！
这天傍晚，被干呕折磨得坐卧不宁的施奕看着电视，广告中是一款果汁，一堆橙子翻滚着飞掠而出，随即化为鲜橙汁……施奕觉得口水丰沛起来，突然很想吃橙子，简直一分钟也等不了！于是她起身抓过手提包，迅速出门开车直奔住宅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
仿佛一辈子也没这么着急过，她只想一口就吃到那清甜的桔子或者橙子，于是直奔水果区！拿了两盒新鲜的脐橙，迫不及待的去交了费，她随着人流乘扶梯下到地下停车场，还没有走到自己的车边，她就撕开了一盒，取出一只橙子剥开就塞进了嘴里，从没有这样馋过，想吃一个东西到这样的地步！
只是一口咬下去，尝到的不是想像中的美好清甜，而是柑橘类的某些酸涩，随之而来的是翻起一阵强烈的恶心！她压不住这阵反胃，只好冲到附近的垃圾桶旁边，弯下腰痛苦的干呕，依然吐不上来。
直起身的时候，她把手里的两盒水果直接扔进了垃圾桶，已是泪流满面，太难受太伤心了，她茫然的站着，仿佛不知该如何是好。超市的工作人员正在照看车辆，此时赶到了她身边：“女士，请问需要帮忙吗？”他关切的问。
“不用，谢谢。”施奕抽出纸巾擦了把脸，回过头，却意外的看见了不远处的欧阳城，正担忧的看着她。
他下班顺路到超市，打算给施奕再换着样弄点吃的，这什么也吃不下可怎么办？谁知刚停好车，就看见了施奕。他难受得仿佛心都颤抖了！
他走到她身边：“怎么还是反应得这样厉害？实在不行，到医院输液打营养针吧，总这样孩子哪里有营养啊？”
“这孩子大概是在报复我当初不想要他，给我颜色看呢！等他生出来，你看我怎么收拾他！”施奕气喘吁吁的说。
“别说大话了！怎么样，还能开车吗，用不用休息一会儿？”欧阳城不再问她想吃什么，估计她现在听见吃字都头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