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独孤请罪

宇文赟被立为储君的第二年，武帝为其选妃，挑来选去，煞费苦心。最终，选中隋国公长女普六茹丽华。其因有四：其一，普六茹坚出自汉魏以来的著名门阀 “弘农杨氏”，弘农杨氏曾出“四世三公”，地位显赫；其二，普六茹坚之父普六茹忠乃北周开国元勋，战功卓著；其三，普六茹坚之妻独孤伽罗，乃鲜卑贵族、北周柱国大将军、卫国公独孤信第七女。独孤信长女为北周明帝宇文毓的明敬皇后，宇文毓乃宇文邕长兄。普六茹坚的三弟普六茹瓒（zàn），封竟陵郡公，尚①周武帝之妹顺阳公主；其四，普六茹丽华品貌出众，性情柔顺，此次被选为太子妃，皇家与隋国公家更是亲上加亲。

皇太子纳妃，婚礼场面盛大，隋国公府深感皇恩浩荡、荣耀空前。起初，宇文赟耽于太子妃的美貌，二人卿卿我我，新婚燕尔，好不亲昵。但好景不长，宇文赟的新鲜劲一过，依然到处寻花觅柳、偷香窃玉。那太子妃年龄虽小，竟分外懂事，内心虽苦如黄连，外表却恬静淡然，从不过问太子之事，对于太子那些拈花惹草的行为，她也从不向任何人提及。因此，宇文赟更加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东宫之中有个为太子掌管衣服的侍女，名叫朱满月，本是吴人，其家因事获罪，朱满月被籍没入东宫为婢女。朱氏虽年长太子十余岁，却颇有几分姿色，且身材小巧玲珑，分外可人。她自觉身份低微，侍奉太子时学得不少经验，见太子荒淫好色，便投其所好，刻意梳妆打扮、描眉画眼、簪花戴红，时常在太子面前晃来晃去，抛眉弄眼。

这招果然奏效，宇文赟还真被朱满月勾引住了，他内心暗喜到：“此婢女虽远不及太子妃般端庄秀丽，但浑身透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灵气和妩媚，又活泼可爱，不似那太子妃，整日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令人望而生厌。”

宇文赟对朱满月感兴趣，常与她一起嬉戏玩乐，并召唤她侍寝。未久，朱满月就为宇文赟诞下长子，起名宇文衍（后改名宇文阐）。

周天元最荒唐之处，在于他并立五位皇后，为中国历史之最。前赵皇帝刘聪在位九年，先后册封皇后十余人，曾同时并立三后。但刘聪“三后并立”的记录，保持270年左右被宇文赟打破。我国古代帝王，即使后宫嫔妃众多，作为皇帝正妻的皇后只有一位。皇后过世或被废黜之后，方可另立新皇后，周宣帝同时并立五后，堪称空前绝后。

正室普六茹皇后，天元皇帝将其尊号改了又改，最后定尊号为天元大皇后，为五皇后之首。此外，宇文赟还册立了朱皇后、陈皇后、元皇后、尉迟（鲜卑复姓，读音为yù chí）皇后。

劣性不改的宇文赟荣登九五之尊，自此无人管教，愈发无所顾忌，全然不把国事放在心上，更加纵情声色，在北周境内采择美女，以充实后宫。全国民女，包括仪同以上官员的女儿，未经朝廷选秀，一律不许婚嫁。就这样，一大批妙龄少女被选入后宫，成为宇文赟的玩物。

有一次选妃，有两人令宇文赟特别满意，一个是大将军陈山提第八女陈月仪，另一个是开府元晟（shèng）第二女元乐尚，皆为十五岁。大象元年六月，二人同时被选入宫，陈月仪拜为德妃，元乐尚拜为贵妃，不久就将二人册立为皇后。其后，以陈皇后为天中大皇后，立元乐尚为天右大皇后。宣帝宠遇陈、元二皇后，二人礼数均等，年齿复同，特相亲爱。父凭女贵，女儿深受皇宠，父亲亦得以加官进爵。陈山提被越等授官为上柱国，进封鄅国公，拜大宗伯。元晟进位上柱国，封翼国公。

朱满月本非良家出身，且天元皇帝对其逐渐疏远轻视。朱满月虽不再受宠，因以静帝宇文阐生母之故，天元皇帝下诏册封朱满月为天大皇后，地位仅亚于普六茹皇后。

最后册立的第五位皇后乃尉迟皇后，名炽繁，蜀国公尉迟迥（jiǒng）之孙女，有美色，初嫁杞国公宇文亮之子、西阳公宇文温，宇文亮即宣帝从祖堂兄。

一日，尉迟炽繁以宗妇身份入朝，宣帝见其颇有姿色，遂命其饮酒，待其酒醉后，竟逼而淫之。丑事泄露，杞国公府深以为耻。

大象元年初，宣帝下诏以宇文亮为行军总管，与七十一岁的元帅、郧（yún）国公韦孝宽伐陈。三月，大军行至豫州，宇文亮对长史杜士峻秘密说道：“主上淫纵滋甚，社稷将危。吾既忝为宗室之人，不忍坐见江山倾覆。今若袭取韦孝宽而兼并其众，推举贤明之王为帝，大张声势而前，谁敢不从！”杜士峻点头称是。宇文亮遂于深夜统率数百骑轻兵，袭击韦孝宽大营。

恰巧宇文亮的属官茹宽知其阴谋，事先疾驰禀报韦孝宽，韦孝宽乃设防，然而事出紧急，未来得及整阵。韦孝宽的部将、平原郡公元景山，率铁骑三百出击，大破宇文亮，宇文亮不能制胜，只得遁走，元景山兵追而斩之，传首京师。

宇文亮之子宇文温受牵连，被宣帝下令诛杀。宇文赟随即召尉迟炽繁入宫，拜为长贵妃，且无比宠幸。

“朕欲立尉迟长贵妃为第五位皇后，卿以为如何？”宣帝询问少宗伯、五原郡公辛彦之。

“皇后与天子同样尊贵，不宜并立五人！”辛彦之博涉经史，专掌朝中仪制，自然反对宣帝如此荒唐之举。

“上古帝喾有四妃，虞舜有二妃，可见先代后宫之数，并无定数。既已册立四位皇后，再多一位又如何？”太常博士何妥驳斥道。

天元皇帝闻言大悦，当即免去辛彦之的官职，封何妥被为襄城县伯，并册封尉迟炽繁为天左大皇后。拜其父尉迟顺为上柱国，封胙（zuò）国公。

宣帝以五辆大辂（lù）车，载着五位皇后及后宫妃嫔，亲自率领左右人等，倒悬鸡及碎瓦于车上，听着鸡哀鸣、碎瓦噼里啪啦作响以及妃嫔们的尖叫声，他竟引以为乐，恶趣味何其多也！

即使宇文赟荒淫无道，并立五皇后，身为正室的普六茹丽华依然性情柔婉，对其他女子毫不妒忌之心，另外四位皇后及妃嫔等皆敬仰爱戴她。宇文赟虽妃嫔繁多，然而子嗣不茂，仅有三子一女。静帝宇文阐之外，王姬生子宇文衎（kàn），封莱王。皇甫姬生子宇文术，封郢王。普六茹皇后生女宇文娥英，封为公主。

周武帝曾下诏灭佛毁像，宣帝则下令恢复制作佛像及天尊像。大象元年冬，一尊大佛像及一尊天尊像制作完成，宣帝坐于两尊像之中，三者俱南面而坐，面前的广场上大陈杂戏，令京城百姓纵观。天尊是道教对所信奉天神中最高贵者的尊称，宇文赟此举，无疑是在向世人暗示，自己与佛教、道教中最尊者相当。

大象元年十二月，天元皇帝从天兴宫回到皇宫，驾临正武殿，集百官及宫人内外命妇，大列妓乐。此时正值严冬，天元又放任胡人乞寒，用水浇灌以为戏乐，胡人们在寒风中裸体跳足，搅浑泥沙，挥洒泼水，他们冻得瑟瑟发抖，天元见状狂笑不止。

未过几日，天元皇帝突然兴致大发，欲率众人行幸洛阳。天元亲御驿马疾行，日行三百里。五皇后及文武侍卫数百人，皆乘驿马追随天元皇帝。天元又令五位皇后与之并驾齐驱，若稍有超前或落后，便加以谴责。可怜这些个皇后，从未吃过如此苦头，此时只得咬紧牙关，紧紧跟随。文武侍从们跌跌撞撞，人仰马翻，连滚带爬，陪他玩命。到洛阳后没消停几天，天元又下令驰回长安，众人皆叫苦连天，不堪忍受，他却其乐无穷。

“长安、洛阳之间疾驰奔波，宫中多人病倒，望陛下体恤后宫姐妹们所受之苦，让她们好生静养！”普六茹皇后向天元皇帝委婉进言道。

“朕后宫佳人无数，病死几人又何妨？汝区区一介妇人，也敢乱加非议吗？朕必治汝之罪！” 不料天元竟勃然大怒，厉声谴责道。

“臣妾身为皇后，对陛下有劝谏之责；臣妾为六宫之主，此次并非妄议朝政，仅为后宫之人求情而已，不知有何不妥？望陛下明察！”普六茹皇后举止安详闲雅，言辞神色不屈不挠。

“休再多言！明日此时之前，你设法自裁以谢君恩！”天元皇帝气昏了头，喝令普六茹皇后自尽，并拂袖而去。

此事迅即传出宫外，丽华母亲独孤伽罗闻讯，火速赶到宫中，长跪至天元皇帝面前，为女请罪：“臣妇教女无方，触犯天颜，望陛下治臣妇之罪。恳请陛下开恩，免去她的皇后尊号，将其废为庶人，赦免死罪。”

那宇文赟正在气头上，对独孤氏的求情爱答不理。独孤氏见天元不肯赦免女儿的死罪，便跪地叩头不止。

天元皇帝身旁有个宦官名何泉，曾服侍先帝多年，且诛杀权臣宇文护有功。那何公公朝天元耳语一番，天元拉着他的胳膊入内叙话。

“陛下，皇后母亲的夫家隋国公普六茹氏，与娘家卫国公独孤氏，皆有功于大周；这独孤伽罗的长姐乃明帝的明敬皇后，明敬皇后是陛下伯母；普六茹坚的三弟瓒（zàn），封竟陵郡公，娶了陛下的姑母顺阳公主；独孤伽罗的四姐乃已故唐国公大野昞（本名李昞，赐姓大野氏）之妻；独孤伽罗的次女嫁至河阳郡公府，三女嫁至汝南郡公府。”何公公娓娓而谈，将隋国公家的关系网交代得一清二楚。

“是吗？虽然门阀士族多有联姻，没想到皇后家的姻亲关系竟如此错综复杂！”天元的语气缓和不少。

“陛下若处死普六茹皇后，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令各家心寒，望陛下以大局为重，勿因小失大。”

“言之有理，朕一时不察，险些犯了错。”天元神色略显慌张，急忙走到前殿。

此时，独孤伽罗已经磕头许久，额头都磕破了，鲜血直流，几欲昏厥。宇文赟将她搀扶起来，劝慰道：“朕冤枉了皇后，现在就下旨，赦免皇后死罪，请岳母回府休息。”

“谢陛下不杀之恩！”独孤伽罗气若游丝，随后晕倒过去。天元命侍女们好生伺候她，自己先从这是非之地中脱身。

独孤伽罗醒来时，侍女们已经将其额头包扎妥当。长女丽华在床榻前坐着，双目已哭红肿，她见母亲睁开眼睛，便跪下来呜咽道：“女儿不孝，害母亲受如此之罪！”

“我们家贵戚之盛，无人能比。你嫁给天元皇帝，向来柔婉恭顺，不失妇道。日后更须谦卑自守，世人才能以你为贤，如此方能保我家平安无事！”独孤伽罗语重心长道。

“母亲放心，经此大难，女儿定当时刻铭记母亲教诲，望母亲莫为我担忧！”

独孤伽罗对丽华千叮万嘱之后，方才离宫，乘坐马车回府。

隋国公府的子女们见母亲入宫迟迟未回，不知是吉是凶，都守在正门口等候。过了一会儿，望见自家的马车回来，阿五先嚷嚷道：“母亲回来啦！母亲回来啦！”

独孤伽罗走下马车，额头上裹着的白布已经渗出血迹。大家的心紧绷起来，阿五带着哭腔问道：“母亲，你的额头为何流血？”

阿摩急忙拉着阿五，低声说道：“此处不宜多言，母亲若有话告知，自然是要回屋说的。”

果不其然，独孤伽罗见众子女满脸忧虑，自己并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地朝内室走去，子女们紧随其后。大家都进屋之后，独孤氏关上屋门，轻声嘱咐道：“我们家贵为外戚，凭皇后以得名。天元乃无道昏君，你们的皇后姐姐不受宠，我与你们父亲终日小心谨慎，你们须牢记父母教训，遇事不得轻率鲁莽，千万不可落人把柄！”

子女们望着母亲受伤的额头，加之听到这些肺腑之言，推测定是发生了坏事。母亲既然不愿明言，他们也就不便多问，今后只须谨遵父母之命，唯有安分守己，仅此而已。

（注：①尚：古代讲究君为臣纲，臣子娶公主为妻称作“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