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静安姐弟
精致庭院回廊曲折，鲜花竞相开放，吐露芬芳，转眼又是一年春。
花飘零看着花府里依旧美丽的景色，从幽静处走向那个曾经去过多次的地方。
只是……小花园的盎然亭上，他是不是还在？
花飘零走到了小花园旁的一个假山后，又停下了脚步。微风吹动了她帷帽上的纱幕，她却站在了原地。
已经一年多了吧？在水音楼也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里花飘零日夜苦学，对自己的要求极为严格的努力，总算是略见长进了。等花飘零不仅能运用浮光掠影跃过湖面，也能用娘亲教的舞步在湖面上优雅前行，终于被柳姨首肯，可以自己一个人出水音楼的时候，花飘零第一个想出去见的人就是品竹。
可是在这里花飘零又犹豫了，因为她上次也明白其实肯定没有和她说实话，品竹有事情瞒着她，花飘零不知道是不是该再见他。但是平心而论，花飘零自己也是有事情瞒着品竹的，而且上次花飘零连声招呼都没有打就突然失约了，这一失约便是一年多。而品竹送的琴也在去水音楼之前与秋艳梅的争执中被秋艳梅摔破了，在她生病的时候，破碎的琴早就被当作垃圾打扫了，花飘零是连个碎片都没有找到，所以花飘零想要补都没有办法。因此……花飘零是有些愧疚的。
毕竟在两个人的相处中，花飘零是觉得非常愉快的，而且品竹对她真的很好，两个人都很喜欢和对方呆在一起。所以，花飘零对此也有些怀念，她才会赶来。
只是……不知道品竹不是不还在等，还是说他早已忘记有她这么一个人了。也是，傻子才会空等这么长时间！到了小花园边上，花飘零踌躇了。
“是你？”一个男孩儿的声音从花飘零身后传来。
花飘零一惊，真是大意！居然连有人走到身后都没有发觉！花飘零静静站着，想要不要打昏了这人再迅速离开，不然让人发现了她出现在这里，那事情就不妙了。
“不要紧张，我没有恶意，你……最近还好吗？”那男孩儿继续说道。
怎么听这口气像认识她一般？花飘零心里奇怪，这声音也不是品竹啊，在这府里，她还认识谁吗？
花飘零想了想，感觉身后的人没有恶意，所以轻轻转过了身，以不变应万变。
眼前出现的人倒还真是花飘零认识的人，只不过花飘零是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见到他，更加没想过他会关心的问候她。
这个人就是常常和花云惜一起，看着她被欺负的那个花若安。虽然知道花若安是被迫的，但是花飘零对花若安总是唯唯诺诺的屈从花云惜的行为还是看不惯的。
所以花飘零也不想和他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所以转身准备离开。
“别走啊，五，五妹！”花若安磕磕巴巴的喊了一句。
花飘零果然停住了动作，回头看着花若安。
“那个……上次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花若安似乎有些尴尬。
花飘零没有想到花若安竟然会叫她“五妹”！这个花府里第一个承认她的居然会是花若安！而且妹妹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多少是有些可笑的吧。
“有事？”花飘零只是简洁的问道。
“呃，其实也没……”花若安正准备说什么，一道假山后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却打断了他的话。
“大哥！你吹的箫真好听，你那箫也好看，要不你就借我玩两天吧，玩两天了我再给你送回去！”一个清脆的女音传来。
花云惜！花飘零一下子就听出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怎么办？在这儿遇上了花云惜，若是往小花园方向去的话，势必与花云惜撞上！而花飘零现在是绝不能让秋艳梅和花云惜这样喜欢为难她的人发现她出现在这里，不然闹大了花禀业也会知道的，到时候估计柳姨她们的身份也有暴露的危险，毕竟就常人看来，没有船只她们是绝对出不了水音楼的。看来今天只好先从僻静的小路回水音楼，改日再出来了。
拿定了主意，花飘零正准备离开，花若安却一把拉住了花飘零的手腕，然后转身拉着花飘零便急忙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花飘零被花若安的动作弄得愣了一下，所以没有立刻就推开花若安，被花若安一直拉着急急向前走。
花若安这是要做什么？花飘零看着花若安，脚步虚浮没有武功底子，也不像有什么恶意……算了，先看看他想做什么吧，难得这么一个一直唯唯诺诺的人鼓起勇气做一件事情。
花若安一直拉着花飘零向前，竟然也是尽挑的偏僻路径，而且看似对这些小路十分熟悉。一个花府的堂堂少爷，居然也会走这些小路么？
直到一处院门前，花若安才停下脚步，花飘零抬头一看，院门上写的是“碧玉阁”三个字。碧玉阁不正是花若安的住所吗？这花若安怎么把她带到他自己住的地方来了？花飘零有些疑惑。
而且这大白天的，碧玉阁怎么就关了门？飞红阁每日都是入夜时分才会关门的，这碧玉阁也完全没有热闹的气氛，显得有些冷清。
而花若安只是轻轻推开了院门，还特意转过身将食指竖起放在双唇间对着花飘零“嘘”了一声，示意花飘零暂时不要说话。
花飘零跟着花若安进了院子，一路穿过大院、厅堂，直到一处卧房，花若安领着花飘零进了房间。
奇怪的是这一路上，院子清静无尘，摆设有序可是却连一个下人的人影也没有见着，整个院子几乎针落可闻。
“你，你先坐。”花若安进了门有些局促的说。
花飘零打量了一下房间，房间没有什么饰物，很简洁，靠墙有一个大书柜，书柜前是一张书桌，靠窗有一张木榻，榻上一张案几，榻旁一个储物柜，就这么几件家具，完全不像一个大家少爷的房间。环顾一周，也没有一张待客的桌子和椅子，所以花飘零只好问：“坐哪儿？”
“呃，不好意思，忘了……”花若安拍了一下额头，连忙从储物柜中取出一个锦垫铺在榻上的案几边说，“坐这儿吧。”
待两人坐下，气氛一时有些沉寂，花若安便开口说：“我去倒杯茶吧。”
“不必了。”花飘零制止了花若安的动作，“你带我来有事？”
“呃，没……只是觉得若是刚才让四妹遇上……怕……”花若安说的有些吞吞吐吐，但是其中的意思花飘零已经心下了然了。
看来花若安是觉得她遇上了花云惜会吃亏，所以急忙拉着她来这儿避一避。花飘零看了花若安一眼，这花若安原来是在担心她。只是以前花飘零是因为花云惜是她的亲姐姐，又是娘亲最疼爱的女儿，所以花飘零一直以为只要对花云惜的刁难忍着就不会惹娘亲生气，娘亲也会喜欢她的。
可是等明白了秋艳梅不是她的娘亲她们对自己根本没有感情的时候，她还会怀着破碎的希望去希冀秋艳梅放下鞭子温柔对待而花云惜也不再欺辱她吗？更何况现在秋艳梅也是有可能和她亲娘的死有关的，她不会也没有必要低声下气，只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没有必要与花云惜正面起冲突……
想到这些事情，花飘零的心情不免有些沉重，所以花飘零不禁低垂了眼眸，没有说话。可是低下眼眸，花飘零却看到身下那锦垫露出的一角已经有些磨损了，这不是花若安刚从柜中取出的么？花若安应该是不怎么用的，怎么旧成这样了？
“你……生气了？”花若安见花飘零不语，有些略带小心的问道。
“没有。”花飘零回答的很简洁。
“五，五妹。”花若安突然喊了一声，花飘零抬头看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应声。
花若安犹豫的还是问了一句：“五妹……飞红阁那院子拆了，你现在住哪？”
“花云惜跟你说的？”花飘零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
“不是，我，我去看过。”花若安结巴的说。
“你去过？你去做什么？”花飘零有些惊讶。
“嗯……”花若安有些纠结的说，“因为，因为你是我妹妹……所以，所以……”
“妹妹？”花飘零有些好笑的重复念了一边这个词。
“不，也不是……”花若安似乎被花飘零的语气所激，“不止是！我，我担心！但是我不敢劝四妹，也不敢正面见你！所以才去！”
花飘零看着一张脸已经涨的通红的花若安，想也许刚才那语气是带了些讽刺才刺激了他吧，因为“妹妹”这个词对她来说实在是有些陌生，所以花飘零也不是有意的。花若安对她是好意吧，只是这好意让花飘零有些不知怎么应对，所以花飘零也不知该怎么说，只好不语。
“对，对不起……”花若安好像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太过激动了所以连忙道歉。
“咚咚。”有两声轻轻的敲门声响起，花若安收回了还没说完的话，连忙过去开门。
门一开，一个水绿衣裙的女孩儿正静静的站在门边。
“姐姐？你怎么来了？”花若安道。
这是三小姐花若静？听闻甚少迈出过院门，连丫鬟们都很少见过她，因此花飘零不禁细细打量了一下那个女孩儿。
花若静秀眉明目，肤白胜雪，年岁不大却也渐渐可以看出日后的非凡美丽来。她身上穿着的绿衣只是一般的织锦，十分朴素，但是上面绣的莲叶却带着不俗的灵气，将她衬得也是更加灵秀动人。
“听到些声响，便过来看看。”花若静微微笑着看着花若安说道。
“刚刚激动了些，姐姐莫怪，不知那边……”花若安歉意的说。
“没事，我刚刚去看过了，还没有醒。倒是你，难得见你激动的时候。”花若静说着，将目光投向花飘零，目光清澈。
“这是五妹。”花若安引着花若静坐到榻上原先他坐的位置上，很自然的介绍。
花飘零倒是被花若安说的有些不自在了，花若静却好奇的看着花飘零说：“五妹？以前竟没见过。”语气中不是嘲讽，而是惋惜，颇有恨晚之意。
花飘零有些奇怪的看着花若静，凭白多出一个妹妹，难道花若静就不觉得奇怪和别扭？
“嗯，五妹和姐姐一样都是甚少出门的，是六娘……”花若安解释道。
“我是七夫人的女儿。”花飘零打断了花若安的话，自己解释说，“六夫人是养母。”
“七夫人倒是听奶娘说过……只是没想到七夫人还留下了妹妹。”花若静拉着花飘零的手说，“妹妹叫什么？”
“五妹她……”花若安有些为难的模样，大概是知道花飘零她开始没有名字的事情吧。
“飘零。”花飘零简洁的开口，打断了花若安的犹豫。
“飘零……”花若静细细看着花飘零，反复念了一遍花飘零的名字然后说，“妹妹真是豁达之人，独有风范。”
这种说法还是第一次听见，花飘零看着花若静说：“愿闻其详。”
花若静微微一笑开口道：“是花就总有飘零的一天，万物兴衰也自有其规律，妹妹想必是体会了其中的道理的。本来花到飘零之态才是极美的，只是常人总认为飘零之时过于悲凉，更别说将这二字用于名字当中，显得凉薄。但是妹妹不同，不仅看得清这飘零的美，也不惧于飘零的伤感，看得透四时兴衰，也不惧于兴衰变换，以自然之态，足以体现其豁达气度。”
花飘零静静看着花若静清晰的解说，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儿有着一颗玲珑剔透的心。
“说的真好。”花飘零不禁说道。
“妹妹不必介怀，不过是姐姐随口说说罢了。”花若静谦虚的说，“若是不介意的话，就叫我一声‘静姐姐’吧。”
“静姐姐。”花飘零看着花若静不禁微笑，“姐姐才是仿若空谷幽兰暗吐芬芳，静谧清远，蕙质兰心。”
“飘零妹妹你太夸奖我了，今日觉得能遇到妹妹当真是幸事，难得有这般的妙人。”花若静笑着说。
“呵呵，那姐姐不也是妙人？否则如何能慧眼识得英雄呢？”花飘零不禁打趣。
“你们倒是相处的格外好。”花若安笑着说道，走上前来递了两杯茶水。
原来刚才花若安见花飘零和花若静聊得正投机，便出去倒茶了，只是花飘零看着花若静太专注，一时没注意到花若安出去了。
花若静结果茶杯对花若安说：“有劳了，你也歇歇吧，那件事怎么样了？”
花若安笑容停滞了，他微微低下头说：“对不起姐姐……三娘出府上香去了，我没找到人。”
“算了……这也怪不得你，还是等明日大夫来了再说吧。”花若静微微叹了口气说。
花若安黯然的点点头。
“怎么了？是谁病了？”花飘零不禁问道。
“是奶娘，今天突然病了。”花若安担忧的说。
“今日不能请大夫？”花飘零问。
“这府里倒是聘了个有名望的大夫，只不过这大夫是三日方来府里一回，恰巧昨日刚刚来过了，所以只有等明日。”花若静解释道。
“可是这大夫自持身份，所以就是来了也未必肯给奶娘治病，就是上次姐姐病了，那大夫居然也推三阻四。所以我今日才去找三娘帮忙，三娘管着这府里的大小事务，所以有她说话就不成问题了。”花若安皱着眉头说。
“可知奶娘是什么病？”花飘零问。
“不清楚。”花若安摇了摇头。
“但是看上去颇为难受，总是腹泻，呕吐不止，一直折腾了半晌这才算是睡下。不像是一般的风寒，所以真是让人担心，奶娘一直照顾我们姐弟，就像我们的娘亲一样。”花若静说道。
花飘零点点头，看着两人担心的模样说：“不妨带我去看看。”
花若静抬起头看着花飘零，然后微笑说：“无妨，妹妹跟我来。”
花若静带路，花飘零和花若安便跟着走到了不远的一间屋子。
推开门，房间里的光线不怎么明亮。花飘零三人进了里屋，看到了一张雕花木床，浅色床帘深掩。
花飘零走上前去，轻轻掀起床帘，看见一个妇人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眉头深锁似乎睡得不甚安稳。
花飘零轻轻坐到床边，不管花若静和花若安惊奇的目光，执起那女子的手腕，把上了她的脉门。
“腹泻是今天才有的吗？”花飘零问。
“不是，应该有一段日子了，只是奶娘总说是不消化，而且之后奶娘的胃口也还好，所以没重视。”花若静答道。
“那她是吃了什么才吐？”花飘零继续问。
“嗯……没有什么特别的啊……”花若安有些不明白的说，然后一拍手说，“鸡！今天我们硬让奶娘吃了鸡！”
“吃鸡也会出问题？”花若静不解。
“那就没有别的什么了，其他的都和以往一样。”花若安无奈的说。
花飘零点点头，起身将床帐放下，然后找来纸笔铺在一旁的桌案上。
花若静十分主动的上前研磨，说道：“没想到妹妹竟然小小年纪，竟然懂医。”
“是啊，不知你是怎么学的？”花若安也凑了过来，“有把握吗？”
“我相信妹妹不是那种会做无把握的事情的人，若安，你就别担心了。”花若静浅笑着说。
花飘零看了一眼研磨的花若静忍不住问：“静姐姐为何如此相信我？这些医理我不过略懂皮毛，若是出了差错……”
“就是有这种感觉。”花若静一笑，暖如春风，“和见妹妹第一眼就喜欢妹妹的感觉一样。这感觉又如何解释得清，又有什么必要解释的清。”
“看来静姐姐才真正是豁达之人。”花飘零叹了一句，接过沾好了墨的笔，在纸上写下一剂药方。
“天青地白20克、三颗针20克、吴萸10克、小茴香5克……”花若安在一旁轻轻念出声来，“就这么简单几味药？没别的了？不用什么人参之类的？”
“呵呵，哪里什么病都需要这些东西，只怕是那大夫故意多开些珍贵的药讹钱吧。”花飘零好笑的说道，“对了，这些药煮水服，一副服一天，一天服三次，每次服药水100克左右，3至5天就可以明显控制，需要彻底可能要服30天左右。”
花若静在一旁静静听着，一一在心里记下。
“难怪，那大夫果然黑心。”花若安叹了一声。
花飘零看了看窗外渐渐降临的暮色，说：“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啊？你……要不五妹你以后住这儿吧，那院子没了，这儿也能住……”花若安又有些吞吐的说。
“妹妹居然没地方住吗？那不如就留在姐姐这儿吧。”花若静走上前来握住了花飘零的手。
“谢谢静姐姐……安哥哥的好意了，不用了，我住的很好。”不知为什么喊“静姐姐”这三个字顺口，喊花若安“安哥哥”就有些让她不习惯。
“真的？”花若静追问。
花飘零看着花若静眼中真切的关心，心中渐渐有一股暖流升起，今天冒险透露自己的医术来帮人看病的心意没白费！
“静姐姐放心吧，只是有一事相求。”花飘零说道。
“但讲无妨。”花若静直言道。
“请静姐姐和安哥哥不要将今日遇到过我的事情不要让别人知道了，免得又被麻烦找上门来。”花飘零说着看向花若安，她最担心的就是让花云惜知道。等花若安坚定的点点头之后，花飘零才继续开口说，“至于我懂医的事情，也请静姐姐和安哥哥就当作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秘密好了，反正只是皮毛，也不值得对其他人说起。”
花若静会意的点点头，花若安也答应了。
花飘零此时心里方舒了一口气说：“那我真的得离开了，希望我的方子有用。”
“妹妹有时间便常来坐坐吧。”花若静问。
“有机会的话一定！”花飘零微微一笑，转身顺着原路走了出去，花若安连忙跟上来，送她离开。
到了院门口，花若安似乎有话想说又似乎不知怎么说的模样，最后只是说了一句：“谢谢！今天出了这个门，我便没有见过你，也不认得你！”
少年的眼神真挚，坚定。虽然简短，但是花飘零是第一次觉得该对这个她以往认为的过于懦弱的少年改观了。
花飘零不禁微微笑了说：“谢谢，陌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