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这人心哟

一身白色罗裙的少女端着一个白色青花的瓷碗匆匆走过回廊。由于步履略快亭柱的阴影和阳光的明亮交替着打印在少女的身上，像是人死之前的画面联播。

“哟，皇子妃真是心疼自家夫君呢，之章若是见了不知要有多高兴。”即使天气并不热，陈白虎的折扇依然摇的欢快，莫名的语调从那张薄唇中吐出，带着莫名的意味。

“陈公子说的哪里话，我身为六皇子妃自然要照顾殿下的。”艾浅垂着眼睛，脸孔藏在柱子的隐形下看不清神色。

“啧，前几日我与之章一同喝酒时还听闻之章抱怨六皇子妃整日冷冰冰的不露笑容，想来是有什么误会喽？”陈白虎一点也没有打听人家夫妻私下相处情况的尴尬，反而有些理直气壮的样子。

“陈公子请让让，大夫说药若是凉了便要失去几分药力的。”艾浅也不做回答，只站在了陈白虎前面要求躲开让路。

“夫人真是体贴。”陈白虎还是那一脸的笑模样，阖上折扇没有什么刁难的让开了路。

屋内，刚刚打扫的屋子带着清水的清新味道。随着艾浅的走动而带起的灰尘在洒落屋中的光束里肆意起舞。病床上躺着一位年轻的男人。眉眼温润头发乌黑。像是童话里男版的睡美人。光是安静的躺在那里就给人一种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美好感觉。艾浅想，也大概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让人披肝沥胆赴汤蹈火吧。就如童话里那令王子甘愿披荆斩棘勇斗女巫的睡美人，就如此时令别人舍命相救乱成一团的君之章。

这个人啊，原来竟也是这样漂亮的吗。

眉毛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的微微弯着，比之龙眉要温柔，比起柳眉要刚直。眼睛黑白分明，瞳孔漆黑白睛干净，比之凤眼要纯净，比起杏眼要深邃，眼尾不甚明显的垂下，显得整个人都宽厚了许多。鼻梁高挺，唇色朱红。

手不由自主的抚上那张脸。

艾浅想到了刚来时的惊艳。那样慵懒的青年。俊美而神秘。

也许是相处久了。自己竟只能记住君之允那双上挑的桃花眼，君之宏那极具特色的阴郁。这个人，似乎被那些村庄里自得其乐的小日子给覆盖了下去。只知道这是个很重要的人，细细品味，竟连一丝一毫的特点也想不到。

不，也许是记得的。那个总是二哈一样的青年。

这样的人，本不该和自己有交集的。日子正明朗起来，血腥的阴云却卷土重来。

这个人啊，似乎总因为自己倒霉。从中毒到失忆，从流亡到阴谋。没有一件是好事。可他却还是兜兜转转，走到了自己身边。这一次，会迎来甚么呢？艾浅拒绝去想象。她不敢猜想，如果他没命……不，他一定不会有事！

“啧，你一个人搬得动么。”陈白虎将昏迷的青年扶了起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喂药！”在没有别人的房间里，他一点也不介意显现出自己的不尊敬。反正大家都是在心知肚明的互相做戏，在人不多眼不杂的时候还是不要那么敬业了吧。

“把他的嘴掰开，你见过昏迷的人会自己张嘴喝药的吗？”艾浅显然也和陈白虎想的一样。一直做戏太过辛苦，偶尔还是需要些可以袒露真实的地方的。

“笨手笨脚的！”陈白虎甩掉不小心潵到手上的滚烫的药，拿起一旁的手绢细心的为君之章擦去滑落下巴的药汁儿。

“明明是你做的不好吧！”艾浅的回应是一记白眼两颗卫生球儿。

“到底是怎么回事？”陈白虎和艾浅磕磕绊绊的终于给君之章喂完药，他又摇起了折扇，丝毫不觉得冷的样子，“哎，别拿糊弄杜傻冒儿的那套糊弄我！那傻子都不信呢!”

呵呵，看来杜大将军智商见长啊。艾浅抽了抽嘴角皮笑肉不笑。“看陈公子说的，我怎么能说谎话糊弄你们呢。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不是。”

“皇子妃晓得便好。白虎还以为有些拴在绳子上的蚂蚱啊，总是不太安分的，总想着挣开了跳下去，也不替别的蚂蚱考虑考虑，这可真是太不应该了，皇子妃您说呢？”陈白虎不紧不慢的说着，眼睛看似不经意其实死死的盯着艾浅的面部表情，力求从那些细微的小变化中窥探出事情的始末。

“艾浅以为，世上哪来的那么多自以为是的蚂蚁呢，凡是蠢的，摔几个跟头，打上几鞭子，再拧的骨头也都扳过来了不是？”艾浅细细的将帕子投好，温热的帕子放在君之章的脑门上。这人也不知中了什么毒，浑身上下冰凉冰凉的。

“哦？皇子妃的见解倒也奇怪。”陈白虎立刻想到了将艾浅丢给老疯子那件事，面上有些些的不自然，随即又抛在了脑后。做对了做错了也没有什么分别。有意的无意的也没什么不同。反正得罪也已经得罪完了，还怕个什么劲儿。况且，商人重利，从小耳濡目染的他即使觉得对不起这个女子，但如若重来一遍，他还是会作出一样的决定。虽然欧业一直将之章视为徒弟，但，光凭感情，还是如此单薄的感情，他是决计无法将之章的性命如此托付的。

“呵，我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艾浅弄好了巾帕，抬头看着陈白虎，“你不过是觉得我被你们算计过成为药人又死里逃生之后会怀恨在心罢了。但说实话，我也的确是很讨厌你们，你，和杜元耀。哦，或许六殿下也要算上？呵，干嘛那么看我？难道我还要爱你不成？在你和杜元耀亲手将我交给欧业之后。还有，这个人啊，高高在上的，三年前还傻乎乎的叫我娘子好像没了我地球就不转了的深情模样。然后，三年后又是一副高傲傲慢的样子来将我刑满释放。呵。”

陈白虎没有说话。他只觉得艾浅那双应该澄澈的眼睛此时是那样的幽深冰冷。他此时真的有些怀念三年前那个眼神清澈开朗逗趣的小丫头。

原本听说是艾曲直艾家的掌上明珠，从小娇惯着长大，要风有风要雨有些雨。细数起来皇家的公主也不一定有她的快乐和肆意。后来因着几位皇子的相互倾轧勾心斗角，脑子不大好使的艾曲直自然在岳父死去后被死对头罗门忠下了黑手。艾家除了孩子以外的人尽数抄斩。

当时的惨状他去看了，透过前面看热闹的各种脑袋，他见到了艾曲直。光是看上去就能让人感觉到忠厚老实，已经步入老年了，眼睛里却并不浑浊，反而带着些许小孩子才拥有的天真。他想，他知道为何艾家与罗家无怨无仇罗门忠还是要弄死艾曲直了。这样干净的眼睛，真是让人无端端的就感觉到自己的丑陋。

那么，被这样的人养大的艾浅，想来也是个单纯好骗的人吧。

果然，他没有想错。

被发配到四皇子府做官奴的艾浅很容易的就听信了他放出去的谣言。一心一意的琢磨着勾搭上一个身份清白的人好脱离奴籍。呵，大概是被养的太好，保护的太周全，她竟不知道被皇上亲自下旨贬的人是不可能脱离奴籍的，更何况还是在刚刚被贬的人。皇上可还记得呢!对于一个如此拙劣的谣言都相信的人，陈白虎心中五味杂陈。

后来便听说艾浅闹的挺大。还劳烦了君之允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跑到破庙去把人给带了出来……

后来在青楼里居然还被碧莲给放在了心上。居然用自己做交换将她给带了出来。哼，也不知这死丫头做了什么事情，居然打开了碧莲紧闭的心门。陈白虎每每想到，总是郁结于心。

“呵，没想到原本已经斩断联系的我们竟然又莫名其妙的走到了一起。我也不想探究你们最后找到我的原因，我只是想知道为何，为何你们一定要找上我？明明，就算是为了利用控制，也有大把的美人排着队不是吗？我的身份还是个无法忽视的问题。”艾浅娇俏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是啊，平心而论，你既不漂亮也想不温柔，相貌顶多算是可爱，性格也粗鄙。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之章记得的，就只有你而已。罗香在他身边相伴三年，抵不过和你的匆匆一面。”陈白虎露出苦笑。

艾浅垂下眼睛不予作答。

“我们本以为失了记忆之章便会将你忘记，继续他和我们的梦想。”陈白虎想了想，又憋出一句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而说的话。

“所以，殿下的失忆是你们搞得鬼喽？”艾浅挑眉。

“你还真是变了许多呢。”陈白虎有些戚戚的摸了摸鼻子，算作是承认。

“嗤，想不到向来自诩聪明绝顶的陈公子也会有如此幼稚的时候。身为男人，有什么东西会比自己的雄心壮志更加重要呢。陈公子也是男人，竟然会相信话本里英雄美人的故事吗？”艾浅笑的嘲讽，这些人啊，整天算来算去的，也不知算对了几分，算错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