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饯别酒
老人在年轻军官心中颇有份量,而且加上格拉墨村的传统使然,年轻军官一听到老人的忠告便尽自己所能收起了充满杀气的表情,可取而代之的却是个看来十分没有精神的愁眉苦脸。
老人见状摇了摇头,直接走向前对驻扎地外的守卫打招呼。
‘两位不好意思,敝人是来自格拉墨村的卫座,特别前来拜访,还请通报一声。’
‘格拉墨村是吧?上面的交代我们如果你们来了就请你们随意,自行进出就可以了。’
瞧守卫说得轻松,但老人与年轻军官却都傻眼了──让人通行无阻的军营,可能吗?
本着礼节向两名守卫道谢,老人偕同年轻军官继续往军营内前进,只见内部与外头一般人声鼎沸,乱得不像样。而在军营内部的主帐外,一名金发男子与一名高挑的大汉正围着火钵,边烤饼,边喝茶,以十分闲散的态度谈天说地,似乎完全不把军营内的乱象当一回事。
两人的外貌特征十分容易辨认,老人自然明白两人是谁。老人不明白的是乌尔村庄将军队弄成这样子究竟打算做些甚么,又或者想让人看到甚么。
不管如何,既然来了就得向对方打招呼才对。老人走近两人,躬身施礼。
‘两位好,敝人乃格拉墨村所遣之特使,名为卫座,承蒙贵村赏识得以结盟,特来向贵村表达感谢之意。’
‘卫座先生有礼了,我名为日生,乌尔村庄神殿参议在此感谢先生到来,待我让人取来坐垫与饮品,再让我们细聊。’
听了老人的话,金发男子站起身来还礼,并让人取来座垫让两人歇息,又送上饮品招待两人。
‘有劳日生先生了,还特为区区敝人张罗茶饮。’
‘不麻烦,自古同盟便是兄弟之谊,有兄弟到来哪有不上茶的,我还怕先生怪我招待不周。’
‘怎么会呢,日生先生这话实在骇人,承蒙先生送上大礼,敝村可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礼才好。’
‘哈哈哈,不必回,兄弟之谊又何必礼上往来,若先生硬要回礼便帮我点评眼前乌尔村庄远征军的优劣吧。’
衔接客套话的是一则难以回答的问题,老人听闻此问题,脸色不着痕迹地变了几轮,金口却始终未能打开。
来自格拉墨村的老人与年军官前去拜访乌尔村庄的军营,然而日生却给出了一则无比困难的问题。
──乌尔村庄这远征军是优秀还是差劲?
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没有甚么好说的,不管从哪个方向看来这都是一支最差劲的部队,不仅兵员年纪普遍偏高,而且没有作战意识,甚至在前线做了一堆败坏军纪的事,若是传回村庄这些人大概会连头都不起来。
但是日生却偏要老人评论这支部队的优劣,其中若说没有甚么计谋恐怕是没有人会相信。
可老人看着日生那平静如止水,丝毫不起波澜的表情反而拿不准主意,实在想不出对方想要哪一种回答。老人多次试着开口却又欲言又止,深怕两村在合作上会有变数,毕竟没有人不知道与强悍的敌人相比,看不出何时打算窝里反,从背后捅刀的自己更让人害怕。
而当老人在心中盘算该给出何种答案时,一旁的年轻军官却因为忍耐涨红了脸,似乎不愉快到了极点。
年轻军官的表现自然不会逃出日生的双眼,只见他笑了笑,看着年轻军官开口说道。
‘这位年轻的朋友似乎也有想法,在卫座先生评量好之前不如请年轻的朋友来发表意见如何?’
‘这万万不可!年轻人不可能会有甚么好眼力。’
老人一听心里急了,要说能让见多识广的他慌张大概只剩下两件事,一是村庄的存亡,二就是家族的未来。
‘没关系,既然能跟着先生到这里一定很受器重,就说说自己的看法做为未来经验的一环。’
‘这……既然日生先生这样说,护山你就说说看吧。’
日生的坚持使老人退让,但即使如此老人还是频频使眼色,让年轻军官不可有太过分的言论。
虽然接受到老人的暗示,不过年轻军官却不知道该如何对眼前这支军队手下留情,在他心中这军队实在没有多少地方还可以被称为军队。
‘贵村的部队兵员看来十分老……年长……有、有经验,军纪糜……散……嗯,有弹性……’
年轻军官从小在军队之中成长,凡事皆诚实以告,使他第一次知道当着别人的面撒谎是如此困难的事。
‘嗯,用词相当委婉呢,看来这位年轻的朋友是有点瞧不起本村的部队?’
在听了年轻军官的发言后,日生忽然转变了态度,这让两人一阵紧张。
‘日生先生,年轻人说的话请不要太放在心上,贵村兵员精良,威震各方是不争的事实,又何必在乎他人说些甚么呢?’
老人赶忙缓颊,却见日生笑了起来。
‘哈哈哈!这好,是你们说的;不好,你们也说了,敝村的军队岂有这种本事?其实不必两位回答,我也知道这部队差强人意,可我也得跟两位说明白了,哪怕是贵村的精兵也不会比这支部队强大,这支部队将会是将北方人送回家的终极部队!’
不知哪里来的自信,日生突然如此宣言使两位访客愣住,倒是在外头的军人们听到这话无不放声大笑。
乌尔村庄远征军主帐前一阵爆笑声传出,紧接着似乎众人皆被这股气氛所传染,整支远征军都笑了起来。
军人在笑,商人在笑,路经此地的外村人也不自觉笑了起来。这些人大多不知为何而笑,就只是跟着众人笑,结果到最后除了知道这群人为何而笑,而且觉得一点也不好笑的两名拜访者外都笑了。
——老人与年轻军官笑不出来,不只笑不出来还感到一阵阵恐怖。
日生也在笑,只不过他的笑容不像其他人那样失控,而是保持一贯的微笑,这笑容让两人感到有股寒气渗入脊髓。
过了好一阵子,军中的笑声终于平息了,日生才再次开口。
‘请看看,这支部队如此优秀,两位还怀疑他们的实力吗?’
‘是……既然日生先生这么说了……’
来自格拉墨村的老人被惊呆了,他一辈子没碰过这么邪门的事,在此刻过去的经验显然无用,也使他只能唯唯诺诺地对日生点头,同意这支队伍真的是不同反响。
‘感谢先生的认同,实际上我想与贵村谈谈关于后勤的事,想必先生也知道没食物就打不了仗,但我们既然要打仗就不能被人掐着脖子,否则不是跟被绑上炼子的狗没两样?’
‘日生先生的意思是……’
‘敝村的后勤主要是由各界商人所提供,也是为了未来能够在战略上进行松绑,若是贵村不介意可以试着与敝村合作,为将来创造最大的战果。’
日生所说的话让老人胆战心惊,因为这番话就等于是要格拉墨村挣脱西北各村所给予的限制。然而格拉墨村现在正是因为自愿接受这限制,甚至连首领都被作为人质困在他村所以才能在西北活动,若是与西北各村切割格拉墨村将无从于西北立足。
‘感谢日生先生的提携,只是敝村与西北各村有约在先,且受到各村长期支持,于情于理都不应该远离各村的情义。’
‘是吗?既然先生这样说,我也不再强求,只希望先生记得在困难时总有一只手会伸向贵村。’
日生对老人的回答显然不感惊讶,明显回答在他的预测之中。
‘感谢日生先生厚爱,其实敝村有一事不解,还望先生再次赐教。’
‘赐教不敢当,还请先生发问。’
‘敢问为何要将敝村与杜华林村置于同一联盟?’
老人终于抛出了自己的疑问,但却见到对方依旧是那个笑容,没有丝毫改变。
‘为何……我听闻两村之间有所嫌隙,所以希望两村有机会和好,仅此而已。’
‘敢问日生先生认为两村要多久才会和好?’
‘不用多久,很快就会和好。’
‘既然如此,承蒙日生先生的用心,敝村于此先行感谢。’
老人听了日生的话,心中的结似乎被稍稍解开了,而在乌尔村庄的驻扎地用过餐后,老人便携年轻军官一起告别了乌尔村庄的驻扎地。
格拉墨村与乌尔村庄身为同盟而彼此拜访并非是怪事,没有任何人感到其中有任何危险,除了杜华林村。
在被迫接下作为前锋出征的任务后,杜华林村军帐内一片愁云惨雾。虽然他们与其他部队一样打算送掉部分部队,但不代表他们想要将整支部队乃至自己的性命送掉,而且若能将自己出征的时间向后延说不定还可以趁机扯其他村庄的后腿,如今这打算已经完全灰飞湮灭。
杜华林村接下来的挣扎便是希望找到一个闲差,期望出兵时能被分配到较轻松的工作,可惜的是西北各村似乎早已看透杜华林村的心思。
平日作战连一粒米、一粒麦子都不肯多出的西北各村竟然在这时大方地负担起了前线部队的后勤运输工作,美其名是为了让前方部队可以安心,不过事实上却是不打算让人有逃跑的机会。
更糟糕的是,同盟的乌尔村庄不知道是不是与北方人交手上瘾了,竟然已经掌握了几个北方人的据点。这下子,杜华林村连到外面转转,假装与敌人擦身而过的计画也一并破灭。
当然,杜华林村不会轻言放弃,在这之后其又与几个村庄商量转换攻击目标。可是这行动很快就被西北各村所阻挠,毕竟他们就是想要看看乌尔村庄打算做些甚么,要是此时因杜华林村改变目标而生变那就糟了。
接下来几日,西北各村不断妨碍杜华林村,使得杜华林村处于孤立无援的窘境,甚至连其指挥官派回本村中求援的讯息也被自家村庄以‘随机应变’这类含糊不清的词语打发。很显然,如今杜华林村于前线的部队已经完全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了。
而就在瞎折腾了几天,杜华林村终于在即使不甘愿却还是得接受现实的情况下喝下饯别酒踏上了出征的道路。
出征队伍由提议结盟的日生带领,这位金发男子一如往常坐在驴车上,不时还哼着小调,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倒是其身旁的大山一直在努力处理着侦查兵不断送来的情报。
于乌尔村庄远征军左方的是杜华林村的队伍,这支部队的士气似乎处于一种愤怒又焦虑的状态,明显与被乌尔村庄骗上前线这件事脱不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