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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聊斋(1)

作者:村长 | 发布时间 | 2017-09-28 | 字数:4231

第四卷:冬雪漫

琴音声声催人泪,举杯食无味。半壶纱中水月尽,杨柳枝头夜空寒。浓了妾意,薄了郎肝。冬雪处,无人引渡。

诗稿句句伤别离,情伤眉难齐。两度春游红袖冷,芳草天涯雁影单。走了春心,来了奈何。谁人泪,一声清脆。

1.聊斋

元旦后的玉平,冬风肆虐,尽管树枝上还冷抽着几叶绿,但都蜷着身子,缩成一团。一阵风来,大街小巷,落叶,一茬一茬的,都打着转儿,合着霓虹灯一亮一灭的节拍,像京剧里凄凉的二胡,丝拉丝拉,又像哭夜的鬼,呜呜呜地在哽咽。

下午,刚上班,江梅就打了白杨的电话,电话里江梅问白杨:“忙不忙?”

白杨说:“跟平常一样,嘛事?”

江梅欲言又止,电话里静默了片刻,江梅问道:“下午有空的话,杏花村陪我喝一杯,见个面。”

白杨问道:“咋了?”

江梅说:“离了。”

江梅是白杨的同学,读书的时候,白杨称江梅为皮球,江梅呼白杨为孙猴,虽然交情没过命,异性处成兄弟,也算缘分。

从皮球这个绰号看,江梅以前长得还算富态,十多年的风吹雨打,如今出落得苗条大方,人虽然还是女人,但脚是小脚,嘴薄,唇艳,头发弯弯绕绕,像洪七公的款式,小手伸出来,萝卜似的,水色、嫩白,就那小腰,忽悠忽悠的,把大街上那些男人的眼光,都碾成了葱花饼,对,葱花饼,一个个男人都想窜出去,攥在手里,咬上几口,然后鼓起喉结,眼睛翻白,只管下咽,不计生死。

而白杨,一蓬篙草似的头发如今稀稀拉拉,从前一马平川的肚子,如今也山丘似的,虽然没有华山的陡峭,张家界的风骚,却也屹立成一尊华清池的石雕。

江梅说她离婚的时候,白杨正准备发动车子,去残联一趟。

白杨去残联是忙王飞住院的事。

王飞同样是白杨的同学,常海县人,晓露的老乡。

王飞住院是晓露告诉白杨的。

白杨曾经跟晓露提起过王飞。

对于王飞,晓露印象深刻,一者,王飞跟晓露老乡,而且每次到精神康复医院住院就医都是在晓露所在的科室治疗,其次,跟王飞同室的病人自称是国家主席,并且加封了王飞为国务院总理。

有这两点,想不记住都难。

当时晓露说起王飞的时候,白杨还在感叹:“咋雄心这么大?下次王飞住院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去看看他。”

元旦前,王飞又来了,而且是被警察送来的。

王飞才到医院住下,晓露就跟白杨做了通报:“听常海的警察讲,有人到王飞的村子里卖杂货,结果王飞认为对方抢占了他们村的资源,提着棍棒就去打人家,才打了人家一下,结果被对方多人追打。赶来的年轻警察将王飞带到了派出所,老警察一看,知道王飞有病史,就联系了县残联,将王飞送了来。”

白杨问道:“咋这样?状态如何?”

晓露说:“昨天送来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打了一天针,好多了。”

白杨说:“你留意着点,看看他缺啥,我买给他。”

晓露说:“好的。”

又过了两天,科室带王飞等人到一楼放风的时候,王飞对晓露说:“我没病,是警察打击报复。”

晓露说:“你住过很多次了,还说没病。不谈这个,你在家里都做些啥活?”

王飞说:“书白读了,种田为生。”

晓露说:“现在好多大学生毕业后到田间创业,都致富了。种田也是技术活,也要知识含量的。”

王飞说:“我身体不好,自己种田,收成不够自己吃。有时候没米了,就吃大豆和马铃薯充饥。”

听到王飞不能顿顿吃米,有时靠大豆和马铃薯充饥时,白杨的泪就落了下来。

见状的晓露说道:“下次陪你去医院取下眼泪痣,多愁善感成这样,咋跟林黛玉似的。”

白杨忙扭头抹了抹泪,说道:“如今这年头,不说顿顿吃肉,竟然连米都不能保障顿顿有,让人心酸啊。”

晓露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带病的人,有时候生活都不能自理,像他这样,还能够自己种点田,勉强维持生计,已经不错了。”

白杨问:“他的病情简历有没有?”

晓露说:“有,我照了相。”

晓露点开手机相册,只见相片上写道:“脑子里有声音,但看不见人,认为声音来自外太空,认为曾经30%的单位同事都在针对他,导致他爱情和事业受阻。出院后患者否认自己有病,拒绝服药,病情反复,表现为把家里的东西拿去送人,认为这是做好事。不吃父母做的饭,说自己已经长大,父母的抚养义务只是到十八岁,不能再靠父母了。”

看了病情的白杨就寻思着帮王飞做点啥,想想紧凭自己一人之力,终究是起不了多大作用,就联系了同在玉平的四位同学,其中一位就是江梅。几人一合计,就由白杨代笔,起草了《关于对王飞开展帮扶的倡议书》发在了班级微信群里:

各位同学,大家好:

近日,获悉我班同学王飞在经多次治疗反复发病的情况下,到玉平市精神康复医院进行康复治疗。

由于受病痛折磨,父母为其四处求医,已经家徒四壁,生活极度困难。王飞家目前还有一妹妹正在读书,王飞则靠种田维持生活,但收入甚微,一日三餐不能保证顿顿米饭,有时靠大豆、马铃薯充饥。

得知情况后,在玉平工作的江梅、高山、白杨等人商议,决定发起《关于对王飞开展帮扶的倡议书》。

三年同窗,情同手足,有缘相逢,实属不易。今同窗受此磨难,特倡议昔日同窗,伸出援手,奉献爱心。

天寒地冻实为自然规律,雪中送炭乃是人间情义。

爱心不一定要募捐钱物,可到其家中探视,陪其聊天,可佛前香一柱,祈福祈安。

有愿意募捐的同学,请与江梅、高山、白杨联系,我们将造册登记。届时,将由至少三名同学代表送去大家的关心。

特此倡议!

2016年12月20日

倡议书在微信群里发布后,同学们纷纷踊跃募捐,然后就说起了林俊。

林俊,白杨玉平工专时的同学,同样来自于农村,同样贫寒。当年天天泡图书馆里,学习成绩从来都是全班前三。

2000年,毕业后的林俊等待政府分配工作,凑巧那年教育改革。中专不再包分配,作为最后一届统招统配生,只会读书缺乏商业头脑的的林俊打了两年临工,心灰意冷,回家务农。自那以后,得知林俊的唯一消息是林俊入赘到同村的一个女子家中做了上门女婿。

2015年7月26日,玉平工专时的同班同学在微信群里筹备同学聚会的时候,有位同学说:“听说林俊已经不在人间。”

消息没有得到证实,用词很模糊,好像、听说,都没个准信,都没有林俊的电话。

心里咯噔了一下的白杨随即从书柜里翻出玉平工专时的毕业纪念册,找到林俊的那一页,上面应有林俊的地址。

翻开毕业纪念册,只见上面写道:“白杨,白杨,你就是一棵迎风长,每天一醒来,就能听见你灿烂无比的笑声,看见你白花花的大板牙。你是咱班的大作家,全校诗文大赛还获过奖哩,你好厉害哟。你不但诗文棒,而且跟全班女生都散过步,羡煞我等。三年同窗烟波里,一任水流漂向东,要毕业了,你准备好了吗?其实这个问题很多余,咱班的白杨,一朝出了锁天云,万丈金光满身金。来年玉平纸贵时,别忘了愚弟。”

林俊的留言,没有像别的同学一样龙飞凤舞,柳体王书,而是工工整整,一笔一划,字如其人。

读书时的林俊谨小慎微,很少抬头走路,从来都是手捧书本,低声说话,保持了贫寒子弟的一贯特色。

反倒是白杨,虽然同样来自农村,虽然依旧三代贫农,却总是抬头看天,平眼瞅人,说话气足,出口自如。中专三年,诚如林俊语,白杨跟班里所有女生都散过步。

白杨跟全班女生都散过步,主要原因不外乎三个:其一,白杨不八卦,谁说的话,进了白杨的耳朵,就如石沉大海,半粒渣渣都找不到。其二,白杨没有女朋友,跟白杨散步,不会招惹是非。其三,白杨从不拒绝有人向其吐槽。

有了以上三点,白杨班的女生,只要失恋了受委屈了,都找白杨散步,白杨虽然没有垃圾桶腰粗,但能装,啥旮旯玩意儿往里一丢,保证一地干净。

通常跟白杨散步的女生,都是一包糟的眼泪,要么面无血色,要么披头散发,要么咬牙切齿,要么横眉冷对。面对这些饱受感情折磨琐事摧残的女同学,白杨手捏小纸巾,等身边的人无厘头的发泄一通,白杨忙频频点头,一通安慰,引经据典的开导一番,然后小纸巾一递,算是光荣完成了重肩担道义的使命。

中专三年,别的男同学跟女同学一地草纸啪啪啪的时候,白杨跟全班女同学也一地草纸,所不同的是,白杨的草纸全都擦了眼泪,抹了鼻涕。

由于身边货物成色不一,陪散步的白杨经常被同去压校路的其它男女同学侧目。白杨自然管不了这么多,毕竟道义不是那么好担的。

陪聊,各种奇葩的事情都能碰到,最典型的当数毕业那一年,由于临近毕业,晚自习后,一女同学约白杨散步,起初白杨也没多想,以为像往常一样,无非是吹些失恋的泡泡糖,说些委屈的小心事,没曾想东拉西扯闲谈了一段校路后,女同学的话语镇住了白杨。

女同学说:“我喜欢上了咱们班一个男生,可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说?”

白杨的表情跟周星驰差不多,极具喜剧效果,而且严重比例失调,夸张地问道:“这人我熟不?”

女同学的表情也很夸张,严肃的面孔中透露着三生三世的迷离,口里说道:“相当熟。”

说话的女同学看白杨那眼神特迷离。

虽然当时天黑地冻,寒风狂吹,但白杨的心却跳得飞快,脸烧得比火炭还烫,陪了三年,大好春光总算没有白白虚度,终于来了个会事的主儿。

白杨把跳得扑通扑通的心从嗓子眼往下按了按,很大方地说道:“别怕,爱了就要大声说出来,我支持你。”

白杨的眼神充满了鼓励,充满了欣赏,充满了伊甸园,里面一个亚当,一个夏娃。

女同学说道:“我怕他拒绝。”

白杨说:“你不说他咋知道?”

女同学说:“那你帮我告诉他,说我喜欢他,而且要为我保密。”

白杨说:“放心,独家买卖,诚信经营,童叟无欺。”

女同学受了莫大的鼓舞,张了张嘴,看架势是要说了。

从没经历过这阵仗的白杨心又捅到了嗓子口,双手不安的搓揉着衬衫下摆的角,心想:“一会儿她说我喜欢你了,咋办?是做惊喜状回应道我也喜欢你,那样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轻浮,不真诚,把好事打了水漂?还是平静如水波澜不惊装过来人,那样会不会弄巧成拙,把好事弄黄?该拥抱她呢还是象征性的握握手?都说跟女生接吻天翻地覆天旋地转,是不是真的?咋接吻?是碰碰嘴唇?还是舔舔舌头?我可从没抱过女生,手该放哪?她的胸会不会顶到我那是啥感觉?这可咋办?”

正当白杨万分纠结手脚无措的时候,女同学的话再一次镇住了白杨。

女同学说:“那个人是杜峰。”

白杨当时那个心啊,绝对天翻地覆,绝对天旋地转,白杨真想上去踹那女同学一脚,顺带煽她一耳光。你妹的,你喜欢别人跟我半毛钱关系,你喜欢别人跟我扯啥子闲蛋,吃跑了撑的,撒狗粮也不带这样的。

见白杨一脸懵像,那女同学笑道:“没想到吧?”

白杨哼了两声,说道:“嗯,你好有眼光。”

女同学说:“杜峰跟你要好,我不好跟他讲,你帮我传个话,明晚十点,球场见,如无意就当做啥都没发生。”

白杨拢了拢衣领,说道:“好的,天凉了,早点回去休息。”

那夜,白杨破天荒没有送女同学回宿舍。回男生宿舍的路上,白杨心里愤愤道:“被狼叼了才好。”

看着毕业纪念册的白杨重重的叹了一声,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十多年不见,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