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彼此的觉悟（一）

我杀人了？

不，不对。那是蜘蛛兽，是怪物才对。狐狸动摇着清醒了过来，之前像是被受到控制一样的错综不见了，狐狸重新控制了身体。但他还来不及对自己刚才饥不可食的状态感到恶心，狐狸只是眼睁睁地望着那句中年男人的尸体。

鲜血在手掌上的触觉还在，温热的。不是小说不是电影，狐狸终于有了空隙去思考，因为在这一刻他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无论是杀还是被杀。他的胸口还在起伏不定，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计算好的，并且完成了原本的计划，怪物的足肢真切地向他的喉咙划去，狐狸躲闪、反击……在半空中彼此缠斗，拼命……他用剑刺中了怪物的腹部。

为了活下去，也为了胡安娜。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狐狸恍惚地坐在地上，尸体还在他的不远处。他蜷缩着脚，鞋上面红色的肉亮得刺眼，呕吐感突兀地袭击了他，他丢人地吐在路边，嘴里尽是恶心人的怪味，像隔夜馊了的饭菜。

狐狸咬着牙，挣扎着起来，走了过去。在蜘蛛兽崩溃的血肉包裹中，躺着一个中年黑人，脸色还红润着，胸口上插着狐狸刺中的长剑。狐狸颤抖着手摸上去，黑人的尸体温热，冰冷的剑锋倒映着狐狸的脸，像是在嘲笑他一样。

为什么？明明杀的是怪物。

真的是怪物吗？狐狸搞不懂了，他的饥饿感变得更强，感觉身体又在逃脱自己的控制，感觉心里面有另一个人在喊。

我给了你力量，你要遵守盟约。

狐狸尝试着想要反抗，但身体越来越沉。他感觉自己就要睡着了，身体却无声地动了起来，这种感觉真的古怪，就像是自己变成了屏幕外的玩家，看着象征自己的角色突兀地在动，甚至你会想会不会是中了病毒，想要关机重启。但现实不存在关机键，自然也没有存档点。

可笑。

狐狸这么想着，意识却彻底地沉入海底。

“狐狸，活下去。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能听到。

……

“大概就是这里，甘罗。”赫克托尔背着黑色大剑，蹲在地上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他仔细地察看地面的痕迹，轻轻用手指感受其温度。从旁观者的角度，或许一位强壮的大汉蹲在地上玩泥巴很好笑，但看赫克托尔的表情，无论谁也笑不出来。

两个人站在蜘蛛兽的遗体前，他们在察觉到入道的气息之后，便紧急地赶到现场。所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惨状。

甘罗走在他的旁边，看着乌绿色的血液和崩溃的肉块，微不可察地眯起眼睛：

“嗯，我知道。看来有人已经替我们清理过了，只是不知道是谁。”

“如果不是我们的人，在F区域的高手用剑得很少，而且用的这么粗暴，真想知道他怎么做到的。”赫克托尔若有所思，他走到血肉包裹的中年黑人尸首处，用手指翻开黑人身上唯一的伤口：“竟然是珍兽……怪不得伤到了你。甘罗，你受伤看来很正常，虽然对手只是蜘蛛兽，但换做我，如果没有心理准备，也一定会受伤的。”

“少说废话。”甘罗皱起了眉毛，他耸耸肩想要暗示自己并不介意，但脚来回地动却表明他所说的并不是和他心想的一致。甘罗厌弃地看了一眼尸体，然后冷冷地说：“从伤口看出什么来了？”

“剑刺得很深，但是却一点也不干脆，之前那些痕迹也说明，他们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打斗，甚至可能打过两三场。难道说……是初始者？”

“很有可能。”甘罗点点头，他也感觉很惊讶，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人还会有活着的，但地面上的线索结合到一起，却只能导向唯一的解释：“而且我想，那个人我还认识。但是人呢？已经离开了？”

那个像是大学生的年少男性，手里面拿着剑。没记错的话，叫做狐狸。

“等等，你看这里。”赫克托尔对甘罗快速地打了眼神，然后伸手握住了背后大剑的剑柄，甘罗也瞬间从手心里闪现出一把匕首，他们两个悄然无声地看向刚才惊动他们的响声，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似乎有什么。

甘罗对赫克托尔打了一个手势，然后他率先迈步，然后一个箭步冲到石头后面。一道黑影扑过来，负责掩护的赫克托尔把长剑抢先挡在甘罗面前。但甘罗已经伸出手，挡在了赫克托尔的手上。

“等等！那不是敌人！”

冲出来的是一名白种女人，她脸色惨白，一对无神的眼睛幽幽地像是鬼火，她狂乱地挥动手臂，表情扭曲，口水从嘴唇边溢出来，打湿了她的胸脯，露出隐约的诱惑地带。但两名男性没有任何反应。

“她疯了？”赫克托尔不敢置信地说。

甘罗伸出手摁住了她，强行把她摁在石头上，然后仔细观察她的瞳孔。白种女人的眼神涣散，但没有咳过药的反应。如此看来，只有一种可能。甘罗沉稳地回答：

“嗯……看起来是力量反噬。”

“力量反噬？”赫克托尔怜悯地看着那个女人，他可没有种族歧视：“真可怜。竟然可以无师自通，资质应该相当不错，就这么死了……那么，就是她杀了那只蜘蛛兽。”

“不，杀掉蜘蛛兽的一定是拿剑的，她身上并没有剑。”甘罗肯定地摇头，他把女人反转过来，胳膊牢牢地卡在后背，把女人控制住。甘罗把耳朵贴近女人的后背，尝试性地去感受她的气息，赫克托尔紧张地看着甘罗。

“怎么样？”

“果然不是。从她身体的残留反应上看，她更像是支援型，最多是强化型的能力。而地面上的痕迹绝对不会是她做得到的。”

“那接下来……”赫克托尔有些苦恼，他们是属于战斗层的人员，放到现实中更应该像是攻坚的技术型人才，而不是负责如何善后和处理突发事件的支援层、强化层。他在曾经就提议应该把据点里的划分做得更明确一些，而不是单单凭借能力类型来划分所属，但这个提议被头否决了。

“先带回去吧。也许随着时间，她或许会变回正常。我现在更困惑的是，他在哪里？他去了什么地方，他现在应该也是觉醒的阶段，会不会也烧坏脑子了？”甘罗压着那个女人，对赫克托尔说：“那个人是叫狐狸，真希望他……”

“不、不是！”

白种女人突然间爆发出凄惨的叫声，似乎甘罗说了什么刺激到了她。甘罗和赫克托尔对视一眼，然后点点头。

“喂，你叫……我记得马丁汇报过，你叫胡……安奈，对，是胡安奈对吧。”赫克托尔放缓了声音，他对胡安娜摆着手，展示自身友善的态度。

“拜托，是胡安娜。”甘罗扶着额头抿上嘴，他早就受不了自己的同伴了。赫克托尔什么都好，负责、机警、勇敢、无与伦比的信念，有着堪称男主角的美好品质。如果打的话，甘罗相信赫克托尔的对手无论是谁就会完蛋。但那些都是在战斗时的表现。

反过来说，平时赫克托尔他就是一位傻大个。

甘罗一点点放松了压制的力量，他必须要让她不再紧张，才能得到他们想要得到的信息：“胡安娜，告诉我们，和你在一起的人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甘罗的声音回荡在胡安娜的脑海里，去了哪里？菲利普和狐狸的脸相互重叠，狐狸？对，是狐狸，那个男孩，那个杀人凶手……胡安娜的脑子里有身影在相互混淆，身影倒错。

“不，胡安娜，我不是胡安娜，我是菲利普……菲利普，我没有想杀你……不对，这不是我的记忆……”胡安娜突然间转过身来，竟然把自己的胳膊给折断了，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泛着病态的光，瞪着甘罗大声的喊道：

“那不是我的记忆！那是虚假的记忆！”

甘罗和赫克托尔再次对了一下眼神，然后甘罗叹了口气，轻轻一个侧步，干净利落地把胡安娜打晕了。

“这个人果然派不上用场。赫克托尔，你带着她先回据点，我必须把那个初始者给找出来。”

“嗯。”赫克托尔把胡安娜抱起来。

“千万别动歪心思，我们都能看得出来的哦。”甘罗恶意地提醒一句，赫克托尔看了他一眼，权当做没听见。赫克托尔抱着胡安娜，像是轻若无物，没有丝毫的停滞，他飞快地向据点的方向跑去。

只是……谁也没有在意的……就算在意也会发现毫无意义的是……

在赫克托尔奔跑的过程中，胡安娜的兜里，悄然无声地掉落出一张白纸。赫克托尔如果捡起来看的话，他会非常惊讶地看到离婚协议的字样。上面写的是……

菲利普和胡安娜。

……

“到现在应该可以醒来了吧。”

女性的声音投过脑海中的迷雾，像针一样扎在狐狸的脑袋里。他猛然睁开眼睛，景物之间的转换让他一时间搞不明白自己在哪里。但狐狸下意识地把剑举起来，看向声音的来源，他刚想要迈步，脖子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他，快速的反应反而让他遭罪，喉结被狠狠地卡住，换来一阵猛烈地咳嗽。

“真是的，自找苦吃也需要先看清自己的位置啊。”说话的是一个带着风帽穿着风衣的人，她坐在石壁的暗处悠然的说，带着几分调笑的色彩。

狐狸看不清她的脸，但大体上，狐狸能知晓她的确是女人，而且年龄大概还不大，并不是从声音判断的，而是她婀娜娇小的身影，从身高上看，她也堪堪就到了狐狸的下巴处，如果不是女性或者说如果不是少女，那就有些逆天了。

狐狸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脖子，被一个像是扑蝴蝶的网给套住了，连接着的是长长的杆，杆的另一端在少女的手里。他瞬间明悟，少女用这个东西套住了他，然后拽着他像是赶尸一样引导着他来到这里。

是她救了自己，狐狸知道，因为他看到之前战斗的伤，大多都被草药糊住了。他再怎么说，也不会具备这样自我治疗的能力。

他甚至听到了海的声音。回过头，狐狸惊讶地看到，珈蓝的天空和不断拍打海岸的蔚蓝大海。时间的反转和所处位置的诡异，让狐狸一时间说不上话来。他现在已然战立在海岸处了，但是没有多少沙子。

“好看吧。”

背后的少女说道。她随手把杆子扔掉，狐狸慌乱地把套在脑袋上的网给摘了下来，他微笑地放下心来，因为这个人大概没有恶意：“恩，好看。”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景点。”

狐狸回过头，瞳孔微微缩小，手里的剑握得更紧了。少女的手里，拿着一把过长的两刃刀，刀身竟然和她身高差不多。她背对着狐狸，用长刀正在做些什么，她回过头，看到狐狸警惕的眼神，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还真是谨慎的初始者，不过也好，在这里不谨慎就等于死。”

她露出在处理的东西，是火架，她用长刀切断几根木头扔到火架底，上面还烤着肉。狐狸这时才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香味，那是肉香，鲜嫩多汁的肉。香喷喷的吱吱作响的烤肉。狐狸甚至看到了，肉的油脂掉落在地上。他的胃开始抽搐了。

虽然吃过了……这个时候还不要想起来比较好。

“过来吃吧。不会有毒的。”

少女大方的说，似乎看到他冷静下的渴望。狐狸想了想，把剑熟练地系在腰间，然后走了过去。

“话说，这里是哪里？”狐狸一边看肉逐渐烤熟，一边问道。

“这里？你是指你所在的地方，还是指这个世界本身。”少女狡黠地反问，狐狸耸耸肩。

“如果可以的话，两边我都想知道。”

“这里是F区地域的边境……初始者，你很迷惑吧，你为什么来到这里，还有，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所有人都不会给你明确的答复，因为他们也不敢肯定。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切。”

少女把风帽拉了下来，狐狸一瞬间变了表情。他的眼神变得极其热切，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少女迅速地挡了下来。但狐狸没有在意，捧住她纤细的手指：

“稻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