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蒂落
谢青离是在一阵阵的疼痛中醒过来了，这会儿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颠簸之感，陌生的床幔，陌生的环境，松芷不在，倒是隐隐听得见廖医正急促的声音。
“娘娘，将参片含在嘴里吧。”
谢青离这才发现自己的床边站了一个陌生的老妇人，正拿着一碗参汤要给谢青离喝，谢青离闭紧了嘴，淡漠地看着那老妇人。
“臣妇是景瑜的母亲，娘娘现在在晏府，很安全的。”许是察觉了谢青离的不信任，那老妇人低声解释。
松芷已经进到屋子里来了，又端了浓浓的黑药汁，自晏老夫人手中接过了碗。
“老夫人先坐下歇一歇，奴婢喂就可以了。”
晏老夫人也知道谢青离之前经历了什么，只释然一笑，便将手中的参汤交给了松芷。
松芷一边给谢青离喂药一边低声道：“娘娘放心，廖大人已经把过脉了，娘娘胎位很正，养的也很好，一定会平安诞育小皇子的。稳婆已经找到了，是老夫人亲自挑选的，断断不会出错的。”
谢青离沉默地喝着汤药也不说话。
一直坐在一边没有说话的晏老夫人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
“娘娘且放心，瑜儿已经告诉过臣妇，就说娘娘醒了一定要告诉娘娘，谢大人已经平安踏上归途，预计这两三日就会到京城了。”又淡淡一笑，“臣妇琢磨着谢大人可能是要赶在娘娘生产之前回来，不想娘娘早产，怕是赶不上了。”
“谢谢老夫人了……"谢青离声音低哑。
那一夜过的有多么的混乱，谢青离其实已经记不清了，都是后来松芷一点一点说起来的。
绿珠拿了玉牌走了不就，谢皇后的人和廖医正归四陵同时赶到，谢皇后的人依仗自己人多，想要带走谢青离，归四陵与松芷二人拼命抵抗。
关键时刻晏景瑜带了家丁赶来。
将谢青离送入车中的时候谢青离已经昏迷了过去，孕妇昏迷本就危险，廖医正等人急匆匆赶到了晏家，晏老夫人先请了稳婆又熬了自家的方子，将谢青离母子从生死一线中拉了回来。
归四陵带着晏府家丁将所有人一网打尽，收拾走了活着的死了的人之后，将屋中收拾的一切如常才又回到了晏府。
再后来谢青离平安生出了小皇子。
归四陵与成宣帝通报消息之后，成宣帝沉默许久还是同意了将谢青离暂时留在晏家当中。
如今朝中已经风声鹤唳，谢家绝对不是那种任人宰割的性格，他们之所以沉默，等的也就是谢皇后。成宣帝几乎已经可以预见，若是谢皇后真的产下皇子，旧皇暴毙，新皇登基，太后干政，外戚独大的局面。
拿下谢家唯一的办法也在谢皇后。
坤宁宫已经在暗中被盯的死死的，任何一点事情都会有人报给成宣帝。
像是捕猎一般，慢慢地等待着谢皇后的下一步动作。
而待在晏家的谢青离，却离了这个混乱的旋涡。
抱着孩子坐在床上，和晏老夫人闲闲地话上几句家常已经成了谢青离每日的日常。因为还没有满月，屋中暖暖的，谢青离围着被子，抱着自己才几天大的孩子，嘴角挂了个淡淡的笑。
“这孩子长得，真是像娘娘啊。”晏老夫人一边笑，一边拿着拨浪鼓逗已经睁开了眼睛的小皇子。
“他现在真的看不见东西吗？”谢青离看着眼睛不断随着拨浪鼓转的孩子，有几分怀疑。
晏老夫人这两日与谢青离相处已经没有那份君臣之间的拘谨，笑呵呵地回答道：“当然看不到了，太小了，还得过一段时间.呢，不过现在他的耳朵和鼻子可是好使的不得了，娘娘不管在哪，他都能找到您。”
谢青离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大的孩子，恨不得天天抱着不肯松手。
“松芷姑娘接过去吧，娘娘还没满月，若是这会儿累到了，将来这手这胳膊可是都会疼的。”
依依不舍地将孩子递给了松芷，谢青离的眼神还黏在那上边儿。
晏老夫人也了解初为人母的感情。松芷抱了小皇子在地上哼着歌儿哄他睡觉，晏老夫人与谢青离两人就坐在床上看着。
其乐融融地仿佛是一家一般。
“哎，连个洗三都没办，真是亏了这孩子了。”晏老夫人叹了口气。
“我倒觉得挺好的，刚三天的孩子本来就并不应该抱出去折腾，就这样多好。”谢青离抿嘴浅笑，带着一丝满足。
“对了，谢大人昨天已经回来了，怕招人耳目瑜儿也没告诉他您在晏府，等风波平静了之后，再请谢大人看看他的小外甥吧。”
谢青离点头。
三月这个月，松芷过的甚是繁忙，要帮谢青离照顾小皇子，又要听绿珠他们的审问结果，又要照顾谢青离，好在混乱的日子总会过去。
那些人到底只是一群饮食男女，拉了家人上来威胁，再严刑逼供，又好言相劝，与以利益。很快便全部招供画押了。
得了这些证据的成宣帝并没有兴师问罪，反而是放宽了对谢皇后的管制。
谢皇后知道这般平静不对，可是事已至此，到底也没有了退路。
四月初六，谢皇后得知宫内宫外已经准备好了之后，进了产房。
徐嬷嬷已经派了个不起眼的小宫女出去将谢家早就准备好了的孩子抱进来。
谢皇后时不时地尖叫两声，却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烦躁，“嬷嬷……怎么还没人回来啊……”
徐嬷嬷也察觉了不对，不敢再谢皇后面前表现自己的惊慌，低声道：“娘娘稍安勿躁，奴婢出去看看。”
又是好长的时间，谢皇后忍不住喊了两声徐嬷嬷，没有人应声。
她勉强直起身子，又朝外喊了两声，依旧没有声音。
谢皇后怕了，想要下地亲自去查看，可是这假孕的药却是谢家找了许久的极好的药，从最开始的孕吐，到中期浑身乏力，腹部隆起，包括后来的下肢浮肿，人也消瘦，除了没有真正的孩子，整个人看上去就是真真的怀孕的状态，这会儿谢皇后腹中绞痛，好容易起来又摔回塌去。
喊了几声徐嬷嬷，没人回答，便又叫喊起了素瑾，又唤来人。
终于，内殿门传出了声音，有人踩着稳稳的步子进了屋中。
谢皇后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正要破口大骂这群不懂事的奴婢。
只见谢青离掀开帘子，谢皇后如同看到了鬼魅一般，看向谢青离，“怎么……怎么是你……你，你进来做什么，滚出去啊！”
谢青离微微一笑，径自走到谢皇后的榻前，随着谢青离进来的太医瑟瑟发抖，不敢直视谢皇后的眼睛，谢青离坐在了谢皇后的床边，手慢慢抚摸过谢皇后隆起的腹部，轻声道：“姐姐不是到了时辰了吗，怎么还不生呢。”
谢皇后感觉仿佛是滑腻的蛇爬过自己的腹部，抓住谢青离高声喊道：“你，你出去，谁给你的胆子，擅闯本宫的寝宫，你滚出去啊。”
谢青离依旧保持着她那微微笑意，起身吩咐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姐姐接生？”
太医颤颤巍巍叩首，不敢把那句皇后根本没有身孕的话说出来，谢青离的表情变得凌厉了起来，“你们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啊，姐姐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本宫绝对不会饶恕了你们的。”
太医与稳婆皆不敢说话，谢皇后腹部又传来阵痛，她尖声喊了出来，谢青离理了理自己的长发，慢慢道：“本宫已经生过一胎，有了经验，你们可要敬业一些，不然小心本宫治罪于你。”
那些人如今进退为难，不得不硬着头皮伸出了手，准备接生这个本来就不存在的孩子。
本来被从牢里带出来的时候，以为是遇见生天，却不想竟然还有这样的折磨等待着自己。
谢青离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慢悠悠地喝手中的茶，谢皇后痛的说不出话来，一股恐惧埋没了她——她觉得她活不过今日了。
几个时辰过去，谢皇后除了痛的说不出话，再也没有别的反应，太医与稳婆一身大汗，倒好像生孩子的是她们一般。谢青离慢悠悠开口道：“怎么这么久还没生，不会是难产了吧。”
太医硬着头皮道：“回娘娘，皇后娘娘没有怀孕……”
“啪”地一声儿，只听茶杯碎地，谢青离大怒道：“荒唐！姐姐明明就是难产，如何没有怀孕呢，本宫还见过姐姐的胎动呢，你这等庸医，难道是不要脑袋了吗？”
谢青离说是难产，太医还敢说什么别的，只得随声附和道：“是是是，皇后娘娘难产，不知应该如何解决？”
谢青离恢复平静道：“那是你的事情，和本宫有什么关系。”
太医抹了头上的汗，拿捏不准谢青离究竟要做什么，只好跟稳婆继续折腾，又是几个时辰过去，谢皇后已经被折腾的说不出话来，谢青离冷冷地看着如今混乱的局面。
“太医这般无能，真是不知有什么用处。”
太医“扑通”一声跪地，拼命的磕头。
“微臣请娘娘明示，究竟应该怎么办。”
谢青离起身，带了最温和最柔媚的笑。
“本宫这次生产，倒是听说，难产的母子只能保一个，本宫有一个能保皇嗣的办法，不知道太医要不要听。”
太医此刻如同是洪水之中的人终于遇到了救命的稻草，如何会不听。
“愿闻其详。”
谢青离居高临下，一字一字说的极慢。
“要本宫说啊，自然是剖腹取子了。”
谢皇后瞪大眼睛，那股恐惧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就知道！她根本就不是过来救自己的！从一开始，谢家人就全都看错她了！
“谢青离！你这个狠毒的女人！你给我滚！”
太医此时也已经被惊呆了，他早就知道皇后腹中无子，谁知谢青离能够提出这么惊世骇俗的办法，这……这不就是想舀了谢皇后的命吗？
谢青离冷笑，“本宫保证，这个办法一定能够取出活着的皇子，皇上早就应允了，太医只管照此做就是。”
匕首靠近腹部的时候，谢皇后拼劲了最后的力气向床内靠过去，然而谢青离带来的婆子早就牢牢地将谢皇后摁住，半点也不能动弹。尖锐的匕首划破皮肤，血喷涌而出，撕心裂肺的痛让谢皇后恨不得此刻便死去。
谢青离半分没有手软，刀子划过的一瞬间，恍惚好像是看见了自己，那个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划开，孩子被抱了出来，可惜她没有机会再听到那个孩子的哭声了。那时候自己也是这样挣扎的，同样也是这样的婆子紧紧地按着。她冷笑着，不知道谢子蕴有没有机会见到那个红衣小姑娘了，即使有，也不后悔活了这样的一回呢。
血漫上床单，人早就昏死过去。
谢青离抛了手中的匕首，自松芷手中接过了手绢，一点一点擦下去自己手中的血液。
“姐姐，你可不要怪妹妹心狠，妹妹也真的是想救过谢家的，可是你瞧，你真的是没有孩子的呀。”
那声音听上去一派天真。说的好像不过是姐姐我想跟你要一块糖的事情。
谢皇后已经听不见谢青离后续的故事了。
再也听不到了。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