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古寺有客

辰时三刻。

一辆马车平稳地朝着灵山古寺驶来。

马车的前头坐了两人，漆黑的车身本来也算不大不小，可与巨大的浅棕色底座一比，黑漆漆的车身反而显得有些狭小，分外协调的上下俩部分这一搭配起来，便透着几分不同寻常的古怪。

上下不协调的马车在寺前刚一停下，帘子挑开，一位身量颀长、一身月牙白单薄锦衣的高瘦男子，姿态闲适的走下来。此时，马车前头笔直呆板坐着的两人匆忙跳下马车，俯低了身子行礼，随后，其中的黑衣车夫不知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高瘦男子却置若未闻，只负手身后，凤眸微抬，若有所思地盯着上方“灵山古寺”清晰方正的匾额，他看了半晌后，唇角微微一勾，脸上的神情却似讽似嘲。

而后，他闲庭散步般的朝着大门敞开的古寺迈步走进，不紧不慢，一举一动皆风姿天成，优雅至极，明明该是英姿如画的俊朗男子，但他的面容，却偏偏生的十分普通，若是落在人群里头，任是谁，都不会轻易就注意得到他。此刻，他看起来明明走得极慢，但不多时，却一下子便到了钟楼之前，古寺的钟声闷闷响起，他面色淡淡的抬头望去。

遥见那高高的钟楼之上，一抹淡紫色的挺拔身影孤高而立，瞬时间，却如鸿雁展翅长天，分外急速地飞掠而下，高瘦男子狭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清冷的眸里极快的掠过一抹怪异。眼前“鸿雁”落地，只见一袭淡紫飘飘，拥有修长身形的年轻男子，身量挺直如苍松劲直，脸上的银质面具，在日光下，晃动着令人炫目的光亮，紫衣男子精致的下颚，微微一抬，神色漠然的对着眼前之人上上下下的扫了几眼。

两人对立而站，眼里都带着几分隐隐的若有所思，审视着彼此。

忽地，高瘦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平凡的脸因着这抹笑意，骤然便添了几分神采飞扬，他慢悠悠对着紫衣男子叹声道：“世子阁下，数年未见，真是别来无恙啊……本国师看着，世子阁下的风采，比之当年更甚了。”

眼前被唤作“世子阁下”的紫衣男子，很显然是出身东陵瑞王府的世子清上陌华，而清上陌华对面的这位高瘦男子，便是南越的国师大人无疑了。

清上陌华眸华冷静无波，盯着眼前这位南越国师看了半晌，薄唇微勾，慢条斯理道：“彼此彼此，只是，国师大人来得这般迟，本世子刚才还在想着，莫不是国师大人年纪大了，如今连行路也不方便了。”

单论面容，这位南越的国师大人看起来似乎异常的年轻，似乎也大不了清上陌华多少，若说是姗姗来迟，那他纯粹也就是不想见到这位瑞世子罢了。只是，此刻到了清上陌华的嘴里，反倒就成了国师大人如今“年纪大了”，行路也不方便。

闻言，国师大人倒是面色不变，似乎也是不恼不怒，只抬眸淡淡一笑，盯着清上陌华看了半晌后，静静的移开目光，视线在钟楼附近掠了掠，沉默了一瞬后，缓慢地开口说道：“世子阁下相邀，到底有何贵干？”

“嗯？国师大人为何这样问呢？”清上陌华负手而立，站如青松，唇角若隐若现有一抹嘲讽的冷然，“这灵山古寺难道不是国师大人要来的地方吗？”

国师大人不答却反问：“哦？不知世子阁下，到底是从何处得知了本国师要来灵山古寺的？”

“难道不是？”清上陌华凤眸微抬，看着头顶不时慢悠悠聚伴飞过的一群小麻雀，嘴角又似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来，“本世子听说灵山古寺好像有一位名叫“净空”的高僧，嗯……他是国师大人的故友吧？”

国师大人稍一顿，眸中掠过一丝极微淡的精光，两泓深湖般的眸华幽凉而冷漠的看着眼前笑意微冷的清上陌华，神色充满探究之色，半晌，他骤然却展颜笑道：“看来，世子阁下知道的事情还真是不少……不过，既然世子阁下知道本国师灵山古寺此行是为寻人，那世子阁下又是否知道，本国师寻人，到底有何目的呢？”

“本世子也正好奇着呢……”清上陌华状似沉吟，面色淡漠如常，凤眸之下却渐升寒意，如轻微的一线弦月光刃，悄无声息的一浮。

旋即，他却眸光冰冷，仿佛带着无尽的幽凉深黯，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南越国师，“国师大人不好好的在南越待着，在心里为当年的死里逃生暗自庆幸，却又跑到东陵的境内来瞎折腾……本世子倒是可以国师大人奉劝一句……小命要紧，你可莫要把命给折腾没了。”

清上陌华一语落，却见那位国师大人轻轻抚了抚鬓角，唇角一勾，不以为忤的叹道：“说起来还真是岁月催人老呐，一晃都快有近十年过去了吧……不过若是本国师没有记错的话，世子阁下今年还未满十八吧……本国师与瑞王爷也算是同辈，如今本国师如何，说什么也轮不到世子阁下一介小辈轻易置喙吧？”

“巫重渊，如今你倒是有脸提起瑞王……” 清上陌华嘴角笑意微嘲，眼底似凝了一层冷利的薄冰，“看来真是年纪大了，连脸皮也厚了不少。”

清上陌华直呼其名，毫不客气的出声讽刺，国师大人却都不以为意，反而是听了清上陌华说起自己的父亲，不称一声“父王”，却直呼“瑞王”，国师大人眉梢一挑，眼底掠过一丝犹疑。

国师大人垂眸敛眉，兀自抑下心间骤然升起的那一丝烦躁，而后，不紧不慢地理了理宽大的袖口，冷静的眸子微抬，泛起七分的漠然，仿佛一道冷冷的浮光倏然跃上：“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么多年过去了，世子阁下好歹也在东陵帝京那权力旋涡的中心倾轧过来的，竟然连这点道理也不懂吗？莫说是合作者，便连故人与敌人……从来也只有一笔之差。”

清上陌华“哦”了一声，剔羽般的眉宇冷冷上挑了几分，冷寂的眸子十分克制的在眼前这位南越国师的面上，寸寸“刮”过，那种漠然以致于不屑一顾的眸光，如一把淬了毒的阴冷长剑，似乎只瞬间便发出了一阵彻冷入骨的漠漠寒光，似要将锋芒，深深的插进身前这位国师大人的心头。

须臾，清上陌华目光收回，笑意沉凉里，堪堪隐去了那美眸深处，即将点燃的一簇幽冷怒意，一字一句道：“好一个……故人，敌人。”

“瑞王爷英才天纵，智慧无双，这一点连本国师都不得不承认，世人只道是他命运不济，又焉知他不是领悟的天道太多，因而天命受制，得了天谴？”

“天命受制？得了天谴？国师大人……莫非如今你是要和本世子谈论天命吗？”清上陌华微冷的眼眸，若一泓秋水明晰，深看眸底却隐隐可见一线隐晦幽暗，不见深浅。

“天命之事，自由天定，我等皆是凡尘俗子，又何苦庸人自扰呢？”国师大人的态度仍是那样的不愠不火，那黑白分明的眸里，竟还隐隐露出一点儿轻松的神色来，对清上陌华泛着凉意的视线，他慢腾腾的开口。

“他那样的人，机智近乎妖，奈何心地却实在太软……世子阁下难道还不清楚吗？当初若你的父亲不是死在本国师的手中，那迟早有一天，他也会命丧于其他比本国师还要狠毒的人的手里，例如说是东翎启天吧……大概会让你那位风华无双的父亲……生不如死吧。”

清上陌华一双清冷的凤眸，在倏然间显现出了几分微红的妖冶：“他一向给他人留退路，最后，却被故人逼上了绝路……果然只有敌人，才不会有一丝背叛的机会……世上之事，还真是讽刺。”

国师大人倏地一默。

良久，清上陌华微微抬起如那如天神工笔精细雕刻的流畅下颚，隐隐露出嘴里一线皓齿，与薄薄的红唇相称，一时间，精致的银质的面具在日光下都失去了晃人的光彩，唯留他唇边那抹风华，在流动着莹润的色泽，他风姿清冷而华贵：“原本以为国师大人此行是为探故友而来，如今看来，本世子对国师大人是有所误会呐……那么，本世子倒是要多问一句了，国师大人此次前来，目的若不是为叙旧，那又是为何而来呢？”

国师大人漠然的眉眼淡淡一敛，须臾，似笑非笑道：“这好像不是世子阁下该管的事情吧？”

清上陌华冷冷“呵”了一声后，收起了眼底的凉意潋潋，侧身而立，清冷的眸华向上微抬，在朱檐碧瓦的上空轻描淡写地一掠。而国师大人的视线同时也随之一移，似乎察觉了清上陌华的心思，他眼睛一眯，慢悠悠说道：“想要让他出来其实也容易……上面的那些宠物他宝贝得紧，只要对他养的这些宠物下手就行了。”

他话里的“宠物”自是指古寺中养的那些麻雀无疑了。

只是，他这话刚一说完，前一刻还安静的停在朱檐上，似乎在“窥探”他们地上两个人的谈话的那一群小麻雀，似乎一下子听懂了人语，在下一瞬间便作鸟兽散。

见状，清上陌华无声的笑了笑，忽而，却听碧瓦之上似有动静，他眸里微嘲的笑意旋即一敛，转而不着痕迹的恢复了漠然，一回身，冷眸似有兴味的往国师大人身上一掠。

国师大人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半空中，忽听麻雀急促而细小的叫声，轻薄的小绒羽飘飘落地，沾着丝丝血迹，旋即，耳际又听见有风声轻动，眼前隐有白光一掠，碧瓦上的动静瞬时间便戛然而止。

国师大人唇角微一勾。

清上陌华眼波轻掠，眸华里闪过一线极淡的微光，遥看，却似冷月照水轻描淡写，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