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狂人凤歌笑孔丘

第八日，傍晚。

京师郊外，翠华亭。

此时酷暑已去，一场细雨刚过，正所谓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让人神清气爽，好不舒坦。

更何况此地还有茵茵绿草，茂密树林，潺潺流水，山间风声，侯龙波缓缓走到此地，忽然感觉，死在此地，也实在是个很不错的结局。

一人身材魁梧，身着蓝衣，背手而立，看着斜阳，笑道：“年轻人，你居然会主动约我，我很意外。”

侯龙波躬身一礼，笑道：“楚帮主见笑了！现在薛总镖头的事情已经办完，叶兄和胡总捕头等朋友也已送走，我的心现在已经了无牵挂。在下在宁波附近杀死贵帮一百四十多人，自知这梁子躲不了，逃不掉。与其坐等楚帮主上门，不如主动投案，是死是活，来个痛快。”

楚狂人大笑，声震树林，群鸟乱飞。

楚狂人突然止住笑声，道：“你故意提到薛总镖头，就是在提醒我三江会与威远镖局的渊源。现在你是威远镖局的台柱子，你死了，威远镖局也就彻底垮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当然要照顾薛夫人的面子。所以你是算准了我不会杀你，才来找我？”

“我算准与否并不重要，”侯龙波笑道：“天下都知道楚帮主的心思极难琢磨，说变就变，我又能猜度几分？”

“你是在骂我反复无常了。”楚狂人冷笑：“二十年来，已经没有人敢跟我这样说话了。”

“总得有人打破这个规矩。”侯龙波笑道：“当今江湖，大战一触即发，此时如果还在夜郎自大，那么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当今江湖，一二三四，各有地盘，秩序井然，又何来什么一触即发？”楚狂人怒道：“你是危言耸听，故作惊人之语呢；还是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天下之乱，不在江湖，而在于宫闱之内。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大风既来，树还想静立不动吗？”侯龙波笑道。

“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楚狂人道：“但是今天你来这里，我让你说几句话就走，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回去又如何对我的部下交代？”

“好啊，能够得到楚帮主当面教诲的机会，晚辈正是求之不得。”侯龙波举起长剑，笑道：“楚帮主，请！”

他长剑出鞘，一剑便闪电般扎向楚狂人咽喉！

楚狂人居然并不闪避，而是一掌便直接拍向侯龙波的剑尖！

这一招毫无花哨虚招，竟然就是用肉掌拍剑，果然是狂人出狂举！！

倒是侯龙波让步了，震惊之下，剑锋一转，改扫楚狂人左腿！

楚狂人却鬼魅一般闪身，一掌拍向侯龙波的左臂！

两个人的动作实在太快，如果有人看到，只会认为是两个人都以奇怪的动作扭了扭，却不知道，转瞬之间，两人已经交换了十几个杀招！

侯龙波拧身，长剑突然交到了左手，而右掌，闪电般向楚狂人击出一掌！

这一掌凝聚了他最大的内力！！

掌风如刀，所过之处，树叶飞落，灰尘四起！！

这是侯龙波自创的招数，动作简单，而且出其不意。

这一招不守常规，确实出乎楚狂人意料，但他是一派宗师，这点应变，自然不在话下！

但如果说仅仅能够避开侯龙波的掌风，那岂是楚狂人的作风？！

他突然侧身，竟直接挤到侯龙波身前，侯龙波左手长剑回砍，将将就要砍到他的后脖颈！

楚狂人哪里会给侯龙波这样的机会？！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左肩突然一撞，正中侯龙波咽喉下方三寸之地！！

侯龙波突然感到一股巨大力量冲了过来，自己体内真气乱涌，一口鲜血几乎立刻冲出嘴来！！

他立刻便倒飞出去，却并未摔倒，因为他突然用长剑拄地，方才勉强立住。

一口鲜血吐出！

仅仅一分钟，交手结束，胜负已判。

如果让一个初学乍练的江湖人来看这场决斗，他会觉得索然无味，双方几乎所有招式都未用全，到最后，一个人用不是招式的肩头一撞，把另一个人撞飞，那人简直就是个菜瓜，被这随便一撞就口吐鲜血，实在没用的很。

可是，如果是一个行家来看，他便会惊心动魄，刚才那场交手，如果换了旁人，可能早已经死了三四十回了。

如果有观众，这一战必将传遍江湖，可惜，这只是一场秘密决斗。

侯龙波黯然道：“楚帮主果然神功盖世，侯某输了。”

前日与双龙会龙二帮主大战，双方算是打平，可是侯龙波仍然感到龙二帮主武功超绝，放开了打，自己未必一定会赢，这龙二真真是绝顶高手；

而今日与楚狂人一战，自己败得是彻彻底底，心服口服，而楚狂人，却是给足了自己面子，手下恐怕只用了三分力气，否则，自己咽喉之下几处大穴，他随便撞哪一个，强大真气冲进穴道上溯而入心脉----自己都死定了。

如此看来，那龙二简直连给楚狂人提鞋都不配。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楚狂人笑道。

“输了就输了，我不想找理由。”侯龙波道。

“不！必须要找理由！人人都会失败，关键是一定要找到失败的原因，才能有机会转败为胜。否则，永远只能被别人打。”楚狂人道：“你用的是当年剑神西门吹雪的剑法，此剑法已能通神，楚某佩服！”

他果然见识广博，竟能认出这许多年前的绝世剑法！

“可这剑法还是抵不过你的灵机一动，那一招自投罗网，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侯龙波道。

“不是剑法的问题，是你的问题。”楚狂人冷笑道：“因为你这个人太过聪明，或者说，是自作聪明！”

“这……怎么讲？”侯龙波道，吐出一口鲜血之后，他的身体感觉好多了。

“你有没有想过，这西门大侠何等聪明，他的绝世才华，岂是你我所能相比？为何他创立这些剑招，却招招不留后路？”楚狂人道：“我问你，你的第一招，明明可以直刺我的咽喉，为何又突然变招？”

“我……”侯龙波突然无语。

“你担心真的杀了我？！”楚狂人大笑道：“莫说我的手掌已在阻挡，即便你能闪过我的手掌，真的扎中我的咽喉，也不会杀死我！”

侯龙波点头，交手之中他已经发现，楚狂人的护身罡气已经炉火纯青，以自己现在的功力，即便真的扎中他的咽喉，恐怕也难以一剑贯穿，充其量在他咽喉上留下些皮外伤，而同时，自己的胸腹门户大开，恐怕已经挨了他不知几掌几脚了。

而最可笑的是，自己反而是怕伤了对方，而故意变招！

楚狂人接着说道：“年轻人，你记住一个道理，武功就是武功，这本来就是一门杀人的学问！出手之时，万物皆忘，招招做绝，置于死地而后生，这才是真正的武功之道！”

他缓缓说道：“你的问题就是杂念太多，什么树于静而风不止，什么江湖恩怨，什么杀我帮众一百四十多人，如此牵绊，心浮气躁，能练好武功吗？！”

“可是我确实杀贵帮……”侯龙波道。

“他们多达一百四十多人，却杀不了你一个，这些人蠢的如猪狗一般，还不该死吗？”楚狂人冷笑道：“我会传下命令，此事一笔勾销，我那叛变的女部下，也便送给你。今后要找你的，只有我楚某一人！”

他看着斜阳，笑道：“一年之后，你再来找我。”

“侯某感谢……”侯龙波说道，还未说完，就被楚狂人打断：“你也不用感谢我，我只是想，西门大侠的剑法不能被你这样荒废了！今天我不杀你，我再给你一年时间，到时候你用真正的西门剑法来见我，那时，我绝不会手下留情，你不杀我，我便会杀你！”

说罢，昂然而去。

只留下侯龙波一个人在晚风中凌乱，楚狂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长剑一般刺入自己的心里，又像一桶冷水从头浇下，此时他的头脑，无比清醒。

从海上回到中土以后，每战必胜，让他失去了冷静的判断，更失去了对西门吹雪绝世剑法的理解。

剑者，杀人利器也，出手之时，天地皆忘。面对楚狂人这样的绝世高手，自己居然还想留有余地，此时看来，真是可笑之极。

好在今天楚狂人留了自己一条性命，还给了这许多点拨，简直恩同再造。

侯龙波居然看着楚狂人离开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侯龙波回到镖局的时候，已是半晚时分，任何人中了楚狂人一掌，也不可能会好过，更不可能行走如飞的。

马大元看他进了院子，忽然道：“侯兄弟，你到哪里去了？”

“去跟三江会的人打了一架。”侯龙波手捂胸口，勉强笑道。

“你现在果然一跃龙门，身价百倍啊。”马大元冷笑道：“四大帮派，都让你接触遍了！三江会又是为何找你，是不是为了那个女人？！”

江湖人消息灵通，要想让他们不知道是不太可能的，侯龙波自然也不能否认。

因为否认就是撒谎，只要有一句话被证明是假话，那么自己这些日子所说的一切都会被人怀疑。

“是啊，是为了那个女人。”侯龙波笑道：“你忘了，我本来就是江湖浪子啊。”

马大元道：“那这样说来，你在洛阳为那个婊子赎身，也是真的了？”

“她不是婊子，是我的女人。”侯龙波冷笑道：“马大哥，我的女人，名字叫做春香，如果你再说一下婊子这个词，我就要你的命！”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马大元道，他知道侯龙波的武功何等高超，不自觉的转换了话题。

“当然是西门家族给的，我帮他们找亲人，难道不需要花钱吗？”侯龙波冷笑。

“他们隐居深山，哪来的银票？”马大元道：“如果是银子，你一个人又能背动多少？”

“不需要银子，他们给我的是各种宝石，深山里这东西多的是。”侯龙波笑道：“这种东西在深山没什么用处，只能装点你的石头屋子，可是出了山，到了随便一家银号或者当铺，立刻身价百倍千倍，换几十万两的银子，并不困难。”

“既然有这等好事，那你应该多带些石头出来呀。”马大元笑道：“有了这许多银子，自然能还清镖局债务。哪还用得着向你的结拜兄弟借钱？”

“你长耳朵了吗？马师傅？”侯龙波冷笑道：“你没听清我说的话吗？石头是人家送我的，人家送我多少，我便接受多少，小村里宝石虽多，却不是我的，难道我还能偷不成？”

“看不出来，你倒真是个品行君子啊。”马大元冷笑道：“那你今晚，又是和三江会哪个高手对局呢？”

“楚狂人。”侯龙波笑道：“在郊外翠华亭，我输了他一招，不过勾引他女属下的事情，他也不再追究。所以受他这一掌，简直是物超所值。”

“你真行。”马大元忽然举起了大拇指，冷笑道：“如果换了我马大元，几天之内被双龙会和三江会的帮主各打一掌，哪还有命在？你真是贵人多福……”

侯龙波截断了他的话，冷笑道：“马师傅，我觉得在现在这个当口，你更应该想的是如何重振镖局，而不是在这里冷嘲热讽，讲我的风凉话！”

“得啦，我可没有你侯大侠的绝世武功，更没有这么多别人不相信的奇遇！！威远镖局有了你，自然又会横行天下，也许比薛总镖头在世时还要威风呢！”马大元冷笑道：“现在你回来了，镖局的事，自然不用我狗拿耗子，明天我便向夫人辞行去。”

“不可！”忽听一人说道，两人回头看，却是如云。

侯龙波心中立刻暗骂自己没用，挨了楚狂人一掌受了些内伤，又和马大元吵架怒火攻心，竟疏忽了对身边情况的观察，如云到了身后都无知无觉，这要让楚狂人看见，又要挨上一顿骂了！！

也真奇怪，楚狂人其实并没有放过侯龙波，只不过给了他又一次决斗的机会，一年之后，两人再次决战，侯龙波能否活命还是未知，但侯龙波心里面对楚狂人的敬仰，竟然是这样强烈。

他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如云一身白衣，脸上还带着泪痕，向两人说道：“你们谁也不能走！今后镖局的内部事务，还要仰仗马师傅；镖局对外走镖，便要交给龙波执掌-----除非你们，要抛弃我们孤儿寡母……”

名闻天下的“如云剑客”，此刻哀容戚戚，消瘦的脸庞上，两行热泪轻轻滑落。

她说出这样哀求的话来，侯马两人还能如何？便都不再说什么，默默的各自走向自己的房间。

如云回到内院，她的眼神，却转向了女儿的房间，房间里灯光闪烁，却没有那个熟悉的人影。

如云当然知道女儿去了哪里，但她没有发作。

因为她知道，女儿虽然性格直率，但很孝顺，热孝在身，是不会做出出格事情的，而且她等待的那个男子，更不会失去冷静。

虽然江湖传说，他好色如命。

侯龙波一进房间，就看到坐在桌前哭泣的一诺，她脸上的红肿已经消退，不施粉黛，却依然美如画中人。

美人如玉，梨花带雨，侯龙波不禁怦然心动，不知怎的，今晚的烛光格外分明，仿佛整个房间都被她的美渲染的格外明亮了起来。

她美丽得简直令人不敢直视，一脸痴情的男人已经有些不敢看她的身体，但自己身体的某处地方很快就硬了，硬的发疼，那是原始的欲望，一瞬间就被眼前美女诱发出来的欲望。

但他不能。

侯龙波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欲望，勉强笑道：“一诺，你别哭了，是我不好，我实在不该和马师傅吵架的。”

“马师傅忠心耿耿，自然是你不对！”一诺看着他，眼睛肿的像个桃子：“他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在外面有女人，还是……两个？”

“不错，都是真的。”侯龙波看着一诺，勉强笑道：“你知道我这个人……”

“啪！”他立刻挨了一诺一个耳光！

一诺苗条的身姿是那样美，武功却着实不敢恭维。耳光扇过来的过程简直是慢动作，对于刚刚和楚狂人这等绝世高手对阵的侯龙波来说，这样的出手实在是太慢太慢太慢了。

慢到侯龙波有足够的时间，首先站稳身子，让自己的脸摆好位置，好让一诺的小手不会打到自己的骨头。

不是他怕疼，而是他害怕一诺的小手，会因为打到自己坚硬的骨头而疼痛！

这一记耳光打在脸上，却比楚狂人那一掌更痛。

心痛。

两个人的心痛。

“我的心意你明白，我是真心对你好，但我不可能只爱一个女人，这也可能是我命中注定吧。”侯龙波注视着一诺，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江湖浪子，便是我的绰号！你也可以不选择我的，你让我走，我明天就离开镖局！”

一诺恼怒的又扬起了手！

侯龙波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一诺傻傻的盯着侯龙波足足几秒钟，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扑进了侯龙波的怀里，哭道：“你真是个坏人，坏人……”

“不错，我是个坏人，大坏人。”侯龙波的眼睛也湿润了，搂住了一诺柔软温香的身子，勉强笑道：“但你和夫人，现在就是我的命，薛总镖头的大恩……”

“我不要！”一诺突然挣脱了侯龙波的怀抱，热烈的看着他的眼睛：“我不要你为了报恩才来照顾我，我……”

侯龙波一把将一诺拉回到怀里，笑道：“你这个小傻瓜，你难道真不知道我的心思吗？”

他俯下身，即将亲吻一诺，而一诺，急促的喘息着，尚未发育丰满的少女胸部剧烈起伏着，她闭上眼睛，仰起脸庞，少女樱桃小口中的香气，都已经喷到了侯龙波脸上……

这一刻情浓意切，郎情妾意，俯就之心，仰承之意，一切都足够了……

突然，侯龙波却又慢慢的将一诺推开了，苦笑道：“小傻瓜，我们现在，现在，不能……”

一诺也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默默的点头，满面羞惭，狠狠的打了自己一下！

良久，她又终于鼓起勇气，慢慢将美艳香唇，凑到侯龙波耳边，呢喃道：“龙波哥哥，你放心，我……早晚给你……”

说完，粉面通红，跑出了侯龙波的房间。

这一刻，侯龙波只觉得，即便再挨上楚狂人三百掌，自己也绝不会死。

屋子里人去香留，侯龙波却只有苦笑，这又将是一个煎熬的夜晚……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