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黎明之前（二十七）

哆哆嗦嗦的走进探监室，乔凯首先看到的是老泪纵横，一脸怒容的看着自己的老父亲，于是，低着头喊了一声“爸爸。”

但没等第二个“爸”字说出口，父亲的大巴掌已经煽到了他的脸上：“你这个不争气的畜生，你想气死我吗？”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过后，乔凯的父亲一下子瘫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爸，对不起，实在对不起！”看着老人家气的浑身发抖的样子，乔凯扑通一声跪倒在父亲的面前，痛苦的抽泣着。

“因为你的犯罪，本来很贤惠的媳妇儿离你而去，把一个年仅三岁的儿子扔给了我这个年近七旬的老头子，本来十分完美的家瞬间解体崩塌。不要怪你的媳妇儿，人家并没有错。你原来没有犯罪之前，天天和你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几十岁的人了不干人事。为了这件事，你媳妇儿和你吵了多少次架？可你总结教训了吗？你非但不听人家的劝阻，反而常常出手打人家。你犯罪进了监狱，让人家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怎么办？混蛋玩意儿，你害了一家人啊！”说到这里，老人家已经老泪纵横。

“爸爸，您不要说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听完父亲的话，看着父亲痛苦的样子，乔凯泣不成声。他站起身来走到父亲面前，趴在父亲的肩膀上痛苦的说道。

这时，马磊磊带着乔凯的儿子走了进来。一进门，看着眼前的父亲，儿子几步就走到乔凯面前，拉着乔凯的手高兴的说道：“爸爸，你今天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家了吗？我太高兴了，咱们走吧！”

见儿子走了进来，乔凯俯下身子一把把儿子拉进怀里，然后大声哭了起来：“儿子，对不起，对不起……”

“你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吗？你可知道，孩子这几年跟着我一个老头子受的什么罪？”看着乔凯搂着儿子痛苦的哭泣的样子，老人家一边用衣服袖子擦眼泪，一边接着说道：“你媳妇走的第二年，孩子就上了幼儿园，是我这个老头子每天风里来，雨里去，接送他上学。我一个老头子辛苦一点没有啥，但可是苦了孩子啊！我老了，家里的地也种不了了，只有包给邻居种植，然后给我们爷孙俩一点麦子和稻谷勉强维持我们的生活。后来，政府觉得我们爷孙俩实在太苦，便给我办了低保，我们两个就是靠着这每个月几十块钱的低保维持着生命。由于我们实在太穷，每到夏天的时候，我给小孙子买一根冰棍都要前思后想好一阵子，孩子是多么的可怜啊？也不知道这孩子上一辈子做的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一个不争气的爸爸！唉，老天没眼啊…….”

说到这里，老人家实在说不下去了，身子趴在椅子上痛苦的抽泣起来。

站在一旁的肖刚和王世海走到老人面前，肖刚轻轻的拍拍老人的肩膀，然后握着老人的手说道：“老人家，您骂得对。乔凯这个家伙就是不争气，惹您老人家生气了。不过，经过这么多年以来在监狱的改造，乔凯的思想确实进步了不少。比如说他这次交代余罪的问题，就是他主动的向监狱和公安机关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按照法律规定，具有自首情节，法院在量刑的时候会根据他的表现给他减刑的。再说了，只要他思想上有了转变，再等几年回到社会上之后，一定会浪子回头金不换。等他有了出息再好好的孝敬您，好好的培养儿子。所以说，您老人家就不要太伤心了！”

乔凯的父亲一边擦眼泪一边摇摇头：“肖警官，您这是给我老头子开心啊，我今年已经七十六了，他这次要判几年还不知道。等着享他的福？我能不能活到他出来还是个未知数。唉，我老了，哪天死都无所谓，可这孩子咋办？咋办啊......”

一想到这些，老人家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肖刚看看王世海，两个人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他们毕竟只是警察，而不是政府，手中的权力有限，对于老人家家庭中存在的实际问题，岂是他们这样的人能解决的呢？

一想到这些，肖刚心中的怒火顿时燃了起来。他看看还在搂着儿子一个劲的哭的乔凯，心里暗暗的骂道：现在知道伤心了，早干嘛去了呢？混账东西！

“服刑人员家庭中存在的问题是一个社会问题。特别是涉及到老人养老、子女就学等方面，不容小觑啊。这些人是弱势群体中的弱势群体，需要全社会的关心、关爱。他们的问题不解决，不但会影响到在监狱内服刑的人的思想安定，而且还会形成社会不安定因素。因此啊，国家在这方面的工作还要加强啊！”看着乔凯和父亲、儿子围坐在一起开始聊天，王世海拿出香烟递给肖刚一支，然后，一边吸烟一边说道。

“是啊，这确实是个问题。”接过王世海递过来的香烟，肖刚一边吸烟一边接着说道：“监狱如何与社会接轨，联合政府各职能部门做好罪犯的思想改造工作，是我们监狱方面一直在探讨的问题，但由于涉及面太广，难度较大，一直没有得到有效解决。有些事情我们也只能干着急，没办法。比如现在乔凯父亲所面临的问题。正像他老人家说的那样，他今年已经年近八十了，说不定哪天就走了。如果真的出现这种情况，乔凯还在年幼的儿子怎么办？如果变成没人管、没人问的流浪儿，缺少了最基本的教育，谁敢保证不会步乔凯的后尘，成为接下来的社会不安定因素呢？如此恶性循环下去，社会稳定从何而来？还有，如果真的出现这种状况，作为服刑人员的乔凯能安心改造吗？如果不能，势必会影响监狱的监管安全。老弟，这种连锁反应有时候让我真的感到无奈、头疼，甚至有点后怕！”

说完话，肖刚把烟头放进桌子上的烟灰缸里，然后看着王世海，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您是海福监狱的副监狱长，名副其实的副处级领导干部，这些问题您是应该想一想。但是，像我这样的小民警就没必要想了，想也是白想，没有一点作用。”看着肖刚无奈的摇头的样子，王世海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接着说道：“咱们还是面对现实吧。肖副监狱长，在这样的情况下，您如何让我下得去手，把这个乔凯带走呢？真的有点不忍心啊！”

说到这里，王世海冲着乔凯一家三口聊天的地方努努嘴。

“虎毒不食子”，对于自己的子女，即便是心里再恨，嘴上骂的再凶，但面对这来之不易的见面机会，乔凯的父亲还是凑到乔凯面前。两个人认认真真的在说着什么。

而乔凯的儿子，几个月的时间见一次父亲，那种亲热劲更是让人看着心里暖暖的。小身子在乔凯的怀里扭过来扭过去，两只水灵灵的眼睛却直直的盯着乔凯，一双小手拉着乔凯的衣服一直不松手，生怕乔凯马上就要走似得。

“唉，再让他们聊一会儿吧，这一家人也够可怜的了。由于家庭困难，乔凯的父亲几个月才来监狱看他一次，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特别是乔凯的儿子，在正需要家庭温暖、需要父爱、母爱的时候，母亲走了，父亲坐牢了，天天守着一个快八十岁的老人。唉，确实有些可怜。让他们再聊一会儿吧！”看着乔凯一家人亲热的聊天的样子，肖刚心里感到阵阵发酸。于是便看着王世海说道。

“嗯，没事儿，我们再多等一会儿。等会儿我们走的时候，您先把乔凯的父亲和儿子带走，否则，我们当着他们的面给乔凯戴手铐，然后把他带走，他们可能受不了。特别是乔凯的儿子现在还小，千万不能让他看到这样的场面，否则，对孩子的成长不利！”听完肖刚的话，王世海一边点头，一边说道。

肖刚微笑着点点头，然后，把一支烟递到王世海的手上。

这时，乔凯的儿子突然跑了过来。他拉着肖刚的裤腿，抬头看着肖刚说道：“警察叔叔，我可以问你一件事情吗？”

肖刚赶紧蹲下身来，看着乔凯的儿子说道：“可以啊，有什么问题和叔叔说！”

这时，乔凯和父亲已经跑到肖刚的面前，乔凯伸出手把儿子从肖刚身边拉了过来：“小宝，不要给叔叔添麻烦，过来！”说完话，他又看着肖刚说道：“肖副监狱长，对不起，孩子小，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乔凯，你想干什么？孩子有事要问我你就让他说嘛，你把他拉回去干什么？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肖刚皱着眉头看看乔凯，然后把孩子拉倒自己身边，然后蹲下身子，看着乔凯的儿子说道：“孩子，不要害怕，有什么事情尽管说，你爸爸是逗你玩的，说吧，什么事？”

乔凯的儿子先是扭过头来看看乔凯，然后又看看肖刚，一边摆弄着手指，一边唯唯诺诺的说道：“刚才爸爸跟我说，他又犯了错误，要跟警察叔叔走，所以今天就不能跟我和爷爷一起回家了。这是真的吗？爸爸不会是故意骗我的吧？”

肖刚看看孩子，眼睛突然有些发潮。他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看着乔凯的儿子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叔叔，我叫大宝，大小的大，宝贝的宝”见肖刚微笑着和自己说话，大宝刚才紧张的心情马上放松了下来。他一边用手摸着肖刚警帽上的警徽，一边笑着回答道。

“哦，这个名字不错！”肖刚用手抚摸着大宝的头，亲切的说道：“你爸爸没有骗你，他说的是真的。爸爸因为不注意约束自己，又犯了错误，所以要跟警察叔叔走一趟，等一段时间之后再回家看大宝，可以吗？”

“叔叔，一段时间是多长时间啊？会不会太长呢？”听完肖刚的话，大宝仰着小脸追问道。

“这，这，这个问题叔叔也不能确定，但是，不会有太长的时间。放心吧，用不了多长时间，爸爸就可以回家陪大宝了！”听着孩子的追问，肖刚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模棱两可的应付道。

“警察叔叔，我现在已经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了，可一直到现在，爸爸没有陪过我几天。看着同学们每天由爸爸、妈妈接送上学，陪着他们去动物园、公园玩耍，我太羡慕了。我知道妈妈离开了我们不要我了，爸爸也犯了错误不能回家。但是，现在好不容易盼到爸爸可以回家了，没想到他又犯了错误不能回家了。警察叔叔，求求您们了，能不能让我爸爸在您们那里少呆几天赶快回来陪我呢？叔叔，求求您们了！”说到这里，大宝拉着肖刚的手央求道。

听完大宝的话，肖刚再也忍不住了，他松开大宝紧紧拉着他的手，站起身来，快速扭过头去，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看着用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和肖刚的大宝，王世海的心里也酸酸的难以自禁，这个铁打的汉子两只眼圈红红的，赶紧扭过头去。

而此时的乔凯蹲下身子，把儿子搂在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王世海悄悄的走到香港面前，抬起胳膊，用手点点手腕上的表，悄声说道：“肖副监狱长，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回到三林市的话还需要三个多小时。现在乔凯的情绪很不稳定，太晚了不安全啊”

肖刚对着王世海点点头，然后冲着站在一旁的马磊磊和一名女狱警招了招手。

马磊磊赶紧走上前去，把一个牛皮纸信封交到肖刚的手上。

肖刚拿着信封走到乔凯的父亲面前，拉起老人家的手，把信封放到他的手上：“老人家，这张信封里装着的是2000元钱，这些钱是我们监狱民警临时捐给您的。钱不多，但这是我们监狱民警的一点心意。用这些钱给您自己和大宝买点好吃的，保养一下自己的身体，等着乔凯刑满释放后回家和您团圆！”

“肖警官，这，这……”乔凯的父亲看着手里拿着的信封，有些吃惊的看着肖刚：“这个钱我是不能要的。乔凯在监狱里这几年没有给您们少添麻烦，我感激您们都来不及，哪还能要您们的钱呢？不行，不行，我不能要！”

“老人家，您就别客气了，拿着吧，别的忙我们也帮不上！”肖刚把乔凯的父亲还给他的信封重新塞到老人的手里，然后冲着那名女狱警招了招手。

女狱警把手里拿着的一个新书包递到肖刚的手上。

肖刚把大宝加到身边，然后把书包交给大宝，用手摸着大宝的头说道：“大宝，这是监狱的叔叔、阿姨们给你买的新书包，里面还有你喜欢看的书。回家后好好学习，听爷爷的话，知道了吗？”

看着手里的新书包，大宝欣喜若狂：“太好了，太好了，我还没有用过这么好的书包呢！谢谢叔叔，谢谢叔叔！”

站起身来，肖刚又冲着马磊磊招了招手，然后对他说道：“你开车，把乔凯的父亲和大宝送到车站去。如果没有车了，就把他们爷孙俩安排到咱们监狱的招待所，费用我让监狱财务科去结。现在就走吧！”

安排完事情，肖刚走到还在抹着眼泪的乔凯的父亲面前：“老人家，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工作，您也该回家了，再晚了就没有车了。我让监狱的民警把您和大宝送到车站去，您们坐车回家。在家里把身体养的棒棒的，等着乔凯回家和您团圆！”

老人看看肖刚，然后点点头：“好吧，肖警官，真的太感谢您了！”说到这里。老人转过身来看了看乔凯：“乔凯呀，今天到的情况你都看到了，监狱的民警对我们多好？你可要好好改造，配合政府破案，争取立功减刑早点回家，你爸可是没有几天活头了呀！”

说到这里，老人家拉起大宝的手：“大宝，咱们走，跟警察叔叔说再见！”

大宝懂事的冲着肖刚等人笑了笑，然后甜甜的说道：“叔叔，阿姨，再见！爸爸，你要好好学习，争取早点回家啊！”

说到这里，大宝冲着大家挥挥手，牵着爷爷的手，在马磊磊的陪同下走出了探监室。

看着父亲和儿子的背影，乔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