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血雨腥风独往来

“秋天到了，天气凉了。”龙业用毛巾擦擦脸，笑道：“今日晴天，偏又凉爽，真是个杀人的好日子。”

他回过身来，看着自己面前的三个人：“明天开始，江湖上便不会有威远镖局这个名号了。”

龙一笑道：“二叔说的是，今日有您和刘长老，苏长老坐镇，三大富豪拿下威远镖局，却也不在话下。”

“带齐人手，我不希望出纰漏。”龙业道。

“二叔！”龙清影忽然跑进屋来，笑道：“这么好玩的事情都不带着我？我要去！”

龙业皱眉道：“清影，今天我们是为三大富豪做靠山，扳倒威远镖局，事关重大，你去可以，但不可胡闹。”

“是，二叔，孩儿记下了。”龙清影笑道：“我不胡闹便是。”

京郊豪宅。

侯龙波从浴盆出来，慢慢擦拭干净身体，偌大的屋子，只有他一个人。

他换上一身干净的内外衣服，把一支短枪慢慢插进腰间，镜子边，放着一柄长剑，这是刘镇南送他的礼物，剑柄上镶着一颗红宝石，闪着鬼魅一般的光。

侯龙波穿上袜子，又把脚放入一双崭新的皂靴里面，他起身，挽起头发，慢慢用一条发带，束起了自己的头发。

于是镜子当中，那个熟悉的英武青年人便重新出现，与几个月前相比，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这些日子所有的境遇都在他面前的镜子里面闪现，画面一片接着一片，连绵不断……

他倒宁愿这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噩梦醒来，薛总镖头一家和所有的威远镖局镖师，都在威远镖局里面等他，然后大家有说有笑，一同出发……

可是脸上那两个毒针留下的伤疤告诉他，一切都已经实实在在的发生了，薛总镖头和几十个镖师兄弟，都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他们这般无情无义，居然留下自己，面对这个残酷无比的世界……

好在这世界里，他并不孤单，他还有兄弟，有朋友，有情人------更重要的，有他心中的那份正义。

他相信天道昭昭，恶有恶报。

他相信天心不泯，善有善报。

侯龙波凝视着镜子当中的那个人，这是他最熟悉的一个陌生人，忽然笑道：“今天也许是你最后一次照镜子，多么奇妙的感觉！”

威远镖局，内室。

如云慢慢的将一根金钗插进自己的发髻，起身，拿起了梳妆台前放着的一柄剑，仓啷一声，长剑出手！

如云用手绢细细擦拭长剑，剑锋如雪，渴望饮血。

只是今日，只怕它饮的，会是自己的血。

三次托人向三大富豪请求延期，都遭对方无情拒绝，她已经绝望。

她知道，三大富商的后台是双龙会，双龙会早就觊觎威远镖局的辉煌业绩，早就计划创办一家自己的镖局。

他们办镖局其实也很容易，有了双龙会的背景，镖行天下，自然畅通无阻；即便被人劫了，以双龙会的实力，也赔得起。

所以三大富豪逼债，绝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逼死自己，让威远镖局垮台，他们是不会罢手的。

一诺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母亲梳妆，她早已下定决心，今天如果过不了这一关，她将会抢在母亲之前，自杀。

威远镖局练武场。

两队人相对而立，都未言语。

京城四大富豪，现在来了三个：刘青山，宋思远，卓一河，他们的财富到底有多少，没人能够说清。

也有人形容道，如果他们三人合力，也许能盖一座小房子。

金子做的房子。

几个月前，他们联合向威远镖局投标，要威远镖局运送二十万两黄金前往云南，现在期限已到。

他们的云南分号都没有收到黄金，他们也得到威远镖局薛夫人的通知，说是镖局镖队在湖南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威远镖局请求延期半年，以便继续寻找失踪镖队。

在双龙会的压力之下，三大富商无一例外，加以拒绝，理由很简单，在商言商，规矩不可破，你们找人可以，但要先把黄金退我。

作为对薛总镖头的关心，当初投标所付的镖银，不要了。

如云的身后，站着胡总捕头，马大元，薛一诺与十几个江湖朋友，还有威远镖局仅剩的十几个镖师。

而对面，站着三大富豪和他们的随身保镖，以及双龙会的两大长老，龙一，龙清影，双龙会的几十个手下。

龙业没有现身，只因为他还不想过早上场。

刘青山首先出场，他是个精明的胖子，一身名贵的丝绸服装，便价值一万两银子，十根手指上满是戒指和扳指，每一枚，都至少价值一万两。

刘青山笑道：“各位，今日刘某等三人来到威远镖局，是专门为履行合约一事前来叨扰。薛夫人，”他举起了一张合约：“这是尊夫薛总镖头当日与我三人签署的镖银合约。贵镖局负责护送我等黄金二十万两，前往我等云南分号，我等付镖银十万两，三日前子时到期。我等按规矩等候了三天，据我等云南分号飞鸽传书报告，他们至今尚未收到黄金，我等今日到来，首先想问问夫人，尊夫镖队，现在何处？”

许如云轻施一礼，表情严肃，缓缓说道：“刘掌柜，两位掌柜，我丈夫薛白带领威远镖局镖队，行至湖南境内，突遭变故，现在处于失踪状态。事发之后，我及江湖各路朋友，多方打听，至今查访无果，既不知生死，也不知黄金所在何处。”

刘青山冷笑，道：“尊夫遭遇，我等深感同情，但在商言商，我等三人，也是小本生意，二十万两黄金损失，绝非轻易能够承受。所以，请贵镖局按照合约之第三项规定，先行偿付我等黄金二十万两，或者，折合官银二百四十万两，又或者，各大银号银票二百四十万两。”

如云面不改色，心平气和，慢慢说道：“刘掌柜，我知道贵号受损严重，深表愧疚。但我威远镖局，目下实在没有足够能力偿付这二十万两黄金，可否宽限时日，好让我等筹措资金，或者寻回我夫下落。三大掌柜，以为如何？”

宋思远笑道：“薛夫人此言差矣！行走江湖，最重规矩，规矩一破，威信无存。实不相瞒，我们这二十万两黄金，乃是云南分号本金，也是为客户随时提取而准备。倘若此时客户向我等提取，我等也能迁延时日吗？”

如云冷笑道：“那好，拿来！”

一个镖师便端过一个托盘，托盘上是几件契约和银票，如云道：“三位掌柜，这是鄙镖局的所有房契，地契和银票，按照市价值银四十万两，我现在当他做三十万两，先付给各位，当做一点补偿。”

卓一河笑道：“放下吧，不够-----还有吗？”

如云道：“这就是所有了。”

胡总镖头忽然道：“等等。”

他走过来，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道：“这是五十万两银票，是胡某和一位朋友的家产。”

他将银票放在托盘上，笑道：“三位能否给个面子，把偿付日期推后些？”

“不能！”卓一河笑道：“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契约一出，便是王法！胡总镖头一生办案公正无私，这道理自然应该是明白的。”

“哈，我胡某人一生办案，不知抓过多少奸商，现在居然轮到一个商人教我道理了！”胡秉耀大怒，冷笑道。

“卓先生是朝廷指定的丝绸和茶叶采办，挂着三品职衔，并不是普通商人，所以胡总捕头说话还是要客气些。”三大富豪身后一人忽然冷笑道。

“哪位有高论，出来说话！”胡秉耀大怒道：“躲在人后，想当娘们儿吗？”

堂堂昔日的六扇门总捕头，自然不能接受别人这样讲话！

“好呀！”风声响处，一人已经跃到胡秉耀面前，笑道：“在下双龙会长老刘华友，就来当面聆听胡总捕头的教诲！”

“原来是你这狗贼！”胡秉耀大笑道：“刘华友，我曾经抓了你三回，你这是故意在跟我找茬子吧？”

“不是！我和你的恩怨，有的是机会单独解决，刘某今天到这里，是要保证闲杂人等不要闹事，干涉人家三位掌柜的正事！”刘华友看着胡秉耀，眼中都是怒火。

自古以来，捕快和黑道，怕是天生的对头。刘华友现在身上，还留着胡秉耀当年刑讯给他留下的累累伤痕。

“你说谁是闲杂人等？！”胡秉耀怒道。

“你一个退了休的刑部捕头，哪来的五十万两银子？想是你那位朋友，不便直接出面，又对某人心有牵挂，便派了你出面吧？！”刘华友笑道：“其实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又何必藏着掖着？！”

这五十万两当然是李卓然出的银子，李卓然断定三大富豪只要看到胡总捕头拿出这些银票，便知道是他李卓然在如云身后撑腰，肯定会给个面子，不会苦苦相逼。

延期半年之间，他自然有办法筹集到这笔钱。只是万没想到今天双龙会和三大富豪相互勾结，苦苦相逼，连他的面子也不给，竟是非要置如云于死地了。

这刘华友敢于当众揭开这个盖子，讽刺李卓然和如云有私情，便是证明。

胡秉耀大怒，一剑出手，直刺刘华友：“我先让你闭嘴！”

刘华友闪过这一招，手中多了一条精钢链子，直接向胡秉耀卷过来：“老头子，我倒要看看你的斤两！”

两人片刻之间已经交手二十余招，不分胜败，突然，刘华友使出一招“毒蛇盘树”，手中链子，突然象长了灵性一般，闪电般将胡秉耀长剑卷了足足几圈！！

胡秉耀笑道：“小可之道，想缠飞老夫的剑吗？！”

手上内力，立刻运到剑上，刘华友也运功在链子上，两相僵持！

突然，刘华友扔掉链子，闪电般腾身而起！！

胡秉耀长剑一搅，一条百炼精钢制成的链子登时变成碎片！！

好醇厚的内力！

而他再想用剑挑刺刘华友，却已经迟了！

刘华友一掌拍到，正中胡秉耀左胸！！

好凌厉的掌法！

胡秉耀倒飞几丈，方才落地，口吐鲜血，幸亏身旁两个江湖朋友及时扶住他，方才没有跌倒。

刘华友大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当我还是你手下败将吗？！你这老朽，没想到我已练成弃链换掌吧？！”

弃链换掌本身并不难，难的是，双方当时已经在用内力比拼，仿佛都把对方吸住了一般，而此时，如果强行撤出，必然会导致真气逆流，形成内伤。

而这刘华友，现在居然练成了突然撤招，而真气不伤的本事，而胡秉耀毕竟回乡已久，不理江湖，实战很少，便着了此道。

如云道：“赶紧扶胡总捕头回房间治伤----刘长老，我问你，你刚才说我什么？”

刘华友这小人，指桑骂槐的影射如云和李卓然的关系不正常，如云已经十分愤怒。

刘华友笑道：“薛夫人，我说什么不打紧，我看你还是赶紧处理自己的事情，想办法偿还这二百四十万两银子要紧！”

如云也不跟他啰嗦，便转向三大富商，冷笑道：“银子便只有这么多，三位，俗话说是得饶人处且饶人，江湖不是凡事做绝。如若三位能给我镖局更多时间……”

“薛夫人，没有如果。”刘青山忽然冷冷打断如云的话：“江湖是讲规矩的地方，还是那句话，还钱，或者……”

“或者怎样？”如云还没说话，脸色铁青的一诺抢先说话了。

“我们投的是死标，江湖规矩，你懂的。”刘青山冷笑：“不过这不干薛小姐你的事情，你早晚嫁人，不是薛家人……”

“我现在还没出嫁，就是薛家人！”一诺抗声怒道：“我没想到，你们堂堂京师三大富豪竟会是这样的人！我们实在筹不到更多的银子，江湖规矩，威远镖局的声望，我们都懂，所以……”

她猛的拔出一柄匕首，便要刺向自己的心口！！

如云已闪电般来到她身后，点了她的穴道！

一诺呆立着，双目当中却有眼泪流出！！

如云笑道：“既然今日无可选择，那我便不可废江湖规矩……”

“夫人！”“薛夫人！”

“妈了个巴子的，你们想杀夫人，先杀我马大元！”马大元一个箭步，跃到如云之前，嘶声大喊道：“我们只是无法偿还镖银，又不是犯了弥天大罪，哪有逼人家死的？！”

一人飞身而出，竟直接连扇马大元三个耳光！！

正是双龙会长老苏志燮！

马大元被打的鼻青脸肿，几乎在原地转了个圈，方才看清是谁出的手。

苏志燮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场合，是你这下人能说话的吗？”

马大元大怒，道：“老子和你拼啦！”

拔剑出手，就要砍向苏志燮！！

“等一等!”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听到这一句话，如云的脸色，登时变了！

所有的威远镖局镖师，也都变了脸色！！

就连被点住穴位的一诺，都已经是泪湿粉面！！

只见一个年轻人，穿着崭新的衣服，身后跟着三个人，缓缓走进场地。

没错，来者正是侯龙波！！

“龙波！”如云狂奔到侯龙波身前，道：“你回来了？！总镖头呢？”

侯龙波听了，慢慢的跪倒在地，给许如云磕了三个响头。

“到底怎么了？！”如云焦急万分，跺脚道。

侯龙波起身，缓缓说道：“夫人，我们在湖南山中，突遇敌人伏击，总镖头和众位镖师，都已战死！”

听了这话，如云晃了两晃，后面两个镖师赶忙把她扶住！

如云勉强忍住情绪，咬牙道：“那你呢？大家都战死了，你怎么能逃出来？”

“是总镖头拼死抵抗，让我逃出来，做个活见证，将来找到真凶，报仇雪恨！”侯龙波脸色凝重，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脸上。

所有人都得出结论，他刚才说的几句话，是真话。

这些人的江湖经验都十分丰富，这么多人都得出了一致结论。

只因为这几句话，本来就是真的。

“不错，青山派的轻功颇为高妙，江湖共知，用来逃跑的确是最好选择！”苏志燮冷笑道。

侯龙波的眼睛慢慢浮上血丝，脸上浮上一种奇特的微笑，熟悉他的威远镖局镖师都知道，这是他极度愤怒的表情，他已经动了杀心。

却有一人比他更快，那人风中树叶一般轻飘飘的飞过众人，落在苏志燮对面，冷笑道：“苏长老，我请你至少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如果是我，我便不会在此时插嘴！”

“叶逍遥？！”苏志燮大惊：“你怎么……”

“侯龙波是我朋友。”叶逍遥笑道：“我今天心情不好，你最好不要惹我。”

“惹你又能如……”苏志燮还未说完，脸上已经连挨三个耳光！

苏志燮脸红如纸，手中多了一柄长剑！！

叶逍遥却已经落在几丈之外，笑道：“真的，你真的想试试？”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苏志燮这等小人，却还未到发疯的境地。

他忽然笑道：“叶逍遥，今天是人家的私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你有本事进京师，就看你有没有本事出去了！”

“随时候教。”叶逍遥笑道。

场面中心便又回到侯龙波这一侧，如云强忍眼泪，道：“龙波，是谁做的？”

“是缅甸人。”侯龙波慢慢吐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