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入阵（中）

圣诞节晚上九点三十分，梁广明在罗丞的引领下来到了淮海市新任局长沈思齐的休息室内与他会面。沈思齐坐在茶几后的沙发上慢悠悠地烧着茶，问道：“喜欢喝什么？我这有绿茶和白茶。”

梁广明心里有些焦灼，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回应道：“茶我这几天忌了。不知道沈局现在找我是有什么指示？”

沈思齐起身从旁边的立柜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梁广明道：“待会你还要出门，就送你瓶瓶装水壮行吧！”

梁广明难掩激动，道：“你批准了？那我现在就去准备。”

“不管我批准不批准，你的准备工作应该早就提前做好了吧？”沈思齐坐回沙发，不紧不慢地端起小茶碗，讲道：“你放心吧，这次我不会改变主意的，你不用像上次那样急着先斩后奏。”

梁广明知道沈思齐所谓的“上次”指的是自己关机驰援洛阳一事，此刻被领导翻出旧账，他也只能笑笑没有说话。

“罗丞给我看过那个绝情谷酒吧幕后势力的调查情况了，接下来我要应付的麻烦肯定不会少。罗丞。”沈思齐对自己的秘书吩咐道，“过一会你拿个笔记本，就陪我在办公室里坐着，谁敢打电话说情甚至是施压，你就把他的名字和电话都记下来，我们日后再清算。”

罗丞跟随沈思齐多年，知道自己的这位领导何时是在演戏，何时是动了真情。看到沈思齐这副坚决的样子，罗丞万万没有想到他对这次行动的态度会这么坚决和强硬。“沈局，恕我直言。”罗丞看了梁广明一眼，斟酌措辞后咬牙说道：“今晚出动全副武装的特警突查绝情谷，是为了配合专案组潜入后院查找黄泉组织据点。但是，专案组给出行动的成功率不到五成，这真的值得您冒着付出那么大代价的风险批准行动吗？”

沈思齐“哈哈”一笑道：“值！”

梁广明见他们二人一唱一和，认为他们多半是在演戏。可大战当前，若是自己被这种政客笼络人心的把戏诓骗，岂不是要误了全局。一念及此，他硬着头皮问道：“沈局，你完全可以等着专案组报给公安部的申请审批通过再命令行动，这样无论成败你都不会得罪人。可你现在就这么批准了，我……”

“不放心是吗？说的也是，我和一些商人走的比较近你们都是知道的。绝情谷背后的商会势力那么大，你担心我和他们也有瓜葛，所以故意主动承担责任，是为了夺走行动的指挥权。”沈思齐稳稳地放下小茶碗，眼神平静如水，道：“直白来说，你在担心我会不会也是绝情谷的保护伞之一。”

梁广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坦然与他对视。

“梁支队，你这样想，就是看轻我了。”沈思齐端起小茶碗，把里面的热茶一饮而尽，道：“你和我像也不像。我们都有执念，可你的执念是正义感，你要破大案、难案、窝案，只要能破案，你可以不择手段，所以说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刑警。而我呢？我也有执念，我的执念就是野心。我要当所长、支队长、局长甚至厅长，只要能走到更高的位置，我不怕与虎谋皮，也不怕像今天这样冒些什么风险。”

梁广明很少看电视剧，但也知道能说出这种台词的人，在电视剧里基本都是没有好下场的贪官污吏。

“不过你别看我现在这样，当年我可也是以成为一名优秀警察为梦想的。毕业后我到乡下派出所任职，每天骑着自行车、三轮车在田地和村子里出警、走访，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经历。过了大概一年吧，村子里发生了命案，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打死了，人证物证俱在，就是一个很简单的案子。领导把案子交给我来主办，我很认真地按照程序办理，可是最后呢，这个案子黄了，我也被处分了，你猜是怎么回事？”沈思齐自问自答道，“那个凶手是当地一黑社会老大的独子，他们买通了上至市局副局长下至派出所辅警的很多人，偷走了血衣、篡改了供词、威胁了人证、串通了司法部门，最后，这个案子以我渎职为结果，赔了些钱就不了了知。”

梁广明没想到当年竟会有这么目无法纪的事情，也没想到沈思齐从警之初竟有过这样的经历。他听沈思齐以云淡风轻的口吻继续陈述道：“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你想要成为一个好警察，做对的事情，首先就是要掌握权力。我有了一个所长的权利，至少能保证一个派出所辖区内发生的事情得到公正的处理。我有了一个分局局长的权利，我就能保证一个分局辖区内的事情得到公正的处理。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我最想要权力，我现在是局长，以后想当副厅长甚至是厅长。”沈思齐握紧右拳，振振有词地说道：“每当我走上一个新的位置，就会清理掉我辖区内的那些渣滓。”

追随沈思齐多年的罗丞被他的话语所感染，情不自禁地说道：“这么多年来，沈局做的每一件事都对得起他的职务。”

梁广明没想到沈思齐今天会对自己交浅言深，依然保持着警惕的本能没有过早的表态。

沈思齐洒然一笑，道：“我今天对你坦诚相待，确实也是别有用心。我呢虽说是一局之首，可终究也是一个外来的人。如果我不能招揽一些人才对我忠心耿耿，后面的工作也会很难开展的。”

到了他们这个层面，按理说讲话的原则是说三留七，这让今天沈思齐的诚实更显得难能可贵。梁广明笑了笑，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后作出决定，道：“沈局，我相信你。”

沈思齐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喜悦，给自己添了一杯热茶后说道：“今天的行动我也相信你，别让我失望。”

梁广明领命离开后立刻赶往指挥部，一块可以同时播放十六个监控画面的大屏幕已经工作。在场的不仅由副局长王晨曦，还有一名省厅刑警总队的副总队长。众人盯着屏幕右上角的一个画面，屏息凝神。

画面中只有两个人，正是洛阳和撰史者“白熊”。他们潜伏在绝情谷酒吧后院的门外，头顶就是酒吧自己安装的防盗监控摄像头。

十点整，王晨曦下令行动开始，正在举行圣诞狂欢活动的绝情谷酒吧瞬间变得黯淡无光，即使是被酒精灌醉的人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醒了酒，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冒着承担“无故冲击娱乐场所，造成人员踩踏事故”罪名的风险，指挥部依然坚定不移地选择了这一战术，就是为了最大程度的分散注意力，确保洛阳暗度陈仓。

几乎是在人群涌出的同一时间，一辆又一辆警车出现在酒吧四周，特警们蹿出警车，在指定地点迅速就位，雷厉风行地拦截住每一名跑出酒吧的顾客。在他们的背后，一个个巡逻民警小跑出现，按照法律规定开始对人员逐一进行身份核查。

酒吧内，大惊失色的胡炎跑到吴欢面前，急道：“吴总，这次来的不是派出所也不是治安支队，来的都是他妈的特警啊!”

吴欢临危不乱，心中念头急转，道：“你带着兄弟们护送那两拨富二代从密道离开。如果他们正在玩冰，你就是给我吃了也不能让警察发现！吧里的那些小姐就随他们自生自灭吧，管不了这么多了。”交代完毕之后，吴欢烦躁地扯开领口的扣子，快步走向后门。可在他想要拉开后门的时候，后门却被人从外面强行破开，一队身穿黑色作战服、戴绿色夜视护目镜的特警涌进门内，包围了吴欢。

吴欢的目光越过他们的肩膀看向院子另一端的屋门，那正是摆渡人居住的场所。事到如今，他仍然不知道这些特警突袭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也就拿不准自己究竟应不应该反抗。

在他犹豫的同时，不知多少特警已经冲进了酒吧，到处都是顾客的尖叫和特警的训斥。期间也有几个白痴仗着酒劲抗拒执法，但都无一例外地遭到了“镇压”。吴欢叹了口气，在当今这个谁弱谁有理的舆论环境里，派出所民警和交警确确实实都成了软柿子，可这些荷枪实弹的特警们，却永远都是不可忤逆的硬骨头。

心知特警们很快就可以控制场面的吴欢配合的举起了双手，然而下一刻意外突然发生，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死人了！”，紧接着就是人们的哭喊和咒骂，不少已经蹲在地上等待处置的人都被恐惧驱使开始推搡、逃命，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跌倒在地，又有多少人惨遭踩踏。包围吴欢的特警立刻分为两组，一组进入内场协助维持秩序，另一组仅有两人堵住后门。吴欢权衡片刻后一步上前，打算出手击伤二人后出逃，怎料他还没有行动，后门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那两名站在后门门口的特警直接被顶飞老远，不省人事。吴欢循声看去，只见一辆黑色的改装SUV完完全全地堵住了后门。在他看不见的另一侧，一个拄着拐杖的日本老人推开车门走入院内，径直走向摆渡人所在的小屋。

这时，一个身如巨熊、背负铁匣的壮汉从阴影中走出拦在了他的面前，气势凌然地说道：“此路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