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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盐议
广顺元年十二月年三十,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史德统一行大军行至孟州,身高九尺的新任的河阳节度使武行德率城中缙绅及军民出城十里迎接史德统一行人的到来。
放眼皆白的雪地上,一行军列慢慢引入眼帘,望着滚滚而来的大军和那面招展的“史”字大纛,站在雪地里的武行德不免有些感怀。几年前,史德统就任郑州防御使时,自己就曾出任河阳节度使,时光荏苒,如今自己再次移镇河阳,而史德统却早已一飞冲天,贵为当朝开国公爵,风光无限,此次他更是携大胜凯旋,武行德感叹自己更难以望其项背。
“武某携本州缙绅恭迎史相公、范相公!”武行德拱手笑道。
原河阳节度使张晖,今年四月时,因私自扣押往昭义运粮的队伍,被向训在给郭威的密奏中捅了出来,郭威大怒,潞州战事一了,郭威便将其下狱问罪,郭威知道武行德与史德统私交不错,移镇刚到许州没有多久的武行德又被郭威调任河阳,也算变相对史德统有所支持。
史德统连忙下马,看着身如巨塔般的武行德,史德统肃然道:“武节帅何须如此客气,当知潞泽上下军民,还需感谢武节帅饷馈转运之情,史某在此,代潞泽二州军民谢过节帅!”
说完,史德统深深一揖,武行德见状连忙将史德统架住,忙道:“当不得,当不得!史相公为国殚精竭虑,衣不解甲,视死如归,与辽虏厮杀于阵前,武某恨不得也想率军北上,襄助相公,奈何职责所在,不敢妄动,却只能为史相公提供军需粮草,已经有愧,哪里还能当得起相公的赞誉!”
两人一时相互谦逊起来,一旁的范质看了看了看天色,笑道:“二位若是再继续谦让下去,我等就要在这荒郊过夜了!”
“范相公说的是,武某考虑不周,二位请!”武行德一拍脑袋,遂即上马,将史德统、范质等人迎入城中,史德统命潘美领军在城外扎营,其余将领随队,一起入了城。
孟州府衙厅堂内,将星闪耀,三桌筵席上坐满了兵将。武行德推脱,欲让史德统坐上主座,奈何史德统推脱不就,武行德这才落座,史德统、范质二人分落武行德左右下首,武行德高喊一声道:“开宴!”
一行仆人侍从,将一坛坛美酒,一碟碟佳肴如流水般传送上来,趁此佳节,众将领也是开怀痛饮。
武行德早有安排,待忠义军在城外扎好营寨,一车车的美酒佳酿,猪羊鸡鸭也被送入营内,自是不提。
宴席上,几杯美酒下肚,众人微感寒冷的身躯瞬间温暖了起来,这酒桌上的气氛也渐渐浓烈起来。
“辽人南下,武某虽未参战,但也不敢懈怠,我曾向陛下立下军令状,绝不会让辽人越过太行山。”武行德摇了摇头,晒笑道,“不过,我们河阳三城百姓光听到辽人气势汹汹而来,就已近害怕至极,以为又要生灵涂炭了,不少百姓拖家带口的要么向西逃亡关中,要么举家迁往汴梁。武某以为我孟州恐怕也难逃劫难,却始终未有上阵的机会,皆是因为相公率军在泽、潞艰难相抗,在此,武某敬一杯史相公以及在座的忠勇将士!”言罢起身朝史德统以及众将士敬到。
史德统闻言也举杯起身致谢,众人也一同起身,举杯回敬。
只见下首的众将之中只有一人,脸色阴沉,目光直盯那武行德,神态间流露出不耻之色,正是王审琦的手下,刚刚被任命遥领舒州刺史的忠义军右厢骑军第一营指挥使张洵。只是那张洵虽面色不善,却不敢有什么不敬的地方,况且史德统也坐在武行德一旁,张洵只能一直低头喝着闷酒。王审琦知道其中内情,侧脸朝下方筵席上的张洵看了看,心中一叹,微微摇了摇头。
这时史德统举杯朝武行德敬道:“史某此次归朝,路过节帅辖境,巧值正旦佳节之际,借节帅的酒水,祝节帅仕途步步高升,也祝节帅辖境百姓安康富足!”
“史相公客气,武某也祝相公平步青云,阖家安康!”武行德笑着一饮而尽。
一旁的范质笑道:“久闻武节帅治民有道,范某一路观来,见孟州百姓富足,野无荒田,我在汴梁亦听闻一桩武节帅的趣闻,也足见节帅心思缜密!”
“哦?是何趣闻,范相公不妨说来听听。”史德统莞尔道。
范质朝武行德一拱手道:“既如此,武节帅莫怪范某揭人老底!”
武行德呵呵笑道:“但说无妨!”
原来大周新创,朝廷推翻之前汉朝的禁运私盐的严酷法令,重新规定凡能捉获贩盐一斤以上者,加以重赏。
当时孟州一些为非作歹的官吏,常常用私盐来陷害百姓,以求谋得重赏。时正值武行德上任,曾有一个村童,背菜进城,路上遇到一个尼姑,从河阳城来,与他同行。快到城时,尼姑却先走了进去,一会儿,守门的吏卒前来搜查,在村童的菜篮中查获了私盐数斤,便把村童捉了起来,送到府衙中请赏。
武行德听闻此事,取过私盐查看,见外面裹着白纱手帕,而且有一股袭人的龙麝香气,似是女子所用之物,因而生疑,再联想到最近因截获私盐而被领走的悬赏太多,更觉可疑。他心里想道:我看村童破衣烂衫,甚为穷困,怎么拥有富人家才用得起的薰香手帕呢?一定是别有用心之人干的勾当。
武德行于是招来村童,询问说:“你离家以后,曾与什么人同路而行?”村童如实作了回答。武行德听闻村童描述,问明尼姑的形貌,命令亲信去逮捕,即日捕获,经过审问发现,原来是天女寺的尼姑与守门吏卒企图栽赃他人,借此谋求赏金。武行德当即将村童释放,并将那几个涉案的守门官吏问斩。
孟州的官员听闻此事,自此对武行德又是惧怕又是敬佩,不敢再有所欺瞒,整个孟州官场为之肃然。
史德统听完后,叹道:“武节帅虽为武臣,却有狄公之明,史某佩服佩服!”
“惭愧,惭愧,只是那群贪官污吏太过肆无忌惮,竟然栽赃一个黄口小儿贩私盐,武某如何能信,一经审问,这群人自然露了马脚!”武行德回道。
“朝廷虽在前朝基础上宽松犯盐刑法,犯五斤以上者才处以极刑,但相较后唐时期,也是十分严酷!”史德统叹道。
“福建、淮南之盐属于南唐,两浙之盐属于吴越,岭南之盐属于南汉,两川之盐属于后蜀,朝廷能掌控的也不过解县、安邑等河东数处盐池和青徐几处海盐产地,这几处稍有差池,市场盐价随之飞涨。天宝、至德年间,盐每斗不过十钱,到了乾元年间,当时朝廷为了增加赋税,由盐铁、铸钱使第五琦、刘晏实行榷盐法,斗加时价百钱而出之,为钱一百一十。百十年过去,盐价涨至如今的每斤五十钱,百姓可谓苦不堪言,不少人眼红盐价暴利,铤而走险,贩卖私盐。”范质叹道。
“潘某记得前朝后唐年间,朝廷也握有盐州以北的乌、白、细项等四处盐池,后唐覆灭之后,这几处盐池也遭破坏。朝廷虽对其有恢复,但这几处盐池靠近定难军,也经常被党进掠夺,食盐出产时有时无,南唐、后蜀几国皆禁止贩卖食盐入我大周境内,只有两浙的吴越与我朝进行食盐交易,但数量有限,所以我朝食盐产量少,质量不高,盐价却奇高。如此重利,贩卖私盐者自是趋之若鹜,即使前朝实行‘犯盐者无论多少斤两,并处极法’,亦不能止。”潘美说道。
“堵不如疏,盐乃五味之首,对百姓来说与粮食一样重要,一味地施以严刑峻法,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依史某看,朝廷只有拿下了淮南以及盐州的产盐之地,市场上的食盐货量增多,这盐价才能下降,投机取巧,铤而走险之辈自会减少,此外朝廷也应取消官府专卖,允许商人资本进入,或官商合卖,或商人运销而官商分利,不与民争利,减少重复征税,增加市场流通,到那时,民食贱盐,百姓也能松一口气。”史德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