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表白
黑暗中人的感官变得灵敏而谨慎，安然每步都走得小心，不断地被牢中小虫弄得停下脚步，似乎深怕有甚么会突然出现，虽然他不知道甚么到底会是甚么。
终于走到了底，眼前出现了几抹光线，这些光线是阳光穿过地牢上方为了透气而造出的气孔所形成的，不仅微弱，而且一旦有云在天空徘回便会逐渐黯淡，有如不可期待的希望。
安然将提灯挂在墙上，往地牢内部走去，据荣乡所言现在地牢内只关了一个人所以不必去在意其他的牢房，只需要往最深处的牢房前进便能见到凑。
从楼梯口走向牢房最内部的房间其实只是一小段距离，然而这段距离却让安然的情绪变得莫名高昂，紧张、兴奋与害怕全融合为一体，心脏加速，汗水不断冒出，视野逐渐变得狭窄，脚步虚浮似乎就要向上天飞去，一切感知几乎就要脱离常轨。
──但这也只限于在见到凑之前。
当安然走到了最深处的牢房前时，所有任性妄为的身体反应全部都陷入了静止，时间的流动被无限延缓，就是眨眼都无法随心所欲。
凑就在安然的眼前，这名他曾经连对方是首辅女儿都不知道的心上人就在眼前，这名他从来不认为能追上的天才中的天才就在眼前，这朵他以为永远都无法触及的美丽花朵不知何时已经开到了脚边，只要鼓起勇气就能将起采摘，只要鼓起勇气……。
‘既然来了就不要站在哪里，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不是吗？’
在安然下定决心之前在牢里的一方先行开口了，而这声音打断了安然原先的思绪，他不自觉地走近牢房，在那里外表落魄，但双眼却炯炯有神的女性正看着他，露出了一抹冷笑。
７．乱起８
从牢房上方气孔中射入的微弱光线若有似无地洒在被囚禁的女性身上。散乱的长发，被捆住的双手双脚，每一种惨状似乎都再一次确认她究竟有多么狼狈。然而即使处于如此落魄的状态下，女性的双眼依旧如黑暗中的夜明珠般蕴含熠熠明光，更似散发萤光吸引猎物上门的食虫植物，生机勃勃却让人不寒而栗。
安然并不了解自己的对话对象究竟是甚么样的对手，他的双眼早已被自己的双手所蒙上。
‘你、你好。’
‘你别站那么远，保持这种距离说话人很快就会累了。’
与安然相望的女性开口了，她的声音如海妖的歌唱，安然听了对方的话不疑有他地走近牢房，彷彿被火焰吸引的飞蛾毫无自觉也不曾却步。
‘到这里可以吗？’安然站在牢房之外，紧贴栏杆之处问道。
‘别那么疏远嘛，既然叔叔让你来向我问话就不要怕靠得更近。’
‘可是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你可以进来我这啊。’
‘这、这可以吗？我应该打开牢房门吗？’
‘这不是问题啊，牢房门我早就打开了，只是我不想出去而已。’
安然听了有些惊讶，连忙走到牢房的门锁前，只见锁内部的簧片不知因何理由已经失去弹性，在这状态下任何人只要稍加使力便能将其打开，与对方所说并无差别。
‘锁是能够开，可是……’即使知道锁能够打开，但安然依旧还在犹豫。
‘别可是了，进来陪陪我吧。’
‘这……好吧。’
在任何人三番两次的要求下，安然都不可能无动于衷，更何况这是来自于他心上人的请求，与铁石心肠一词无缘的安然很快便答应了对方，他打开门锁进到了牢中。
而就在安然进到牢中的瞬间，原本在牢内的女性突然跃起朝他冲了过来，他反应不及，被对方以身体压在下方动弹不得。
‘这、这这这，请、请起来好吗？这样不太好，起来请起来……’
第一次碰上这情况安然感到手足无措，他不明白对方的用意──就算他能明白现在也无法明白。一直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此刻不知因何种理由正以无比柔软的身躯压在他的身上，这一瞬间他只感觉到脑袋发热，眼前一片混乱，想动手却踢腿，想转身却扭头，不管做些甚么都不是他的意思。
‘喂！别乱动，你的手摸到我了。’
与安然相反，女性一方冷静到难以相信的程度，只是轻松地开口，一点羞涩也无。
‘是！对不起！对不起！你是不是要起身……’
‘不必！我们就保持这个姿势聊聊天吧。’
‘可、可是这个姿势……’
‘有甚么不好吗？被一个双手双脚都被绳索绑住，不能自由活动的女性压着有甚么不好吗？’
查觉到安然的惊慌，压在他身上的女性露出一抹恶作剧式的笑容，变本加厉，更加故意地将身子往安然身上压去，让他又是一阵困窘。
‘不、不是不好，只是要是被人看到……’
‘如果你不同意我现在就把叔叔叫进来。’
对方的话一瞬间终结了安然的挣扎，他毫不怀疑，若那名对自己有成见的神殿卫队队长进来看到这情景他会被切成十块八块扔去喂狗的可能性。
‘那……失礼了……’
当甜美的幸福与残忍的酷刑两相选择，安然理所当然选择了前者，而在他放弃挣扎的同时，压在他身上的女性露出了充满谜团的笑容。
安然被压倒在地，抬头看去朝思暮想之人的脸庞就近在眼前。散乱的长发、修长的睫毛、吹弹可破的肌肤、柔嫩欲滴的嘴唇、憔悴却更加动人的细颈以及那双深邃吞人的倩目，平时不能细看的微小之处皆在他的感官中无限放大，占据脑海中任何能够被用来思考的部分。
‘现在，我们要聊些甚么呢？’
女性笑着，那声音不知从何时起比过去听来更加妩媚，恰似在蝴蝶前盛开散发花香的艳丽花朵，安然不自觉地冲着对方傻笑，似乎想拍动不存在的翅膀钻入花丛。
‘我……’
欲言又止，安然想要回答对方的问题，但不知为何嘴却不听使唤。他的鼻子一嗅到对方身上那与众不同的气味顿时失去了自主性，脑袋中所想的难以表达，过去碰上难题便会结巴的习惯在此时更上一层楼。
‘你不知道怎么开口吗？那就从我先开口吧。以前你一直跟在我身后对不对？’
‘──是。’
突然被问到尴尬的问题，安然想解释却又无从开口，嘴张了半天才挤出一个‘是’。
‘这样啊，说实话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我、我，游、安然，我叫安然。’
‘安然？真是个好名字，有种自由的感觉。另外我叫做凑。’
‘我知道！──不、不是，我只是知道，我……’
突然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奇怪的话，安然感到一阵困窘，原本就已经泛红的脸变得更加鲜红，有如熟透了的番茄。但在他面前的女性却不以为意，只是微笑以对。
‘你以前就知道我的名字吗？我很高兴呢。不过你为甚么以前会跟着我，而且知道我的名字呢？难道你喜欢我吗？’
‘不，这个，那个……’
对方的话语充满了意外性，安然被突然问及这等问题一时间招架不住，只有继续口吃的份。
‘这么说你不喜欢我啰？也是，我可是会带人去冲撞神座的疯子……’
见安然否认，女性倩目微暗，就这微不足道的动作却让安然心慌意乱，连忙出声表达立场。
‘不！不是！我喜、喜欢……’
‘所以你喜欢我吗？’
‘……喜欢。’
在对方不断逼问下，安然亲口在心上人面前表白了自己的心意，一时之间他只感到头昏脑胀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真的吗？我好开心呢。那么你为甚么喜欢我呢？既然凡事都有理由，你到底喜欢我甚么地方呢？’
就在安然自以为功成身就的瞬间，女性吐出了这个世界上数一数二困难的问题，若他有所经验或许能发现巨大的陷阱已经悄然完成，也或许能回避蝴蝶被黏在蜘蛛网上，小虫遭猪笼草中花蜜所淹没的命运。只是至今他依旧未能有所自觉，自己究竟是被幸福缠上，又或仅仅是只将被毒蛇吞没却不自知的小小鼠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