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恩怨

眼前的方涵之，高大，强壮，黝黑的脸庞，高高的额头，朴实中藏着几分睿智，就是眼神有点过份的凌厉。

“你就是雷小方？幸会幸会，我好象见过你！”方涵之冲着我点点头。

我愣住了，不会说话。

面前这个人，就是我自己。

“你们两个前些天交过手。”蒙媚站在他身旁说。

他神色放松了些：“看来你们雷家真是精通百艺，连我这些祖传下来的秘技，也懂得不少。”

我暗中吸了口气，道：“能传下来的，都是好东西，自然有相通之处，看似一样，却非完全一样。”

“说得不错！雷兄弟刚才那一套拳，威力惊人，令人佩服不已……但我们先离开开这里再说。”他说得很由衷。

——

阵破后，我们已经听到了水声，是下面那个瀑布发出来的巨大水声，但四周的光线却慢慢在减弱，抬头往上看，黑色一片，不见天日。

知道这里的环境会急剧变化，脚步便不敢稍慢，幸好身体都异于常人，没有了三乾的设置，借助身上的各种技法，下了断岩悬崖，早已见不到孙偌和万寅燕、范同等人踪影。

我忽然想到，方涵之不是跟阿云峰一伙的吗？现在看来，他倒是跟蒙媚很有默契，但他跟蒙媚，一直也没说过什么话。

恩怨，是阿蒙两家之间的，方家和万家，夹在中间，他现在这样的态度，或许也是正常的吧。

还想到，脑里不断出现的那些似真似假的幻象，一定是有原因的，我差点认定是有计划的，目的就是我能掌握一些特别的技法，去化解某些特别的困难。

“浪底藏雷，就是这样出现的，刚好破了那个阵眼，为什么会这样？我是不是正在变成另一个人？就如万寅燕一样？”越想，心里就越发寒。

“我不是要变成人猴吗？是不是在变在人猴后，还要帮人家做事？就如人猴要杀龙涎一样……”心里又乱了起来。

“阿云峰跑不掉的，蒙家的人，青龙帮的人，早已在各处出口等着他，我阿爸，会出现在他面前的！”蒙媚狠声道。

方涵之似乎想到什么：“阿云峰背后的目的，真令人难以猜测。”

“我们不用猜，我阿爸知道一些，只要能截住他，一切都能水落石出！我们快点赶上去！”蒙媚身形一晃，在溪流的乱石上如蜻蜓点水般的一掠而过。

我们出了山谷后，头上明月当空，却有繁星流逸，空中风流轻荡，一阵阵浅白的云彩，尽往东方飘去，真是一个奇景！

“三卦全消，那些生气，四下散逸，顺着嵯峨山山势而下，流入西安，然后出潼关，入中原大地，往后经年，不知道又会造就多少奇事……”方涵之感叹道。

不错，按照风水的角度看，就是这样。

“你们看，天上那些浅白的云彩，透着晶莹的绿色，那些就是生气！”方涵之仰望着说。

我也看到了，不知道蒙媚能不能看到，但蒙媚好象不在乎，眼光只有四周搜索着，她在找阿云峰，找蒙家的人。

“那片大岩石！”我感到那里有人。

就是我与步云青两次上来的那一片岩石，那是这个三重八卦阵的一个分界线。

“走！”

——

他们所有人，果然都在那片大岩石尽头处，现在明月当空，雾霾尽去，一切都能看得真切。

情形不象我预想中的那样弓拔弩张。

我们三人现在所处的位置，大约是沿着东北往下的东南方，下面不远处，正是那片岩石的尽头，那里有一块平地，很宽大，杂草丛生，地面平整得很。

此时，天空上的云彩已经很淡，月光将一切都照得清晰无比，下面的情形，有些不可思议。

在平地中间，放着一张桌几，形式古旧，桌几之上，放着一把茶壶，三只茶杯，桌几两侧，对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坐姿如虎豹，正是阿云峰！另一人，却佝偻着腰，身形比阿云峰还高一些，状若鹰隼，就是蒙执！

桌几上面，阿云峰前方，放着一个葫芦，这葫芦，形状跟我先前找到的两个没有不同，但要大一些，颜色却为黄中带黑，正是归元葫芦！

这个必定就是刚才悬在我们三个头上的那个葫芦，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

阿云峰背向我们，蒙执面向我们，说明，蒙执早就料到阿云峰会在这里下山，故而静待他的来临。

阿云峰的左侧不远处，站着孙偌、范同，两人旁边，是万寅燕，孙偌和范同看来精神不错，就不知道孙偌完全恢复没有，而万寅燕，却是精神恍惚。她也看到了我，但却没有再大叫我是小海。

万寅燕旁边，有一个我最不想，也最不敢见到的人，杨垂容！

杨垂容静静地站在那里，紧抿着嘴唇，一手扶着万寅燕，另一手却微曲向后，整个人，就象一支箭，一支满弦待发的箭！

她看到了我，眼神停顿了一会，好象微微震动，然后神情归于平静。

而蒙执后面，站着步云青，他有些疲惫，但神情高昂，在他身边，还有蒙牛，那头白白的蒙牛！这家伙也来了，蒙文却没有来。

最令我吃惊的，是他们两人后面，还有两人，其中一个，正是阿桂妹，她站在那里，身形还如以前的健壮丰美，但神色却没有激动，只是静静的站着，没有挣扎。

阿桂妹旁边，还有一人，这人黑衣长衫，头上还戴着帽子，帽子下面，挂着黑纱，正是以前见过的那个神秘女人！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我们三人的到来，令他们惊讶了一下，却没有人说话。

方涵之走到了万寅燕身后，蒙媚也慢慢的走到步云青那边，我只能跟着，心里计较着，最不济，也要抢走桂妹，将他交还孙偌，以还以前的情义。

鼻子中，早已闻到绿云雪那奇特的香气。

现在这个场景，就如在演着一场准备好的情景剧。

阿云峰和蒙执两人，始终没有什么举动，或者，他们都在等着一个结局。

蒙执终于说话了。

——

“云峰兄，你也多年没喝过绿云雪了吧？刚才三个孩子出现，耽搁了些时间，估计茶味有些重了。”蒙执拿起桌几上的茶壶，往阿云峰的茶杯上倒上一杯。

阿云峰没有说话，凝视着茶杯，看了一会，才将茶杯拿起，猛的倒进口中，却又没有马上吞下去，反而在口中鼓漱了几下，才仰头向上，任由茶水顺喉而下。

蒙执笑了：“如此喝法，世上只有云峰兄一人！”

阿云峰将茶杯轻轻放在桌几上。

“茶中极品，舍绿云雪其谁？知绿云雪者，又其谁？知绿云雪暧昧之中又暗藏激荡者，又其谁？！”

语气之中，豪迈之极。

“暧昧又如何，激荡又如何，到了最后，茶还是茶……”蒙执说到这里，笑了笑，“二十年前，我们在乌龙山上争论这个，此番重逢，还是一样。”

阿云峰也笑了：“蒙执，有些东西，你忘了，连杯子也摆错了，这三个杯子，你是一个，我这边是两个，另一个是游莹的，看来你很不上心，将游莹那杯错放在自己前面。”

我一直就觉得两个人，为什么要摆着三个茶杯。

我现在站在步云青旁边，身后正是阿桂妹，而阿桂妹侧边，是那个神秘的蒙面女人，这时候，能感到她身上猛烈地震动了一下。

蒙执没有马上说话，却将茶杯举起来，他跟阿云峰的喝法不同，先是将茶杯放在嘴边，轻轻的浅吻了一口，然后呷进去，含在嘴里，慢慢的吞入肚中。

“时过境迁，某些事，已经记不清了，那又何妨，人，做好自己就行，不用想太多！”他说着，缓缓地放下茶杯，显得很凝重。

这两人看似老友重聚，实则字字珠玑，暗藏机锋，所有人都不作声在听着，因为他们如我一样，想通过他们间的对话，窥探当年的秘事。

阿云峰伸手拿过茶壶，轻轻的又倒了一杯。

“何为做好自己？功名盖世，名流千古是一端；守孝床前，尊老爱幼是一端……”

他话没说完，蒙执就打断了：“云峰兄，你还是一贯的执着，其实，我们祖上那些人，生活在跟我们不同的年代，我们又何苦为了他们那些虚无飘渺的承诺而难为自己，难为家人？”

阿云峰静了一会，将茶喝掉，然后说：“二十年前，我以虎为傲，你以鹰为志。听闻说，鹰是寿命最长的鸟，可以活到七十岁。当它活到四十岁时，喙、爪子、羽毛都已经老化，这时它必须飞到悬崖上，用岩石把喙敲掉，让新的喙长出来，把指甲拔掉，让新的爪子长出来，把羽毛拔掉，让新的羽毛长出来，五个月以后才可以重新飞翔。这样它可以再活三十年。”

我觉得他怎么忽然说着无关的话时，他继续说：“看来你还可以再活三十年！”

现在终于明白了，阿云峰是讽刺蒙执，说他已经背弃祖宗承诺，变成另一个人。

虽然我没能看得真切，却觉得蒙执此时一定老脸通红了，但这人的控制力却非常的强，他居然笑了笑，往后靠了靠，很放松的样子。

“其实，我心里不认同你的说法，但是，却又怀念以前书生意气的情怀。下面，足有三百人在等着你，我吩咐谁也不能上来，反而在这里设下茶局，一如以前在乌龙山那里一样。我们不是敌人，可以联手，在现今世上，谁还能与你我为敌？！”

阿云峰鼻中嗤笑了一声：“你选择的是功名盖世，我选择的是恪守祖宗承诺，道不同，不相为谋！”

蒙执直了直腰：“云峰兄，何苦如此？你们亲如兄弟……”

阿云峰显然被他这话激怒了：“亲如兄弟？！因为你出于私心，令阿家的人，几乎被杀个精光，你还我妻子，还我族人来！”

蒙执僵直了身体，良久才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我只是想嫦娥奔月奔月里换个人，以摆脱我们五家人的窘境，但事情出了意外，并非我想见到的……蒙家的人，也……武儿也丧生在你手中，我们算是扯平了！”

“扯平了？阿家数十人的性命，就蒙武一人能扯平？！你重复蒙家的祖先在幽都干过的事，要在嫦娥奔月换个人，当然知道会有怎样的效果！幸好你学艺不精，最后成不了事，但却令时局产生了不可挽回的变化！”阿云峰冷冷道！

蒙执也有些恼怒了：“你今天，不也自以为是，重启这个千万年的大阵，还要将龙气的精华吸走吗？你又是为了什么？！”

果然是要将龙气的精华吸走！

阿云峰嘿嘿一笑：“你知道的，只是这些。我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弥补你在嫦娥奔月里做的事产生的效果，另一方面，你到终南山那里数数有多少所谓修道之人失踪了就明白！”

我马上想到，他那个阵，可能是为了对付那些龙涎。诛杀龙涎，对他来说，是一个责任。但那条老龙涎，不是在秦岭神宫里消失了吗？终南山一带，还有龙涎存在？

那个阵，真正的目的是干什么用的，我是猜不出来，但那些吸人魂魄的归元葫芦，可能是对付龙涎用的。

阿云峰身旁的葫芦，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蒙执也笑了：“你脑子里都是人仙鬼妖。那些龙，那些本来叫做龙的东西，在你们这些卫道之士眼中，都是妖物，非要称之为龙涎，它们是妖物，你又是什么？！”

阿云峰好象气得说不出话来。

蒙执继续笑着，笑得有些放肆的味道，语气也充满着讽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些人，自命卫道之士，干着的，依然是偷鸡摸狗的事！这个大阵，在周幽王时期启动过，就是为了对付那些龙，后来又在秦始皇时期动过，项羽一把火烧掉阿房宫，就与这个有关，最后一次动过这阵的，是汉武帝刘彻时期！除此以外，什么李淳风、袁天罡之流，也与我们那些祖宗串通一气，各取其利，将这个西安，搞得乱七八遭，你现在要做的事，无非也是那样！”

听到这里，我看到所有在场的人，都低呼起来，这些秘中之秘的事，经蒙执说出来，是何等的骇人听闻。

围绕着古都西安发生的各种与风水有关的传闻，那真是数不胜数，在蒙执口中，都只是一个故事，一个围绕着那个古阵与龙的故事。

周幽王、秦始皇、汉武帝……还有幽都的檀石槐，再有嫦娥奔月的侯阔，这可不是一般的小剧情啊。

这两人，先前还只是绵里藏针，明嘲暗讽，现在已经互相数落对方的祖宗，一副撕破头脸的势头。都说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他们之间，可算是血海般的深仇，又岂会善罢甘休。

阿云峰一拍桌几，站起来暴喝道：“你连你嫂子游莹的茶杯位置都摆错了，在你眼中，没有祖宗，没有规矩，没有以前，只有功名，只有利禄，还想跟我说什么！”

蒙执嘿嘿一笑：“那是我故意的！”

阿云峰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呆了一下，还没有说话，我却听到后面那个神秘女人说话了，而且说得很响，是哭着说的！

“蒙执、峰哥，你们别说了！”

她从我与步云青之间，慢慢地走了出去，一直走到阿云峰和蒙执面前！

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