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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南越国师
绵绵不尽,似有若无泼洒着的细雨之中,雾气稠绸氤氲。一只不大不小的乌篷船,安安静静地停在水面,黑色的木桨在船尾,无声无息地放着。
雨丝飘洒,融入水面惊不起半分波澜,倒是不时有一两只蜻蜓低飞,灵巧的从水面轻快的跃过。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上,即刻漾起浅浅的一层涟漪,不疾不徐地荡开。
在一片平静之中,四周更显寂静。不多时,一直在江面漂浮着的一艘不大不小的乌篷船,一位身穿蓑衣的老翁由乌篷船的一侧,动作缓慢地探出头来,一副刚睡醒的样子,眼角细细密密分布着的纹路,像是碎成一块块的破布,皱巴巴的缝在一块似的。
老翁怔怔愣愣的一手扶着竹篷,眯着眼睛,望着眼前迷迷蒙蒙的天空瞅了半晌,良久,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又想起数日前他凑巧在雨幕中撞见的,那场悄无声息毫无预兆却绝对震惊瘆人的截杀。
截杀发生的当日,便是这样雨雾沉沉的天气,而发生之地,便是在如眼前这片水面一般雾霭微蒙,看似平静无波实则常年涛浪花暗涌的中州之地的依兰江一带。
依兰江,位于中州腹地,隶属黔淮大运河之上的墩江水系。
那日,他乘船正行于四通八达、水流声势浩大的依兰江心。行了半晌,他才发现他的船后跟了另一艘船,而另一艘船上,是一位身穿紫衣的身量颀长的男子身旁跟着一个年轻随从。
他们的船上,除站着他们主仆二人外,还多放了一把船桨,其余地方则是空空荡荡的一片,完全没有放其他的东西了。紫衣人身后的随从,只低头静默地弄桨,平平稳稳地跟在他的乌蓬船后头,两船一直保持着大概有三四个船身的距离。
紫衣人脸上戴着一张轻巧的银色面具,堪堪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张淡粉微抿的薄唇和仿若被神工精心雕琢的白皙下颚,姿态闲雅负手身后,安安静静地立着时,倒颇有一番遗世独立之感。他划船行在他们的船前面久了,他渐渐的察觉了,那位弄桨的随从似乎抬起眸,目光相当的冰冷,似乎是一边划一边直勾勾的盯着他的乌篷船。
他虽然年纪较大了,但毕竟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个行走江湖之人,此刻在船上被后面的人这样死死盯着,他只觉得全身都不自在,不由得加快了速度。而他们的那艘船却依旧保持原来的速度,于是,两艘船的距离愈拉愈远,一路顺着江水巨浪顺流而下。而在依兰江最边缘地带,一道无名的江流处,便是当日紫衣人和他的随从二人遇截的路段。事实上,该江流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河流较窄,地势起伏却大,素有暗谯,又水流湍急,有怒涛惊腾,昼夜奔流不息。
在中州地区,很少有人会知道,这道无名江流,虽然路程曲折了些,却是唯一的,可以直通中州汉中郡西南部一个名叫“祁巷”的小镇的一条江流。
他行船在途中摇摇晃晃的,原本凭着他多年行船的经验,他完全可以顺利的通过该河流,弄桨顺着水流划下,然而不巧就在那一天,他喝了不少酒,一路本就醉醺醺的,一路上身后又被人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他在慌乱之下一个不小心竟就驶偏了路途,险些撞上了一处暗樵。
察觉后头划船的随从收回了冰冷的视线,他捣弄着将船往边上一靠,干脆就将乌篷船搁在了一边,爬着上岸往前迈了几步后,随意便往草地上一趴。然而,就在他趴下的那一刻,忽听身后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起,随后便是一阵重物砸落水中,他惊惶地翻身望去,面色陡然一变。
此刻,另一艘船的位置,竟在他上岸往地上一趴的一段时间内,便漂浮在他此刻搁浅的乌蓬船刚刚所驶的位置还越了一个船身的水面。
原本平静狭窄的江面,数十个带着诡异面具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风的黑衣人,哗啦哗啦地陆续从水底下冒出来,一时间之内,有锋利银霜般的长剑,有铁制乌黑毫不反光的双锏,有凌厉锯齿状的大刀,眼看便威力惊人的巨锤,甚至有巨大瘆人的斧头,各式兵器齐齐朝着船上紫衣人的身上袭去。
紫衣人抬眸,清冷的视线往前平平淡淡的一扫,身形顷刻间往后轻若流云般那么一飘,与此同时宽大的袖口顿然无风自动,一手刚往前轻轻扬起,转眼便见其中有五六人的身影自半空栽落水中。
黑衣人坠落到江里之后,不知是不是碰巧撞上了水底的一些暗樵,在岸上竟还隐约可听见一丝骨头粉碎的清脆声响。见同伴摔落水中,其余的黑衣人也毫无半丝反应,依旧动作划一的往紫衣人身上扑去,虽说动作稍微显得有些僵滞,下的却全是死手。紫衣人凤眸微一眯,精致的眉宇动了动,竟鄙夷的嗤笑了一声,冷冷侧过身去。
作为一个在岸上的旁观者,这下子惊然酒醒了,只觉着心尖一阵冷颤,下个瞬间只见远处那些锋利的器刃还未到紫衣人跟前之时,倏地全部一滞,却见半空斜斜横挥过来的一支船桨重重一拨,一阵水雾翻腾,平静江面卷起了一层天水之色的旋风,汹涌的旋风卷着水浪,似乎长了眼睛,分散成数股如同被无形锋芒削成的冰刃,一鼓作气朝着黑衣人手中利刃刺去。
他怔怔然坐在地上,全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彻底失去了言语的能力,眼前的滔天巨波刚稍一收,密密麻麻的暗芒顷刻间占领了他的视线,只瞬间便见一大股暗沉的血液陡然在江面密集的喷溅开去,黑紫色的血水层层翻涌,血水之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细碎的皮屑,随着抖起逐渐收回的旋风,在江面一涌一涌的荡开,不多时,新翻上来的一层黑色肉沫静静地浮在水面上,血腥气和死气一时四处弥漫。
世上哪有人的肉是黑色而血呈黑紫的……他刚这样想着,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然而此刻,在腥味弥漫的江面上,骤然又冒出一个个的人头,前一刻被那一阵密集冷箭射穿的黑衣人竟又从水中姿势僵硬的浮了起来!
锋利箭羽不动声色的穿透了肢体,在黑衣人们的手臂、脖子、腹部、胸腔等位置留下一个个血肉模糊的窟窿,诡异面具上更是垂直的插着数只不反光的黑色断箭,甚至有箭穿透了黑衣人的脑袋,黑红的血液夹含着一股的灰色脑浆正不停的从被刺穿的窟窿里均匀的缓缓流出,隐约可见有蠕动的爬虫从那股黑红的血液中一扭一扭地钻出头来,正贪婪地馋食着周围咕咕流出的脑浆。
他在岸上观得浑身冒冷汗,脑子晕了晕,侧过身便是一阵干呕不停。
随从握桨的手稍一顿,侧身望向自家主子,紫衣人身形不动如风,一声轻哼后,薄唇冷声对随从吐出了两个字:“烧了。”
随从恭敬地俯身点头,眸色转而划过一抹戾气,倏地手上力道一重,那支看似厚重的船桨在水中猛地一拨,接着只见水波巨浪又是一阵冲溅,刚刚浮起的黑衣人顿时受了阻拦,接连又沉下了水面。
木质的船桨还未落进江面却陡然裂了开来,船桨裂开后,些许古怪的液体忽地洒落江面,静静的漂浮于水面,之后却见一把锋利的长剑轻巧稳当的落入那随从手中,剑身光滑流畅,上头似乎也沾了大油的渍量,他用袖子拭了拭长剑后,旋即脚尖轻点,一个翻身长剑随之一旋,一阵蛮横的剑气炸裂,顿然迸开的木块朝着黑衣人的方向射去,而几乎在同时他又怀中抛出一颗仿若打火石的尖状物,半空中忽有火光一乍,再一个眨眼后,眼见从江面刚刚跃出的黑衣人的身上倏地便燃烧了起来!
其中一个半身烧得几近呈现一片焦黑状的黑衣人,像是毫无痛感一般的扑向了紫衣人,抬起尖锐阴森的指尖,似乎还微微渗出一丝黑气,但那僵硬身形还未逼近,便被那位随从手上长剑干脆利落的一挥,连臂带爪的狠狠砍了下来。
随从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似乎没有一丝凝滞之感,旋即他解决完了那群黑衣人后,似乎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却停下了所有动作,侧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而只一眼,令刚才坐在岸上恶心得直干呕的他骤然浑身一僵,似乎是下意识的便昏厥了过去。
……
两日后,祁巷。
清晨微风兮兮,安静的古镇笼罩在一片如烟如雾的雨幕之中,漫天飘洒的的雨丝淋在平滑的青石板上,淋在古朴的寺庙,淋在弯弯的石拱桥,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湿漉漉的一片。
一辆质朴无奇的大马车,平平稳稳的行在前往古镇东南方向一座寺庙的青石路上,马车前头坐着车夫和一位阖着眼的白衣青年,如梦似幻的雨雾中,过往行人相当的稀少,偶尔有人朝着马车的方向瞅上一眼后,面上不约而同会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
马车在青石路行了半晌,白衣青年倏地睁开了眼,隔着薄薄雾气屏气凝神了片刻,侧身在车夫耳际低声说了些什么,车夫空出一只手抚了抚眉,唇角冷冷一勾,俄而加快了车速。
正在马车刚加快了速度的那一刻,一声尖锐的破空声由远及近,一只全身漆黑的箭对着奔腾的马车猛冲而去,在半途中尖锐之声却顿然一停,下一刻便见那只漆黑的箭被白衣青年牢牢的抓在手心,破布似的随意一揉,便将握在掌中的箭一折三断,箭头的箭尾“咔哒”一声落地,其中掌心的一小截则化成了一手细细齑粉。
谁知此次同时,空中倏地响起一阵剑击之声,白衣青年与车夫二人顿然都面露恼然之色,白衣青年手中的齑粉一挥,和车夫一齐掠身往车顶跃去。谁知刚一举目望去,两人一时之间只觉得视线所及皆是一派银霜摄人之象。
剑阵!
二人一察觉异常便急身一退,其实这倒不怪他们避其锋芒,只是若在车顶破这剑阵,真得把马车给拆了不可。只是,设阵之人想来也考虑到他们二人此刻的想法,下一瞬间,密布的剑阵陡然一变,霜色撤离,四只银白长枪似乎从天而降,刺中了马车的四角。马车陡然裂开,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马车裂开之后,露出了里头又一层包裹严实的木质材料。
白衣青年和车夫两人面无表情,轻飘飘的落了地,回身望了一眼马车,呼吸一缓,一回头,面露愠色。
此刻,空气中忽有诡异身形半空一闪,落地之后才渐渐现出了身形,数十个青年男子明明气质收敛,身上却一派红衣灼灼,一个个面上皆毫无表情。其中,站在中间的红衣领头人饶有兴味地盯着“完好”的马车瞅了片刻,漆黑的眉宇微微上扬,淡淡一笑。
白衣青年和车夫盯着眼前这些红衣人,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面露警惕之色。
红衣人首领对他们二人面上的警惕毫不在意,似乎已经把刚才出手裂人马车的“光荣”事迹全然抛之脑后了,他不疾不徐地往前迈了一步,站定,朗声说道:“想必马车里头坐着的便是南越的国师阁下吧,想来国师阁下已经猜到我们的身份了吧?”
“你们是谁?”
马车前的白衣青年和那位车夫异口同声地开了口,红衣人首领慢悠悠地瞟了他们一眼后,眼睛微一眯,眸中瞬时掠过一抹异样,却状若无意地笑道:“看来你们两位……便是传说中南越国师座下的“鬼巫双生子”吧?听说你们俩明明没有血缘关系,两张脸却长得一模一样,果真是世上之事无巧不成书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白衣青年冷冷道。
红衣人首领依旧在笑:“我没想说什么呀,只是感叹啊……世上两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正巧同一天被南越的国师阁下收作了入室弟子,而这两个人还恰好长了一模一样,难道这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吗?对了,平日里看着对方与自己分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难道你们都没有怀疑过……会不会这其中有什么隐蔽故事之类的……”
“没有。”车夫冷冷地回了他。
“是吗?”红衣人首领难以置信的一挑眉,“难道这真的是巧合吗?这件事情果真很有趣呢,你觉得呢,国师阁下?”
白衣青年面色陡然一沉,车夫抿了抿唇,朝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手指不自觉的抬起,轻轻抚了一下眉心,此时,却听马车中传出一阵幽幽淡笑,里头的人终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莫非瑞世子让你们来……是为了让你们和本国师的两位徒弟……闲话家常来的?”
红衣人首领笑容深了深,道:“你看我,国师阁下在马车里一直不开口,我憋不住就想和其他人随便聊几句,我们家世子让我们带话……”他挥手往前头一指,“他在国师阁下要去的那座寺庙里等候阁下许久了,请阁下务必别再磨蹭,劳烦赶紧上路,否则我们也只好……亲自接你一程了。”
一句话中分明带着不敬和威胁,却偏偏被他说得语气客客气气,而其他的红衣人面色淡漠,没有觉得有一丝不妥。
南越国师微一顿,缓缓道:“真是有劳瑞世子记挂了。”
“我们家世子说,拜国师阁下所赐,他这近日来所见的有趣的风景实在是不少,国师阁下不远千里而来,做客东陵,想必是舟车劳顿,落脚之处便在前方,请国师阁下尽快上山,我们家世子特意备好酒席以待国师阁下前来,”红衣人首领笑着点头,“一则聊表谢意,二则我们家世子想略尽地主之谊,嗯……还有一事要提醒国师阁下,寄去东陵帝京的信函几日前便已送出,想必过不了多久,国师阁下的消息便会上达天听,国师阁下大可放心。”
坐在马车里的南越国师似乎静默了片刻,半晌才淡淡笑道:“是吗?真是有劳了,本国师这就前去与瑞世子相会,有劳先转告瑞世子,巫某稍后就到。”
红衣人首领满意地点了点头,掌间长剑一划,像是做了某种剑法的一个凌厉起势,周围红衣人顿时也抽出了长剑,动作整齐划一,不同的方位则有不同的剑法,各式剑法围着红衣人首领如旋涡似的绽开,红衣人首领笔直竖剑,身如鸿雁往上空一窜,只听一阵锵声作响,更大的一个剑阵在平地骤然展开。
平地升风,剑气如虹。
为避免被眼前犀利的剑气所伤,白衣青年和车夫齐齐选择了后退半步,伸手挡了挡眼睛,然而他们几个眨眼后,却发觉身前剑气顿然一敛,那群来去如风的红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