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四个人
“陆医生,38床的病人醒了。”护士向我汇报住院病人情况。
“哪个38床,什么病人,38床不是昨天刚出院吗?”
“38床严芳啊,昨天收进来的,”护士略带吃惊的看着我,“就是那个把自己孩子杀死,又割喉自杀的女人。你不是刻意交代我随时向你汇报她的情况吗。”
“唔唔,”我自失地笑笑,“病人太多,我给忘了。”
“陆医生,工作不要那么拼,多注意身体。”护士又回过头关心了一句。
“谢谢。”我点了下头,表示感谢。随即转过头去看38床,那个叫严芳的病人。38床位于病区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单独的房间,平时收住一些喜欢清静的病人或是本院职工的熟人之类。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了病房传来的女人的尖叫声。我抖起警觉,几步奔过去,推门发现门被反锁,从外面打不开。屋里的女人叫的越来越凄厉,我顾不上那么多,奋力砸门。
刚砸了几下,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年轻警察诧异地看着我。我愣了一下,仍然硬着头皮问:“你们干什么呢,为什么锁门?”
“警察办案,也要跟你汇报!”年轻警察没好气地揶揄道。
“病人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这个时候麻醉药物也没有完全代谢,病人的意识还不清楚,你们这个时候审讯,根本没有任何效果,而且很容易造成病人情绪的波动,不利于她的康复。”
“你觉得她还能康复吗?”昨天的胖警察探出头来,发现是我,惊讶地说,“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急诊碰到你,病房又碰到你。”
“她是我接诊的病人,首诊负责制你听说过没有,我会为我的病人负责到底。如果你们想审讯她,请等她完全康复了之后再进行。”
“不用了,我们马上就要把她带走,下午我们会补发一个公函,即使病人发生意外,你也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胖警察不容置疑地说。
“你…”我还想说什么,旁边的年轻警察轻声打断我:“大夫你看看嫌疑人现在的样子,你觉得她还活着吗?就算你把她身体治疗康复了,她也只会是一具行尸走肉活在世上。”
“她的生死不能由你们来决定,我必须要对她进行全面的检查,确定她可以承受转院的风险,才会同意让你们带走。”我选择退让,但是给出了我的底线。
胖警察思索了一会儿,向年轻警察点了下头。年轻警察会意,打开门把我放了进来。
严芳正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两只失神的眼睛盯着天花板,空洞的瞳仁像是固定住了,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她偶尔起伏的胸廓和床边监护仪上节律跳动的脉搏波,我真的会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我走到严芳的床边,检查她的神志,胖警察知趣的让开。
“严芳,严芳。”我轻轻唤道。
严芳依然一动不动,像个诡异的雕塑。
“严芳,严芳。”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捏她的耳垂,用棉签划试她的足踝,依旧毫无反应。床旁监护仪上的心电图波也依然维持原来的节奏,没有一点涟漪。
折腾了一会儿,我终于放弃了,转过身对胖警察说:“你不能带走她。”
“我们必须带走她,”胖警察断然拒绝。
我还想坚持,身后传来微弱的声音“让我走。”是严芳,我和胖警察吃了一惊,同时附过身来,严芳的瞳孔里倒映出我们的影子,深邃空灵。
“让我走…”严芳继续说,气息微弱。
“走,你想去哪里?”我下意识地问。胖警察更加急不可耐,打断我的问话,盯着严芳问:“你走不了了,赶快交代你杀人的原因,争取政府宽大处理。”
“我没有杀人,我只是想带他们走。”
“你没有杀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凶器上有你的指纹,案发现场只有你们三个人,不是你杀了人,难道是鬼杀了人。”胖警察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空气似乎一下子凝结了,室内温度陡然降了下来。
“当时屋里一共有四个人,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一个人,是那个人,杀了我的孩子。”严芳突然抽噎起来,慢慢变成嚎啕大哭,又变成歇斯底里,“你们要找到那个人,杀了他,为我的孩子们报仇,一定要杀了他,让他不得好死…”
严芳完全进入了癫狂的状态,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冲我们撕扯,几个警察上来死死地摁住。护士也闻讯赶来,赶紧推下一针镇静剂。又撕扯了两分钟,严芳才慢慢安静下来。
“怎么回事,怎么跟鬼附身一样,力气这么大,四个大男人都差点没制住。”胖警察抹着头上的汗珠,自顾自地说。
“你一个国家暴力机关的警察,整天鬼呀神的,合适吗!上学的时候老师没教过你唯物主义无神论吗!”我没好气的揶揄道。
胖警察转过头认真地盯着我问:“你这个医生有意思,昨天到现在一直跟我不对付,怎么了,犯过事还是得罪过警察?”说着转过去指示年轻警察,“小李,查查这位陆远医生的档案,看看是不是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经历。”
“请便,不过现在请你们离开病人,我高度怀疑因为你们的粗暴审讯导致了病人罹患PTSD,引发急性应激反应,为了病人的安全,我要求你们马上停止审讯,否则我也会向你的上级投诉你。”
“你说她得了什么病?”胖警察毫不介意我的威胁,只是对我刚才脱口而出的英文名词很有兴趣,疑惑地问。
“PTSD,创伤性应激障碍综合征。”旁边的护士替我回答道,“病人随时会有伤人和自伤行为,所以请你们听从陆医生的建议,不要再加重病人的病情。”
“行啊,在你们的地盘,听你们的。”胖警察不甘心的点头道,出门前又盯着我说道,“嘿,那个医生,我叫周海洋,如果你投诉的话,千万别搞错名字。”
“我会的。”我淡淡地回应道。
此时的严芳,在镇静剂的作用下,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中。
病房值班是24小时制的,处理完新病人,我准备去值班室睡一会儿,毕竟随时会有病人来,抽空就要补点觉,才会有精力应付晚上的急诊。
隔壁是护士值班室,门没有关,两个护士叽叽喳喳地聊着38床的故事,我禁不住竖起耳朵听起来。
“你说38床那个女人是不是有精神病?”
“可能吧,要不然怎么会对自己的亲身骨肉下的去手。”
“到底是什么原因刺激了她?”
“听说是她男人在外面又找了个女人,还生了孩子。”
“那不是应该杀了那个男人,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啊。现在好了,自己家破人亡,那个男的依旧可以组织新家庭。”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个女人可真是够狠心的,两个儿子,都是自己一个人亲手带大的,一个五岁,一个三岁,据说是先当着哥哥的面杀了弟弟,确定死了之后才杀哥哥的,这期间还嘱咐哥哥不要乱跑,不要乱喊。”
“天啊,真是不敢想象。今天我听这个女人跟警察说,当时屋里除了他们母子三个,还有一个人,说是那个人杀了她的儿子,那会是什么人,不会是鬼吧?”
“精神病的话你也信!”
两个人絮絮叨叨地还在聊,我却陷入了沉思。
还是一个人…我仔细咀嚼着这句话,会是谁呢,是真有其人,还是仅仅是严芳的臆想。因为无法接受自己亲手杀了自己孩子的事实,臆造出来的一个人物,以逃避现实,减轻自己的负罪感。如果真有其人,又会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死两个孩子,却放过了孩子的母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