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视千万军如无物

京郊，荒原。

夕阳西下。

两棵大树尖顶。

落日余晖，照在两个人身上，仿佛这两个人是金铸一般。

两个人四目相对，没有只言片语，足下却都是一根树枝。

就这一份惊世骇俗的轻功，就可知两人的身份了。

树下却很热闹，两大群人马，各有数千，漫山遍野，列阵对峙。

却都不打旗帜，一边是浅黄色衣服，一边却是红色衣服，泾渭分明。

两边虎视眈眈，人人手持刀剑兵刃，强弓劲弩，只待厮杀。

双龙会和一山阁两边高手如林，人才济济，数十年的苦练，都盼着今天一朝决个高低。

刀锋盼饮血，长剑思断首，

人生当如此，一死成风流！！

只待一个号令。

而发号施令的人，却不约而同的稳居树顶！！

一切都要这两个江湖大人物来决定，包括，今天双龙会和一山阁的生死！！

“龙兄，一别数年，别来无恙。”李卓然一身白衣，微笑说道。

“李兄远来辛苦，龙某未尽地主之谊，甚为遗憾。”龙霸拱手笑道。

“龙兄想喝酒却很是容易，只不过有你我两人对饮便足矣，又何必劳动锦衣卫陈大人跟着忙前顾后，闹出这许多关节来。”李卓然单刀直入，直奔主题。

“陈立波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条狗罢了，所以李兄对他也不必过于苛责。”龙霸冷笑道：“一个人如果对一条狗过于用心，那么他自己就会多出许多不开心来。”

“说得好！本门叛徒受人唆使，意图诬陷在下，好在天道昭昭，恶有恶报，他居然被锦衣卫中的义士格杀于锦衣卫大牢当中，也洗去我李某人被诬陷之恶名。”李卓然大笑道：“所以现在官面上的事情已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你我两人之间的私事了。”

龙霸点头，表示同意。

“这些天，咱们之间互相交了几下手，你摧毁了我在京师的情报网，我灭了你的沧州分舵，两边略有杀伤。”李卓然微笑道：“今天两帮主力在此，是战是和，还望龙兄有个章法。”

死了数百人，在他们两大帮主眼中，却不过是“略有伤亡”，可见大人物的内心，是多么的残忍。

众所周知，一山阁的势力远大于双龙会，所以李卓然才会兴师远征，直扑京师，竟是要将双龙会一举冲掉了。

“久闻李兄的随性剑法已有大成，你我难得相聚，今日不互相切磋一番，岂非憾事？”龙霸笑道。

“龙兄的降龙十八掌掌法，想来也有大成，小弟便斗胆向龙兄请教！”李卓然忽然拔剑在手，微笑答道。

龙霸大笑：“好！！”他突然向底下的人群喊道：“我和李兄切磋一下武功，你们先不要动！！”

李卓然也笑道：“不错，我们两个要先切磋一番，然后咱们才唱大戏！！”

两人其实是遵从了黑道的规矩，先是老大或者头面人物出面较量，分出高低之后谈判，如果仍然谈不拢，再来个群殴。

两人都是一帮之主，规矩自然不能偏废。

“我看，还是谁也别动的好！！！”

中气十足，自远处传声而至！！！

龙李二人，仅凭这一手‘声震四夷’的内功心法，就已经知道来者的身份！！

果然，远处一彪人马逶迤而至，不过是两百锦衣卫，不同的是，队伍中间有一辆马车，马车上挂着一杆旗子，上书一个字“徐”。

一人的身影却在树上飞驰，此人身着蓝袍，众人只看到一道蓝色影子闪电般划过树梢，直到眼前，站在了龙霸和李卓然之间的树枝上！！

龙李二人的眉头都是一紧，瞬间便恢复了平静神色。

树下众人此时方才发现，来人蓝袍之上，赫然绣着两条金龙！

如此僭越出格，此人的性格，便可见一斑了，真的是视万军如无物，藐皇权若敝履！！

龙霸微笑道：“原来是三江会龙头楚先生来了，失敬失敬！！”

李卓然也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多老朋友见面，好不快活！！”

那人却很严肃，冷冷说道：“我不是来和两位客套的，在下今天只是保镖。”

“保镖？”龙霸微笑道：“双龙会的地头，用得着楚兄来做什么保镖？！”

“双龙会的地头？！”那人笑道：“我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双龙会的地头！！天子脚下，自然是天子的地头，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哈，楚兄还真是有够疯狂！怪不得你爹给你起名叫楚狂人！！”龙霸也微笑道。

下面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两人见面就锋芒毕露，辱及对方先人，好多人的脸，登时都吓得煞白。

两个如此显赫身份的黑道龙头如此对骂，肯定意味着无数人的脑袋将要落下！！

“不错，楚某先父颇知我的为人，所以才为我取下这狂妄名字！！”楚狂人大笑，忽然道：“楚某纵横江湖，谁敢不服！龙兄你看不惯，又能奈我何？”

狂人本色，果然已经浸入了他的骨头当中。

“龙某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只是取你性命而已！请你放心，你死之后，我保证你的尸体都会是完整的！！”龙霸脸色铁青，看来已然动怒。

李卓然忽然插话道：“龙兄不要这样有失风度，楚兄上来似乎只是调解你我纠纷，你又何必易怒与他？龙兄有何见教，还是找在下承担吧。”

楚狂人却大笑道：“李卓然，你也不用在这里装好人，一边歇着！！龙霸，我还怕你不成？！”

龙霸和楚狂人怒目相对，各自运功在身，即将开打！！

整个场地鸦雀无声，那一支队伍立在两军阵中间，忽然吱呀一声，马车的车门打开！！

一个老人缓缓说道：“两位能否听老夫一言，若言之无理，二位再打如何？”

李卓然一见此人，却立刻轻飘飘从树上下来，直接上前拱手施礼道：“老相国，您怎么来了？”

那人竟直接抓了李卓然的手，借着他的力量，从马车上跳下来！！

身后一个半老家人，手捧一柄长剑，紧跟在后，虽一瘸一拐，但步步生根，看得出来，绝对是武功卓绝之人。

徐谦拉着李卓然的手来到树下，忽然仰头笑道：“两位帮主，老夫在树下，您两位在树上，居高临下，恐非待客之道吧？”

听了此话，楚狂人和龙霸双双飞下！！

徐谦站在天下三大高手中间，却脸色平常，淡然笑道：“老夫有成堆的公事都丢下不管，出城来给两位拉架，还临时借了随襄王殿下进京面圣的楚老兄来做保镖，匆忙赶来，殊为无礼，两位莫怪！龙帮主，你也知道，楚老兄一向性如烈火，言语上多有冒失，您能否给老夫个面子，以撑船心腹，不再和他计较，可以吗？”

徐谦的名声此时如日中天，却对龙霸如此客气，龙霸身在京师，正是所谓地头蛇，连徐谦也不能不给面子的。

龙霸立刻拱手道：“老相国哪里话，是龙某粗鄙，楚兄，请恕在下无礼！！”

楚狂人却不答话，哼了一声，只是拱了拱手，算是答礼，便退到徐谦身后。

他算是退出了纠纷。

徐谦又把目光转向了李卓然：“卓然啊，老夫痴长你几岁，能否向你说几句真话？”

李卓然俯身鞠躬，正色道：“不敢，李某谨听老相国教诲！！”

徐谦微笑道：“一山阁对朝廷有功，这是世所公知，但近年来李阁主行事实在过于狂放，人常说以牙还牙，可是到了你这里，却是人碎我一牙，我便取你首级！如此行事，固然能够威震群雄，却也给自己树敌太多。比如近日，你屠灭双龙会沧州分舵，残杀一百三十多人，恐怕怎么样，也逃不过‘残酷’两个字吧？”

一山阁手下听了，多有不服，因为双龙会伏击一山阁人马在先，一山阁报复在后，双方死伤人数也差不出许多，而这徐谦老头，竟绝口不提双龙会的所作所为，未免实在偏颇。

人人脸色难看，却因为这徐谦身份实在特殊，未敢发作。

李卓然却出人意料，单腿跪地，向徐谦低头道：“李某糊涂！！犯下如此罪孽，还有何话说？！”

“起来，起来！”徐谦亲手扶起李卓然：“你知错便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是拯救太上皇的大英雄，老夫又如何受得起你一拜？”

徐谦便又转向了龙霸，微笑道：“龙帮主，你在京师经营多年，的确是兵强马壮，而且与锦衣卫关系良好，一身武功更是傲视天下！你刚才说京师是你的地头，这话虽狂放，也实在不为过。老夫没有半点武功，不知能否够资格跟您攀谈几句呢？”

“老相国哪里话？龙某不敢！！”龙霸低头施礼。

他明白，自己和楚狂人刚才在树顶上说的话，竟都被那个一瘸一拐的半老仆人听到，转述给徐谦！！

有这东西和楚狂人双双保驾，怪不得这徐谦能够敢来出入这千军万马，刀枪森林。

“那好，老夫就斗胆直言了！龙帮主，京师才从北胡兵手里保住，两年之间，残破未复，你身在京师，自然比谁都了解。而北胡兵虽然大败，却并未被尽数消灭，眼下还不是太平世界。”徐谦朗声道：“所以京师必须确保安定，凡事讲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断不可以反其道而行之，腥风血雨一起，则天下必然大乱，到时北胡兵去而复返，好了，亡国灭种！如此弥天大罪，你我担当得起吗？！”

龙霸冷笑，道：“如老相国所说，那我龙某倒成了千古罪人了？！皇上遇刺………”

他扯到皇帝遇刺，便是拉着大旗作虎皮，强调自己是“替天行道”，而不是私人恩怨。

“皇上遇刺之事已经了结！！”徐谦斩钉截铁，朗声道：“奉皇太后懿旨，今后有敢以此为由，妄生事端者，杀无赦！！”

身后老常突然大喝一声：“皇太后御赐宝剑在此！哪个不服，一剑斩了！！”

他拔出尚方宝剑，高举在手！！

如此声势，竟仿佛视在场上万人如同无物！！

忽然，远处人喊马嘶，旌旗招展，无数官军人马排闼而来！！！

双龙会和一山阁会众，登时变了脸色！！

这足足上万人马的官兵，到底是来帮谁的？！

帮助任何一方，都意味着另外一方死无葬身之地。

上万人马旌旗招展，列成阵势，排山倒海而来，却在离此地三箭之处，远远停下队伍，按兵不动！！

几匹快马，上有几名军官模样的人，脱离大军本队，飞马赶来！！

飞驰到此，见了徐谦，纷纷滚鞍下马！！

为首一人，顶盔贯甲，走上前几步，单腿跪地，向徐谦拜倒，口中说道：“末将姜青阳，参见首辅大人！！”

徐倩微笑：“姜大人好有兴致，是出来打猎的吗？”说话之间亲手将姜青阳扶起：“你是朝廷正二品大将军，如何能跪拜老夫？以后不许！！”

“是！”姜青阳起身笑道：“大人放心，末将是朝廷看门狗，谁敢放肆，末将先咬他一口！！”

目光所至，居然直接瞪了龙霸一眼！！

徐谦笑道：“你哪来的那么多怪话！你如有事，先去办吧，我这里很快就好。”

姜青阳道：“末将遵令！！”

原来姜青阳带着上万人马，披挂整齐，居然都是跟着他出来“打猎”的！

在场的很多人都明白，姜青阳就是来为徐谦站台的，却没有圣旨兵符调动人马，于是便有了打猎一说，毕竟打猎，是不需要圣旨的。

他离开走了几步，突又转身，似乎并不放心，忽然道：“首辅大人，这里……”

“这里没你的事了！”徐谦笑道：“你还信不过老夫吗？”

“当然不是！只是末将和老常兄多日未见，想请他喝酒，不知首辅大人是否允准？”姜青阳慢慢说道。

“去去，现在办正事呢，别来烦我。晚上我就去找你！”老常对堂堂朝廷大将，居然这样说话！！

众人都是一惊，当然知道，此时姜青阳和老常扯关系，绝非闲谈，而是别有深意。

他实际上无比鲜明地表明了态度，京师驻军，反对黑帮大战！！

说得更深入点，军队反对两个皇帝争权夺利，搞得天下大乱，他们直接要求维持现状！！

所有人都明白。

只是所有人都不会当众说出来。

姜青阳率兵离去，来去匆匆，但对当场众人的威慑目的，已经达到。

徐谦对着龙霸笑道：“没想到姜青阳竟路过此地，被这莽汉一搅，几乎忘了正事！龙帮主，我们便书归正传。老夫此次前来，是想劝你和李阁主尽弃前嫌，因为最近死的人已经实在够多了。既然事情已经解决，又何必继续大动兵戈呢？我刚才说过，京师就是你的地头，现在我再强调一遍！李阁主，你怎么看？”

李卓然俯身一礼,正色道：“老相国说话，李某怎敢不从！龙帮主，我李某在此发誓，有老相国在一天，我李卓然绝不踏入京师一步！！”

龙霸脸色难看，却微笑道：“好！我龙某也发誓，有老相国一天，我双龙会也绝不踏入山东一步！！”

“好！！”徐谦笑道：“两位君子一言，自当驷马难追，老夫和楚帮主都是见证！！”

他看了看即将入夜的天气，微笑道：“既然和议达成，二位何不退兵？”

李卓然和龙霸几乎同时喊道：“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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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兄，那就麻烦你将队伍带回山东，一路上一定要保持警戒，防止双龙会出尔反尔。”李卓然对齐白羽嘱咐良多。

即便是当着当朝宰相，威震天下的徐谦立下的誓言，也有可能不做数，所谓江湖险恶，尔虞我诈，对于双龙会这样的卑鄙组织，李卓然自然不会天真到不做防备。

“阁主放心，您出去招兵买马也是帮中大事，属下怎能让您分心？”齐白羽微笑道：“徐谦老大人亲自出面调和，又有姜大将军亲自出面施压，双龙会是不敢胡来的。”

“有道理，但我真正担心的却不是双龙会，而是三江会。”李卓然目光如鹰一般锐利，慢慢说道：“这次楚狂人高调介入，本身就是表态，我很怀疑他和龙霸合伙演了一出好戏，来蒙骗我们，将来暗中下黑手砸黑砖的，很有可能便是这三江会。第一回合我们勉强胜了，第二回合会更艰难。”

“不错，还有一个四合帮呢。”齐白羽苦笑道：“他们在南边不断兴风作浪，也是司马昭之心。”

江湖险恶，只怕此次血战，仅仅是一个开头而已，更加惨烈的血雨腥风，恐怕还在后头。

想到这里，李卓然也叹了口气，但他转瞬便提高声调，剑眉一挑，昂然道：“群雄逐鹿，兵强马壮者得之！！虽千万人吾往矣-----再见！！”

他纵马离去，身后两名少女紧紧骑马跟随，三骑很快，就消失在那茫茫夜幕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