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不能卸下的枷锁

“申音，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对你并不是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你会不会后悔？”商紫墨看向我，眼里有着让我看不真切的内容。

他为什么会那么说？

也许这个问题在我家里突然遭遇变故之前，我心里还有有所犹豫，不过现在……

若是没有商紫墨，我要如何一个人支撑起这个家的重担，我又该如何面对父母和容家之间的种种矛盾冲突，我只知道遇到问题就直接一走了事，若是没有商紫墨，现在的我还不知道会流落到哪一种境地。

我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他对我更好，难道他为我做的还不够多吗？

“紫墨，你不要说这些，因为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我感动一辈子了！”

我听出了他话里的凝重，特别是他喊我申音……他是很少叫我全名的。

我暗自压抑着心里的所有乱念，一心沉浸在商紫墨温暖的怀抱里。

“音，如果我早些遇到你多好！”商紫墨的脸贴在我脖子里，说话有些含混不清的。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昨天我们才……

是不是陈飞丽来找他，是不是因为昨天的电话，因为陈飞丽来找他，他说的话，和这个是否有关？

“紫墨，我们相遇得刚刚好，你在我人生最失意的时候捡到我，为我一路披荆斩棘，陪我历尽风雨，如果你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会尊重你的选择！”我不知道自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之后，身心居然有了被掏空的感觉，仿佛陈飞丽真的要带走他了，从此，他将不再出现在我人生的舞台上，从此，他要和我形同陌路。

他和我结婚没有经过我的同意，若是真的离婚，也会不需要经过就能办到的吧！

他能在离开我之前和我说一声，对我来说也算是尊重的吧！

“尊重我的选择？音，无论我里怎么想，哪怕我追求的是一个错误，是一个永远也不会回头的单程旅行，你也愿意为我收拾行囊，亲自送我离开吗？若是真的走了，我就真的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商紫墨的头一直埋在我脖子里。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他话里的凝重像被铅水浸过一样，连带着我也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音……我要拿你怎么办，我该拿自己怎么办！”

商紫墨说完这句话之后很快便恢复了情绪。

温文儒雅，面浅风轻，商紫墨抬起头来的时候，我看到就是这副样子。

就像，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看到他时的那副表情。

“我们去看爸！”商紫墨牵着我的手，然后和我同时走到爸的病房。

我对商紫墨的突然转变感到疑惑。

他刚刚说的，他要追求一个错误，还要我亲自送他离开，还说不能后悔。

到底他在说什么，为什么我突然对他表达的一切都完全不能理解了？

爸脸上裹了很多纱布，比商紫墨对我描述的还要严重，不过，他睡得很好，看样子，是麻醉剂还没有醒的原因。

爸现在不能再离开我身边了，我突然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重了不少，也再不能像从前那样对他。

也许，商紫墨的话说得更有道理，爸如果之前就被我们送到戒毒所，现在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像我爸这样重的伤，就是完全长好了，也难保不会有后遗症留下。

就算身体可以恢复如初，精神上也会受到影响。

还有毒瘾的煎熬，不是三两天不吸就可以了事的，还要做身心的长久战。

“紫墨，等爸的伤好了，我们就把他送戒毒所吧！”

“现在送恐怕没有那么容易，爸至少要住两个月的院，他的伤不容得毒瘾发作，所以在这段时间，爸每日都要注射毒品，否则他的伤要恢复，会更难！”商紫墨看着我，无奈地说。

“那该怎么办，如果注射了，就更难戒，能不能不要注射？”

“恐怕不行，除非你不想让爸的伤好起来，要知道一个毒瘾发作的人是不会有理智的，除非你把他固定在床上不动， 那样，爸会比在戒毒所更辛苦，音，我不赞成你这么做！”

“那……还是……”

“音，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很抱歉，可是现在后果已经造成了，我们还是听医生的吧！医生会为爸设定最佳治疗方案，我们只要耐心等待就好，爸现在住院，不可能还有机会和那些做毒品交易的人接触，医生也会控制好用量，会把伤害降到最低的。”

商紫墨又安慰了我一阵，便叫我去外面吃饭。

看着爸睡得似乎很安稳，我也就没有拒绝。

商紫墨把我带到了一个很中国风的餐厅。里面的摆设格局都是以木质为主。

人看着不是很多， 偶尔三三两两的，会从走廊里经过。

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才走进来我就感觉不是很习惯，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中国古典文化，虽然我对中世纪的欧洲风情特别迷，可那是因为我受了西方音乐的影响，可我个人爱不爱国毫无关系，事实上，如果让我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我是很想装修成中国风的。

不过这个餐厅是我从前没见过的，看不到大厅，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是吃饭的地方。

门口的招牌上用行书的笔法写出“翰墨轩”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看着……好像也不像吃饭的的地方。

走廊上也是木质地板，高跟鞋偶尔踩过，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听着有些惊悚的感觉。

“音，到了！”商紫墨看着我说。

我猛然抬头，这才注意自己已经被他带到一个紫门前。

商紫墨打开了门，然后让我进去。

“音，你如果饿了就自己先吃点，我先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的！如果你闷了，可以看会儿书，就在里面的房间！”商紫墨朝着里面另一个小门指了指。

“看书？”我有些奇怪地问。

一般在酒店里看书都是杂志什么的，要不就是报纸，绝对不会有人给你一本宋十大名家词之类的书。

我一向对杂志不感兴趣，更不关心时事要闻。

“你喜欢看的里面都用，不用担心！”商紫墨看着我愣了一下，失笑说。

这倒是稀奇了，在酒店里看书，而且我喜欢的都有。

这吃饭的地方还真是与众不同，至少我活了二十四岁就没有来过这样兼带阅览室的高雅餐厅。

商紫墨跟我说了两句，之后很快就出去了。

我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不过商紫墨说的书倒是引起了我的兴趣。

推开餐厅里面的门，一股沁人的绿茶香扑鼻而来，我走进去，然后把门关上。

里面有两个很大的书架子，横在近二十平米房间的中间位置，四周也全部打了书架，上面各种学派的书全部分门别类。

我随手拿了一本，然后坐在里面的木凳上，随后拿了一杯茶。

味道比我想象的还好，只是，有些过于苦涩了，也不知道是我自己的心情影响了茶汤的味道，还是茶叶泡得时间长了。

门口好像有声音传来，我放下手里才打开的书，然后走到门口开门。

“紫……墨……”我看着长相一模一样的男人，却意外地结巴了。

明明就是刚离开不久的商紫墨，为什么我会叫得如此生涩？

出去的商紫墨穿着一身笔挺的铁灰色西服套装，而现在站在门口的“他”却换了一身装扮。

休闲的装束，白色的运动外套，下身是蓝色休闲牛仔裤，脚上踏着一双白色带着黑边的李宁运动鞋。

还……背了一个休闲包，还是……双肩的！

这样的装束让我一时间有种被电击了的感觉，好像在哪见过，好像……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穿，可心里却对他的装束很喜欢。

不是第一眼看到惊艳夺目的喜欢，而是……已经喜欢好久了。

为什么他的眼神不对了，为什么刚刚出去的时候他是墨黑的眸，可是回来之后，瞳孔是黑里面带着红。

血腥的红！

“音，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门口的“商紫墨”对着我阳光一笑。

而他的眼神却有一种带着死寂的幽怨。

为什么，为什么我感觉到背后突然出现一股冷意？

翰墨轩的空调开得很足，我身上只穿着薄薄的线衫还觉得有些热，可是门开之后，尤其是在对上“商紫墨”眼睛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而且他的声音……

“紫墨……这是，什么游戏？”我强忍着牙齿想要打颤的冲动，僵硬地笑着说。

“我的音，你连我也不认识了吗？我是谁？音，我是谁？”

“商紫墨”每问一句便往里面走一步，我随着他的脚步同时往后倒退着。

直到，我的腿肚子碰到沙发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段紫渊，你是段紫渊！不，你不是，你是紫墨，你是他！紫墨，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段紫渊，你不是段紫渊，告诉我，你不是！”我一激动，说完之后才发现从头至尾都是我一个人在说段紫渊的名字，而“商紫墨”却是什么都没说。

“看，你不是知道我吗？怎么说不知道呢？音，我爱你，所以我回来了，你开心吗？”段紫渊坐在我的身侧，紧握着我瘫在腿边的手，轻轻地摩挲。

带着血腥气的眸子微微闭上，唇里发出满足的喟叹，随之，吻落在我的手背上。

“音，我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段紫渊口齿不清地说着。

他的吻从开始渐渐如棉花般地落下变得狂野起来，唇齿狠狠地在我手臂上噌着，然后开始带着力度地撕咬起来。

痛！

我一个字也不敢说，连深呼吸也没了勇气，我怕，我怕他会像我之前记忆中的那样……

换我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这句话在我脑海里，日夜挥只不散。

他会不会像梦里那样，把我变成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一点回应都没有？音，你已经变心了吗？告诉我，你依旧是爱我的，无论生死，你对我永远不会改变，对我永如初恋！”段紫渊凑近了我，乍白的牙齿在晕黄的灯光下发出诡异的反射光，隐隐的，可以看到血痕。

再看一眼我的手臂……无数的牙印，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出痛了。

“你不是段紫渊，段紫渊已经死了，他是死人，不是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谁说我死了？申音，你果然背叛了我，因为你背叛了我，所以才会给自己找了这样荒诞的理由，难道你从没想过，我随时都会回来找你的吗？若你当初真要杀我，为什么不杀个彻底，为什么要让我活着回来，既然背叛了我，为什么不敢承认，申音，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想杀我是吗？杀我，杀我啊！”段紫渊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刀。

当冰冷的刀柄落在我手心的那一刻，我有种感觉，他是段紫渊。

他真的是段紫渊。

商紫墨不会这么对我，他不会的。

可是，为什么在梦里梦到段紫渊，醒来的时候还会见到，难道……我现在害死在做梦吗？

对，是做梦！

是在做梦。

“申音，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杀我啊！我拜托你，如果你今天不杀我，你会后悔的，如果你不杀我，我发誓，你一定会后悔！”段紫渊说到这里，语气突然带了哭腔。

他好痛苦，不是装的，他好像在极力地忍耐着， 他的眼睛眯缝成了一条线，所有的脸部肌肉都绷得死紧，嘴唇因为过度用力，已经开始泛白。

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着，好像随时都会爆开似的。

他的刀落在我手上之后便放开了，只是指着自己的心口，对着我大声喊叫，生怕我对他下不去手。

他为什么要让我杀他，我不要！

“不要，我不要杀人，你，你已经死了，你死了！段紫渊，你不要来找我，我不爱你，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就是你死了，我也不会把你放在心上，永远都不会！”

“还记得那条船吗？音，海水好冷啊，你推我下海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早晚会变成厉鬼来找你报仇，你为什么当时不直接杀我，为什么要让我泡在海里，那么久，那么长的时间，你不知道，我的身体都发胀了，连鲨鱼都来吃我身上的肉，我死了，连尸骨都不能完整保留，你没有看到过我死了的样子吧，你想不想看看……嗯？连身体跟头部都分家了，最后被打捞起来的时候，只剩下完整的颅骨，只找到一个头？你要不要看？”

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楚，只知道，自己在不停地呕吐着，因为胃里没有食物，只能吐出一点胃液，最后，只有干呕。

我没有杀段紫渊，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我想说话，可是却无法忍住呕吐的冲动，我难受极了，也痛苦极了。

为什么我会做这样可怕的梦，如果这真的是梦，为何会这么长，长到比我清醒的时间还要长，长到贯穿了我所有的司薇，让我对身边的每个人都变得疑神疑鬼，让我感觉自己比死去还要痛苦。

若是要以这样的代价来换取一个人的性命，我首要的选择必定不是他，而是我自己。

是不是我死了就可以解脱了？

可为何……在段紫渊说到海水很冷的时候，我也仿佛也有着身临其境的感觉。

咸涩的海水包围着我，渐渐地，一切都消失了，不那么冷，也不再感觉害怕。

有个温暖的怀抱在记忆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没过多久，我那只已经跨进鬼门关的脚便重新走回了人间。

海水没有了，也不冷了……

是该感到高兴的，可是为什么……我听到有人在哭。

好像是……我自己的声音，那么悲切，让我听到有种同病相怜的惨苦。

“申音，你为什么哭，是不是害怕了，是不是我让你觉得恶心，你看我，看着我……”段紫渊突然对我说话，声音开始变得尖锐。

我遵循着他的话抬头。

“真的是你，段紫渊……”我才开始说话，却感觉自己嗓子有些干涩。

脸上湿湿的，流进嘴里……是眼泪的味道。

刚刚是我在哭吗？那我心里感受到的那个哭声，只是……我的幻觉？

看多了段紫渊，恐惧仿佛早已化作我个人世界里的濛濛细雨，充满着我感知到的每一个空间，黑暗只是光线转移了，清冷也只是温度暂时的下落。而如今面对着他，我也没有太大的心理波动。

段紫渊的身子就在我的的哭泣中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血腥的头颅在朝地板上滴着血……

“申音，我已经给你机会了，你现在自己放弃，既然如此，不要怪我心狠，我要一点点蚕食你的身体，耗尽你的生命力，我要你陪我一起湮灭，申音，从前的我有多爱你，从今以后我就会有多恨，等着，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我们的缘分注定了生死纠缠，不要想着甩掉我，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你的精神永远是负罪的！你剥夺的，除了我的生命，同时也拿走了我所有的恻悯心，是你亲手为你这辈子戴上了永不能卸下的枷锁，别怪我……”段紫渊幽冥地说。

他的脸狞恶而又失神，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手到擒来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