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黎明之前 （二十四）

“卜老师，你给我分析一下，监狱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突然让我离监探亲呢？我还有三、四个月就要刑满释放了，与那些刑期还有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相比，我可以说是一只脚已经迈出监狱大门的人了。这么难得的机会不给别人，监狱却给了我，这个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蹊跷？不会是我的减刑出了什么问题吧？”从民警值班室回到《育新周报》编辑组，高风没有心思干活，而是凑到卜慌身边，皱着眉头，满腹心事的问道。

“刚才是谁找你谈话的？没有跟你说离监探亲的理由吗？”听完高风的话，卜慌思忖片刻，同样一头雾水。这时，他想去了两年前监区把自己的离监探亲机会“让”给贾喜的那件事，心里很是不爽。

“是监狱狱政科的张科长和监区的唐副监区长。他们只是告诉我，根据我在监狱的良好表现，监区决定给我离监探亲的奖励，让我准备一下，明天就出发。如果他们不这样说，我心里还不慌，可他们拿这个理由跟我解释这件事情，我心里就没有底了！”看着卜慌同样一脸迷茫的样子，高风更加慌张起来。

这时，站在门口值日的李毅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听到了高风和卜慌的谈话。等高风一说完，马上插话道：“你就是个傻瓜。像离监探亲这等好事，一般的服刑人员有几个人能摊得上？这天上掉下了个大馅饼砸在你小子头上，你却莫名其妙的犹豫起来，想这想那，烦不烦啊？你管他什么原因呢，只要让你回家你就回呗，想那么多干嘛？再说了，你这跟你媳妇也结婚一年多了，但这个结婚只是拿了个证，举行了个仪式，但还没有真正的洞房花烛啊，现在有了这个机会，正好……”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赶快回到你的岗位上去，要不然让唐警官发现了，又要处分你，而且让全小组的人跟着你倒霉。”高风在李毅的背上轻轻的敲了几下，然后继续说道：“你说的也没有道理啊，无论好事坏事，我们总要知道个原因吧？什么都不知道就接着啊？天上是掉了个馅饼，但全监狱几千号服刑人员，为什么偏偏砸在我的头上？你不觉得奇怪吗？”

说完，高风依然皱着眉头，先是看看卜慌，然后又看看李毅。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听完高风的话，李毅有模有样的点点头，然后掏出香烟，分别给卜慌和高风每人发了一支，然后接着分析道：“如果说根据改造表现的话，把这次离监探亲的机会给你应该没错。但是，咱说句实话，论改造表现以及给监狱做出的贡献，你高风能强过卜慌卜老师啊？可为什么把这次机会给了你而没有给卜慌卜老师呢？从这个角度去分析的话就有问题了。哎，二位，我这是就事论事，而不是倒是非，故意激化你们两个之间的矛盾，离间你们两个的关系啊，千万不要想歪了！”

“好了，我知道你李毅的良苦用心，哪能往那些地方想呢？你赶快到门口值班去，改造期间擅自离开改造岗位，不知道这是违反监规狱纪的事情啊？快去吧，别再这里婆婆妈妈的添乱！”听完李毅的话，卜慌看着他严肃的说道。

“好，好，我走。但是，如果你们决定了，可要告诉我一声啊，第一，我要给高风送行，晚上我们搞一次送行宴；第二，我还有些事情委托高风去办呢，机会难得，不能放过！”李毅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说道。

“好了，明白了。就知道你小子不会无缘无故的献殷勤。”担心李毅在这里再胡说八道，卜慌一边说，一边连推带颡的把他推出了办公室。

坐在卜慌的椅子上，高风皱着眉头，一脸迷茫的而看着卜慌。

“哈哈哈哈，怎么了，坐在我这里干嘛？自己没有办公桌、没有椅子啊？是不想让我干活儿了是吗？这后天就要出报纸了的，稿子你写啊？”见高风赖在自己的办公桌前不动地方，卜慌笑着说道。

“那不行，你也给我分析一下这件事，否则，咱们两个谁也不好干活儿！”看着卜慌，高风有些耍赖的说道。

“对这件事情，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先不说原因，只说你打算怎么办”见高风态度坚决，卜慌只好拖了把椅子坐在他面前，看着他问道。

“我的态度很明确：不回去，刚才我已经告诉张伟张科长和唐副监区长了。我觉得这是个陷阱，我为什么要往里跳呢？”高风看着卜慌，翻着眼睛小声说道。

“陷阱？什么陷阱？我咋没有看出来？你说说看！”听高风这么说，卜慌把身下的椅子往他面前挪了挪，然后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说。

“就像刚才李毅说的那样，如果按照改造表现的话，我的表现和成绩与你相比相差十万八千里，而且，我们两个的余刑一样。监狱为什么不把这个奖励给你，而是给了我高风？这让人想不通啊！所以，我觉得这个里面有问题！”说到这里，高风有些自信的冲着卜慌点点头。

“一个劲的陷阱、陷阱的讲，陷阱在哪里嘛？你倒是说啊！”卜慌看着高风一脸自信的样子，笑着催促道。

把身下的椅子往卜慌面前挪了挪，在往周围看了看，见所有的服刑人员都在埋头工作，高风才有些神秘的小声说道：“卜老师，不是我自己在这里吓唬自己，你想想看，我还有三、四个月就要刑满释放了，在这个时候，监狱却让我离监探亲，又不跟我说因为什么，我心里能不慌张吗？会不会是他们不想给我减刑了，所以才让我回家一趟，算是个安慰呢？我承认，这些年来监狱的民警对我高风不错，但是，在这种关键时刻……”

“高风，你要是这么想就是你的不对了。”没等高风把话说完，卜慌就郑重其事的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一脸严肃的看着他说：“你想想看，自从你入监到现在，监狱的民警对你怎么样？给你安排了不错的改造岗位，风不吹，雨不淋，除了不发工资，你和在外面上班有什么区别？当然，你的改造岗位是凭借你的才能自己创造的，但是，在整个海福监狱，比你有才华的人不是没有，监狱为什么会选择你？另外，在整个海福监狱甚至在整个全省监狱系统，你是第一个在监狱举办了婚礼的人，虽然没有像在外面一样洞房花烛，大宴宾客，但是，能做到这一点，监狱的民警们特别是肖警官费了多大的劲？这你都是清楚的呀！现在，监狱让你离监探亲肯定是有原因的，但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想监狱是想在你身上要干什么。监狱民警是管理我们的人，我们是服刑人员，在立场上是对立的，但是，同样作为人，我们要摸着良心说话，千万不能忘恩负义啊！”

说完话，卜慌拍了拍高风的肩膀。

听完卜慌的话，高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脸也有些不自然的红了起来，但还是有些纳闷的看着卜慌：“卜老师，你说的我知道，我高风是那种没有良心的人吗？但是，我就是想不通啊，这么大的一个馅饼，怎么就落在了我的头上呢？我有那么幸运吗？你帮我分析一下，这时为什么？”

“唉，你呀，你就不会往别处想一想？比如说，家里有什么事情，跟监狱打了报告，想让你……”

“警官好！肖监狱长好！”没等卜慌把话说完，门口突然传来了李毅响亮的说话声。

卜慌和高风赶紧站起身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装模作样的干起活儿来。

“你小子这么大嗓门干啥？拿我当聋子是不是？要不然就是里面有人办坏事，你给他们通风报信！给我老实交代！”肖刚到背着双手，先是用脚在李毅的屁股上踢了一下，然后看着他问道。

“哎呀，肖监狱长，我李毅是那种人吗？监规狱纪规定，服刑人员见到监狱民警，要立正站好，问候‘警官好’，而且要声音洪亮。作为一名监督岗，我要带头执行监规纪律不是？再说了，我们整个小组的人忙的脚不沾地，哪有时间做坏事呢？您要是不相信就进去看看！”李毅看着肖刚，一边笑一边毕恭毕敬的说道。

“看个屁，你这么大嗓门，他们就是在干坏事也早就收手了，我还能看到什么？你那两把刷子还在我面前玩，嫩了点！”肖刚冲着李毅笑了笑，然后用手中的手包在他的头上轻轻的敲了几下，然后走进了《育新周报》编辑室。

“警官好！”见肖刚进来，编辑室十几名服刑人员全部站立起来，在卜慌的带领下高声喊道。

“哎吆，今天不错嘛，一个个的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嗓门一个比一个大，是不是监区中午给你们改善伙食了？”肖刚背着手看看所有人，笑着说道。

“哈哈哈哈！”肖刚的话把在场的人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都坐下干活吧！”肖刚冲着众人摆摆手，然后看看身后的卜慌和高风说道：“你们两个出来，跟我到民警值班室去，我有事情要和你们讲！”

说完，肖刚迈着步子走出了编辑室。

高风看看卜慌，发现卜慌也正在看着自己。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一时不知道怎么样好。

“怎么了？不想去是不是？”已经走出办公室的肖刚见卜慌和高风两个人还没有动静，便扭过头来看着他们两个问道。

卜慌和高风赶紧疾步走出了办公室，跟在肖刚的身后向楼道尽头的民警值班室走去。

“哎吆，肖副监狱长，您这一到三监区，不去看监区长、教导员，也不来看看我们这些普通民警，来了就往《育新周报》的办公室走，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对啊？这两个坏人就这么惹你喜欢啊？”见肖刚和卜慌、高风三人走了过来，正在值班亭值班的狱警郝警官笑着对肖刚说道。

“老郝，还在值班呢？最近怎么没有听到关于你值班期间喝酒、玩手机受罚款的事情啊？怎么了？改邪归正了？”肖刚和迎上前来跟他握手的郝警官说道。

“肖副监狱长，您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有什么丑事您专门拿出来恶心我！”郝警官先是给肖刚敬了个礼，然后一边和肖刚握手，一边不好意思的说道。

“哈哈哈哈，好好工作吧，你还想当一辈子值班员啊？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说完，肖刚冲着他摆摆手，然后向值班室走去。

“哎，对了，肖副监狱长，您今天中午在不在我们监区吃饭？如果是，我现在就给监区长打个电话，让他安排一下！”望着肖刚的背影，郝警官大声喊道。

“你早晨出门的时候是不是不小心让门把头挤了？这里离监狱几十公里，我不在这里吃饭，难道会自己带饭来啊？不过不用打电话，等办完了事情我随便吃点饭就走了！”肖刚回过头来，一边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一边对海警官说道。

“好滴，我明白了！”郝警官笑了笑，然后坐回到椅子上。见肖刚等人进了值班室，他赶紧拿起电话，拨通了副监区长唐占海的电话：“唐副监区长，肖副监狱长来了！”

“在哪里？”电话里，唐占海有些吃惊的问道。

“他直接到了《育新周报》编辑组，现在把不慌和高风叫进了民警值班室，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哦，我知道了，等会我过去。”唐占海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关上值班室的门，肖刚把手包和报话机放在桌子上，转身坐到椅子上，指着房间内的两把凳子，示意卜慌和高风坐下，然后掏出香烟，给卜慌和高风分别扔了一支后，一边吸烟一边看着高风说道：“听张科长说，让你离监探亲你不愿意，能说一下理由吗？”

手里拿着肖刚扔过来的香烟，高风有些手足无措。他看看卜慌，然后又看看肖刚：“不是不愿意回去，而是觉得太突然，肖监狱长.....”

“这幸福来的太突然也是个事儿。是不是倒霉惯了，猛地有点好事找上门来有些不适应啊？”没等高风把话说完，肖刚就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见肖刚笑着和他说话，高风刚才还略显紧张的心情有些放松。他接过卜慌递过来的打火机，点上香烟，看着肖刚说道：“监狱长，您能不能给我透个实底，到底因为什么突然毫无征兆的让我离监探亲呢？您放心，作为一名犯了罪的服刑人员，连牢都坐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所以说，无论什么事情我都能接受。否则，就让我这么不明不白的拿到这么大一个奖励，我心里真的不踏实。说实话，自从张科长和我谈过话之后，到现在我的心情就没有平静过。看在您带了我们这么多年的份上，您就跟我说一下吧，这样我心里也好受些！”

听完高风的话，肖刚抬起头来看看卜慌，然后说道：“让服刑人员离监探亲，《监狱法》是有明确规定的，你是老犯人了，难道不知道吗？这项制度并不是只有奖励才会有的，比如说，服刑人员家里有这方面的要求，其要求又符合监狱人性化管理的要求，而且，离监探亲的服刑人员也符合法律规定的条件，就可以离监探亲啊，你为什么想不明白呢？”

说到这里，肖刚把手中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看着面前的高风。

听完肖刚的话，高风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他皱着眉头看着肖刚：“难道是我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到底是什么事？严重不严重？监狱长，求求你告诉我吧！”

说完，高风站起身来走到肖刚面前，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央求着。

思忖片刻，肖刚看着高风说道：“本来这件事情是不应该告诉你的，但是，出于对你的信任，我还是要告诉你。但愿你的表现不要让我失望！”

“我保证可以做到，肖监狱长，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高风冲着肖刚点点头说道。

“前几天，你妻子在下班回家途中出了车祸，目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正在医院静养。因为这个事情，我和你的父亲通了电话，他的意思是不让我告诉你，怕影响你的改造。但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又念于你在服刑期间良好的改造表现，我们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并破例为你向监狱管理局申请了离监探亲，想让你回去看看。你觉得怎么样？”说完话，肖刚两只眼睛直直的看着高风。

“啊？出车祸了呀？严重不严重呢？”听完肖刚的话，高风顿时慌张起来，眼泪顺着脸颊哗哗的流个不停。

“具体情况我还不知道，但我估计不是很严重。否则，你的家人不会不跟监狱联系的。按照我的意思你还是回家看看，这样要放心一些。虽然还有三、四个月就要刑满释放了，但是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你还是回去一下吧！”说完话，肖刚走到高风面前，轻轻的拍拍他的肩膀。

“高风，你应该谢谢肖监狱长！”这时，站在一旁的卜慌插话说道：“你是一名老犯人了，应该知道离监探亲的机会多么难得。为了给你申请这次离监探亲的机会，肖监狱长力排众议，并请雷监狱长亲自出马和省监狱管理局沟通才这么快批下来的！”

听完卜慌的话，高风一转身站在肖刚面前，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肖监狱长，谢谢，谢谢您！”

“快起来，这是干什么！”见高风双膝跪地跪在自己面前，肖刚赶紧弯下身子，一把把高风揪了起来：“好好的，只要你不出什么问题，就是对我，对监狱最好的报答！”

擦擦脸上的泪水，高风看着肖刚说道：“肖监狱长，您就放心吧，这次离监探亲，我一定会遵守监狱的制度，绝不会给监狱添麻烦，回家看一眼我就回来！”

“嗯，我相信你！”肖刚微笑着拍拍高风的肩膀接着说道：“回家后不要着急回来，好好陪陪妻子，安慰安慰人家。你有一个星期的假期，不要着急。自从结婚之后就没有陪过妻子，着急回来干嘛？”

“好的，肖监狱长，我知道了。您就放心吧。”高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低着头回答道。

“今天就把工作交接一下，你走了，不能影响小报的出版。知道了吧？”坐回到椅子上，肖刚拿出香烟，先是分别扔给卜慌和高风一支，然后自己拿着一支夹在手上看着高风。

“嗯，这您就放心吧。我今天晚上加个班，把下周的报纸版面排出来，等我回来正好不耽误下期报纸的排版。不过，等会儿您走的时候和值班的郝警官打个招呼，要不然他是不会同意我加班的！”高风先是掏出打火机给肖刚和卜慌点上烟，然后认真的说道。

“嗯，好的，我记住了，我走的时候就跟他说。卜慌，高风加班的时候你派两个人陪着他，要不然不符合监狱制度，知道吧？”借着高风回身拿烟灰缸的机会，肖刚一边说话，一边冲着卜慌挤挤眼睛。

卜慌若有所悟的点点头：“监狱长，我知道了。我和李毅陪高风加班，您就放心吧！”

“好了，就这样吧，我回去了！”肖刚站起身来，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包和报话机，然后往值班室门外走去。在门口，他看了看高风，然后严肃的说：“做一个勇于担当的男人！”

看着肖刚的身影，高风重重的点点头，眼泪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