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毒刺入心谁能防

锦衣卫大牢。

没有传说中的腥臭肮脏，这里的每个房间都很干净，包括牢房。

但这是一个全天下都没有人愿意来的地方。

杜峰在狼吞虎咽，尽管面前只是一碗糙米饭，和一盘炒青菜。

严格上讲，也不能说是“炒青菜”，因为菜里面还有好几只蟑螂，死的活的，都有。

锦衣卫大牢的干净整洁与这些肮脏的饭菜形成了鲜明对比。

杜峰却看也不看，把它们统统都吃进肚中。只因为这是他三天四夜以来，吃的第一顿饭。

他本来没打算还能吃上饭。

活着，感觉真好。

一山阁在京师潜伏的两个组，情报组和行动组，还有九个秘密的暗桩，在锦衣卫突然而凌厉的扫荡当中损失惨重，一共被锦衣卫俘虏了二十六人，杜峰就是其中之一。

其中十一个伤势太重，进来没多久就死了。

剩下的十五个人，锦衣卫给他们耐心的止血，上药，缝合伤口，接上脱臼的胳膊，拔出身上的箭镞……

确信他们死不了之后，便开始刑讯。

锦衣卫用锤子将钢针慢慢敲进他们的肌肉，再用火烧留在外面的剩余钢针；

用钳子将他们脚上的指甲，一个接一个的拔出来，然后，用棉花慢慢的，向那些血肉模糊的脚趾上，抹上最好的山西陈醋；

然后重新划开他们的伤口，把蛆虫和蚂蚁放进去，然后是蜈蚣；

接着，锦衣卫用狼狗慢慢撕咬他们的伤口，让他们自己看着自己的肉被一小块一小块的撕扯下来，这些狼狗经过严格的训练，只负责咬，咬下来就吐在一边，它们每咬一口，而旁边的锦衣卫就会赏给狼狗一大块牛肉……

老虎凳，上天梯，犀牛望月，苏秦背剑……十八套刑罚下来，他们每个人都熬不住了，很快就招出了自己的身份，籍贯，父母，家人，师门，一山阁里的职位，一山阁的各种情报，什么都招了……

陈立波指挥着手下人，让他们将谋刺皇上的罪名，统统推到了李卓然身上，那些个已经死去的人，人虽死了，手指还在，也都在自己的“供状”上按了手印。

他们供认自己受一山阁主李卓然指使，参与了对皇上的刺杀，巧红，是他们的人。

那些活人在自己的供状上按下了手印之后，心里无比的舒畅。尽管他们都知道，谋刺皇上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但，他们只能接受这个结果，只要眼前，不再受折磨。

锦衣卫便又过来给他们治伤，五个人偏偏就在这时，死了。

能死，就是解脱。

剩下的十个人，第二天，将这样的故事再演了一遍。

他们很快就在锦衣卫写好的新供词上签字画押，这次，将很多江湖人士和朝廷官员都牵扯进来，尤其是昔日太上皇的亲信大臣，包括那个在朝堂上大哭大闹的状元先生，也都被“招”了出来。

累计算下来，要为此次事件去死的人，至少有三千人。陈立波这次玩得真大，没人指使，谅他也不敢如此猖狂。

内伤，外伤，受刑伤，十个人，慢慢又死去了九人。

于是，杜峰便成了唯一的活口。

他成为近年来少有的扛过了锦衣卫诸般大刑的犯人，而且，他还成了堂堂内阁首辅与锦衣卫指挥使吵架的导火线。

他是唯一的活口，而且是将要与一山阁主李卓然当面对质的唯一活证人，也实在是重要得很。

锦衣卫指挥使陈立波，已经调集了手下八个最狡猾的书办，反复推敲着细节问题，他们将耐心而又专业的训练杜锋，让他击败自己昔日的主人，把三千多个无辜的人，送上断头台。

他太重要了。

所以现在他的牢房之外，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岗哨，都是陈立波精挑细选的亲信，绝对可靠。

要想杀他，势如登天。

锦衣卫百户李可，慢慢悠悠的从门口踱步进来，该轮到他值班了。

他笑容满面的和看门锦衣卫打招呼：“兄弟们都是晚班，真他妈受罪啊。”

双方都是极熟悉的锦衣卫的老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忌讳，众人都知道这李可是锦衣卫世家，所谓根正苗红，加上他为人豪爽，乐于助人，在锦衣卫很混的开。

锦衣卫内部传说，这李可身后有贵人相助，高级长官都刻意提拔，他说的话，有时比长官都管用得多。

不到三十，便混到了百户职位，前途大可期待。

李可看着牢房里面正在吃饭的杜峰，笑道：“这家伙现在可是身价百倍，这后厨也不给他吃顿好的。”

旁边一个百户笑道：“后厨那帮家伙只认得钱，他是被捉进来的，身上一钱银子也没有，让他吃这个就不错了！！再说他这几天没日没黑的受刑，见的肉实在太多了，你真给他肉吃，保管立马就吐。”

两人说笑之间，里面杜峰已经吃完了饭菜，四个陪伴的校尉将他的手脚重新装上锁链，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在他的嘴里又勒上布条。

杜峰的两只耳朵，都被棉花紧紧堵塞着，听不到任何声音。这里是锦衣卫，杜峰到这里只有说的权利，只有锦衣卫让他听的时候，他才能听。

两百斤的镣铐，使得杜峰连举手投足都很困难，更别提什么越狱自杀了。

四个校尉束缚了杜峰，竟然还没有离开牢房，而是四个人坐到了房间四角，四双眼睛观察着杜峰的一举一动。

这是陈立波的命令，倘若杜峰出了问题，四个校尉，斩。

锦衣卫规矩何等森严，没人敢于懈怠。

李可微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长筒，前面还有个圆圆的镜子，整件东西，涂着彩色的漆面。

“这是什么？！”旁边的百户大惊道，腰间绣春刀已经拔刀在手！！！

“哗啦啦”一片绣春刀摩擦刀鞘的声音，上百卫兵同时绣春刀出鞘！！

还有几个，居然举起了弩箭，瞄准了李可！！

屋内四个校尉更是抽刀在手，用身体护住了杜峰。

“好啦，好啦！你们他妈的吃饱了没事儿干？！”李可举着手里的东西，笑骂道：“看好了，这是西洋望远镜！！大惊小怪！！来，来，你们拿刀砍了老子吧！！”

众人哄笑着收了刀，他们确实太紧张，大惊小怪了。

那百户问道：“李可，这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的？”

“亏你还想破几桩大案子，这都不认识！！”李可笑骂道：“奉指挥使大人命令，我要用这东西仔细观察这位老兄的动作细节，看看能否得到更多的情报。”

“别扯了，十八道刑罚下来，他连自己和几个女人上过床都招了，你还能找出什么情报来？”百户嗤笑道：“再说这么近的距离，还用这玩意儿，你那一对招子是出气的吗？”

“你他娘的才进锦衣卫几天，还敢教训我？！你懂个屁！这西洋东西看得更清楚，我要的是细节。”李可笑道：“你知道，十八道刑罚只是逼出了他急迫之间想说的秘密，而他暂时想不起来的秘密，或者我们提问问不到的秘密，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比如？”那个百户并不赞同，手仍然紧紧握住腰间的绣春刀，不相信任何人，是锦衣卫的潜规则。

即便，这李可的背景是自己无可攀比的。

“比如，”李可拿那个长筒镜子瞄准了杜峰，细细的观察着，忽然微笑道：“这家伙做过赌场的荷官。”

“何以见得？”那百户的兴趣忽然也上来了。

“给你，自己看。”李可干脆将那长筒镜子递给百户：“你看，这小子的手指动作，常常不自觉的有节奏的合拢，这分明是个码筹码的动作，他的右手食指常常不自觉的做出弹动的动作，看到了吗，这就是赌场荷官出老千的常用动作。你也时常出入赌场的，你知道这一弹，色盅里的色子就会立刻反转，大变小，小变大，庄家通吃。”

“果然啊，那老子岂不是被这帮王八蛋坑了很多钱？！你别说，你小子这贼眼睛还真管用，可是，你看出他在赌场混过又能如何？”百户微笑道，一边用望远镜继续观察。

“那可就太重要了，我们只要知道他在赌场呆过，就能问出是哪家赌场，如果是一山阁暗中操作的赌场，那么就能顺藤摸瓜，查出整条一山阁的资金来源。”李可笑道：“而查出资金来源，锦衣卫上上下下，便都会得到一些好处的。”

“那你小子就等着升官吧。”百户将望远镜还给了李可，笑道。

李可看了一下望远镜，却眉头一皱，笑骂道：“你这脏手，几天没洗手了？！把我的镜子都弄脏了，这东西金贵得很----还好我带了两支。”

他将这一支放回怀里，又拿出一模一样的另一支来，拿到手中，接着观察。

那百户却已经失去兴趣，重新沉默，转身注视着牢房入口。

规矩他懂，既然指挥使大人让李可做这件事情，便是已经将这份功劳给了李可，将来作为提拔的依据，这一套，每个锦衣卫的人都明白得很。

这李可是前途光明的大红人，自己可不能随便干扰得罪他。

既然内部都是自己人，自然无懈可击，袭击，只可能来自外面。

可惜，他错了。

李可慢慢的拧动了西洋望远镜上的一个机关，望远镜前面的镜子突然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李可，你的镜子掉了！”

“哈哈，什么破玩意儿！”

屋里的四个校尉大笑道。

寂寞的长夜，难得有这样的笑料。

突然，一个校尉慢慢停下笑声，说道：“李可，你那镜子长筒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不对！！”

没等他反应过来，李可已经猛的按动机关，啪的一声机簧脆响！！

无数的飞针暴风骤雨一般射向牢房！！！

杜峰，便是他的目标！！！

杜峰四肢捆着两百多斤的镣铐，嘴中又勒着布条，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眼睁睁看着无数的飞针刺入自己的身体！！！

四个校尉的第一反应是用身体护住杜峰，他们也立刻被这暴风雨一般的飞针射倒在地！！！

“李可，你干什么？！”李可身边的百户已经反应过来，一个猛扑，便将李可扑倒在地！！

可惜，他晚了一步！！

飞针早已射完！！！

众多的锦衣卫将李可死死按在地上，李可大叫道：“谋杀皇上，大逆不道！！我李可世受国恩，要为皇上除此国贼！！！”

那百户疯狂的冲进牢房，仔细查看，杜峰端坐不动，身上遍布飞针，尤其是脸上，更是扎的刺猬也似。

每一处飞针的旁边，都是黑黑的血点，不用问也知道，每一根飞针，都浸过剧毒。

杜峰的脸已经肿得像巨大的猪头，他的耳朵，眼睛，鼻孔，嘴角，无一处不流出黑血，他死了。

四个校尉依然保持着拔刀的姿势，但是刀鞘当中的绣春刀却再也没有力气拔出来了。

四人半趴在杜峰周围，形成一个保护的姿势。他们每个人身上少说也有几十根飞针，黑血染红了他们的飞鱼服，每个人的嘴都大张着，保持着大声呼喊的姿势。

他们已经尽力了。

百户绝望的大喊道：“完了，完了，都死了！！！”

“百户！李可他………”外面喊道。

那百户又疯狂的冲出牢房，看到了震惊的画面，李可的嘴角流出了黑血，已经服毒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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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别发火，我跟他们走。”李卓然制止了拔刀出鞘的手下们，微笑道：“大家放心，我是朝廷功臣，锦衣卫的大人们只是奉命请我去做证人，并不是拿我去斩首的。”

他起身，笑道：“刘大人，我跟你们上京，用不用带枷锁？”

锦衣卫刘千户微笑道：“李阁主哪里话，您只是到京师作证对质，并非犯人。更何况您是朝廷御赐的功臣，哪里有功臣带枷锁的道理？”

“好！我李某人多年未去京师，今日沾各位大人的福气，也好故地重游。”李卓然微笑道。

他说的也确实是真话，自从当年如云嫁给了京师威远镖局的少东家薛白之后，他便再没去过京师。

一行人出了一山阁总部，乘上快马，向京师出发。

几千一山阁手下，人人满面怒容，满眼关切，看得出来，李卓然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

一个人让很多人怕是很不容易的，可是一个人能让更多的人如此敬佩，却是更难。

齐白羽看着远去的众人，若有所思。

身后一人附耳过来：“白扇，刚刚收到京师飞鸽传书递过来的消息，那件事，办成了。”

齐白羽以手加额，然后悄悄吩咐那人道：“给那个人，秘密树一个神牌，我们一山阁，欠他的。”

他又悠然吐出一口气，慢慢说道：“尽管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我们。”

这两句话自相矛盾，手下不懂。

齐白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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