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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调和鼎鼐胆气豪
内阁。清晨。
内阁权力很大,办公场所却实在很简单,只是宫门外一排红漆矮房而已,房间内书牍堆积,只留窄道,肥胖一点的人,连走路都困难。
这里墙薄窗单,夏天暖和,冬天寒冷,真正的不宜居住,却是无数官员翰林,毕生向往之处。
内阁此时有大学士五人,便是民间所称“阁老”的大人物,每个人都经历了两年之前北胡兵进攻京师的严峻考验,声名显赫,领袖群伦。
这五人都是文武经纶之才,当机立断之辈,而其中尤以内阁首辅徐谦最为著名,他指挥军民保卫京师,当机立断另立新皇,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威名传遍天下,民间称他为“济世徐宰相,救国老书生。”
内阁掌管天下动静,日夜必须有人值守,而昨夜正是内阁首辅徐谦值夜班,自皇帝遇刺之后,徐谦更是日夜吃住在内阁,多日未曾回府了。
皇帝很放心,用他的话说,就是“倘夤夜乱起,朕只认徐谦。”
徐谦此时已六十余岁,白面长须,面容清瘦,不怒自威。
只要他当值,内阁上下所有人等,便没人敢喧哗偷懒,以至于每逢他回家休息,内阁人员都如蒙大赦一般。
此时虽大内消息封锁,但嗅觉极其敏锐的内阁人等,早知宫中有事发生,徐大人亲自坐镇,众人自然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老爷,您该进早餐了。”一个身形壮硕的半老汉子,却一瘸一拐地走进屋来,他手中的托盘漆面都已斑驳,托盘上,放着两个猪油白糖小油饼,一碗盛得很满的白米粥,一碟小咸菜。
而他一瘸一拐,托盘却很是稳当,
托盘上的白米粥尽管是满的不能再满,却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就这一手手上功夫,就不是平常人所能做到的。
堂堂宰相,早餐却是内阁小伙房制作的最普通的饭食,外人见了,必然惊诧莫名,不敢相信。
而这样武功高强的汉子居然只是个仆役,也实在是让人纳闷。
“老常,你又偷偷给老夫加料!”徐谦一见到老常端饭进来,严肃威严的脸上居然起了微笑,也实在难得。
“老爷,您这可错怪我了,我是奉夫人之命,这碗粥,还有两个油饼,您就是拼了命也得吃完!”老常也笑道,他对手执天下权柄的内阁首辅,说话也并不讲究,却怎么也透着那股子亲切劲儿。
“哈,又是夫人吩咐!!现在连你都背叛我了,老夫如今真成了光杆宰相了!”徐谦大笑。
一个书办早递过来一条毛巾,徐谦擦脸擦手,然后便开始吃早餐。
老常侍立于侧,神情严肃,简直就是将军监督手下士兵作战的神情。
偏偏此时,一个人忽然撩开了门帘,然后一个更大的人物便慢慢的踱进屋来。
他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头戴金丝纱冠,而最奇怪就是这金丝纱冠,上面居然有一根红色丝带挽成的花。
民间习俗,男人头顶戴红花,通常只有一种情况:出红差。
也就是斩首。
这个人居然毫不避讳,只因这顶冠,是当今皇上御赐的,而上面的红花,是皇后亲手挽的。
宫里面的规矩竟然和民间是反着的。难怪有人说,屁股决定立场,说的文雅点,便是“天下之所欲,朝堂必欲反之。”
与这顶冠相比之下,什么王公贵族的蟒袍玉带,也都相形见绌。
这顶冠他平日里是绝不肯轻易佩戴的,而今天,他必须佩戴。
因为他是锦衣卫指挥使,因为他要参见内阁首辅徐谦。
因为锦衣卫指挥使要参见内阁首辅,报告极为重要的事情。
“什么人?”老常大怒道:“未经通报擅闯内阁,杀无赦!!”
内阁虽小,却尽揽天下机密,闲杂人等擅闯内阁,杀无赦,无例外。
这是铁律。
来人看了看老常,忽然拍了拍腰上的一面金牌,没说话。
戴金牌的人多了,可是这一块却实在很特别。
只因这一面,是御赐金牌。
御赐金牌,锦衣卫指挥使办案专用,可以直接进入任何地方而不需要通报。
见对方如此气势的拿出金牌,老常便不再说话,这规矩,他懂。
来人气定神闲,志得意满,并不把老常放在眼里。
来人如此大的派头,徐谦眼皮却都没抬一下,继续吃饭,吃得有滋有味。
尽管来人正是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陈立波。
“徐大人,抱歉这时候打扰您用早膳,属下有急事……”陈立波单腿下跪,急迫说道,不说他没有称呼徐谦位“首辅大人”,他居然连“阁老”这个词都没有说出来,简单的一个“徐大人”,着实不够恭敬。
“报名。”徐谦淡淡说道,他已经在进攻第二个油饼了,老婆大人的话就是军令,必须完成,何况旁边还有一个“监军”在严格监督着。
报名是朝廷规矩,下级见上级,必须要报告自己的身份姓名。
但平时,官员和亲信下属之间,根本就不执行,至于锦衣卫,就更是特殊,所到之处,不论对方何等身份,谁敢让他们报名?!
“徐大人………”陈立波道。
此时他在心里大骂,我报你奶奶个腿儿!!老子是谁,你不知道?!
“报名。”徐谦还是继续吃饭,面无表情。
“属下是奉旨………”陈立波的心里已经怒火中烧,如此不给锦衣卫面子,除了皇上,天底下便就这一个人。
“报名!!”这回是老常在一边怒吼!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对我们大人嘶吼?!”陈立波身后那名撩门帘的锦衣卫军官怒喝道!!
还没等徐谦和陈立波说什么,老常身形突然鬼魅一般闪了过来,然后便是噼里啪啦的耳光声!!!
那名军官是锦衣卫百户官职,也是严格训练出来的高手,跟随陈立波左右,自然不可能是无能之辈。
可是在这个瘸子面前,他竟毫无还手之力,几乎是在眼睁睁的看着他扇自己的耳光!!!
这感觉真的很奇妙,对方速度实在太快了!
躲不开!!
根本躲不开!!!
他只有拔刀!!
没想到,他刚拔出半截的绣春刀突然被一只大手打回了刀鞘当中!!!
老常已经回到了徐谦身边,陈立波还在地上半跪着,而那名百户老兄,脸颊高肿,鼻子流血,按着刀的一只手也已经被打成了黑紫色,浑身颤抖,不知是怒是怕。
陈立波却一点也不奇怪,这些天他见的高手太多了,他自己就曾被龙霸这样侮辱过。
难道绝顶高手,都这样变态吗?!
徐谦终于吃完了早饭,一挥手,身边的书办赶紧给那个百户送上一条毛巾,百户战战兢兢的接了,慢慢擦拭着脸上的血迹。
平日都是他们锦衣卫打人,从来没人敢打他们锦衣卫,今天他算见了世面。
徐谦微笑的看着他,慢慢说道:“小伙子,年纪轻轻,便能做到锦衣卫百户,你自然也是世家子弟,该懂的规矩,要懂。你也不要怪老常打你,你甚至还要感谢他。第一,这个老常是朝廷正三品武将,御赐锦衣卫大汉将军领锦衣卫指挥使衔,虽未实际就职,也依然是你的本管上司。你刚才骂他,就是辱骂长官,按军规就是一百军棍,他只扇你几个巴掌,算是便宜你了;第二,你被他打了不服气,居然还要拔刀反抗,可是你知道吗,这里是内阁,按祖宗的规矩,在内阁拔刀,视同谋逆,杀无赦。老常没让你拔出刀来,便是救了你的命,否则,就是老夫也救不了你了。”
那百户听了,如梦方醒,吓的大汗淋淋,竟然猛然跪地,给老常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也不管陈立波了,悄无声息的退出了屋子。
他此时方才明白,这间小屋子,本来就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老常是徐谦的家人,这谁都知道。
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拥有这样超绝的一身武功,他是半道来的徐家,徐谦先后出任各地官职,然后又到京师任职,老常跟随在侧,忠心耿耿。
他两年前跟随徐谦,参加京师保卫战,在广渠门即将失守的关键时刻,他让两名锦衣卫用身体护住徐谦,然后手持一把倭刀,跳下十几丈高的城墙,直扑北胡兵阵中心,连杀十五名北胡兵将领,北胡兵失去指挥,阵形大乱。
北胡兵自然也不是吃素的,箭射枪刺,他身受十几处重伤,将肠子揉回肚子,继续奋战。
朝廷大军抓住时机拼命反攻,才力保京师无恙。
直到大胜之时,他才倒下昏厥。
皇帝下令,太医院所有太医会诊,必须保住他的性命,所以他没死,只是瘸了一条腿。
皇帝下令,授予他朝廷三品武将,御赐锦衣卫大汉将军领锦衣卫指挥使衔,以资表彰。
徐谦力辞,皇帝答曰,朕嘉奖的不是徐谦家人,而是朝廷义士,徐谦也不得干涉。
战争过后,繁华回复。
刚刚两年,老常的事迹就被很多人忘记了,而更多的人,甚至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宰相身边瘸腿的家奴。
陈立波吃了一个下马威,终于让步,朗声说道:“世袭大汉将军,锦衣卫指挥使,属下陈立波参见首辅大人!!”
“起来吧!”徐谦微笑道,又看了看老常:“你们都出去吧,但要把房门打开,门帘撩起。”
“是!”老常收拾了餐具,和那书办一同出门,打开房门,撩起门帘。
陈立波起身,笑道:“首辅大人,属下禀报的都是极其机密之事,何以大开房门?!”
徐谦脸色突变,严肃无比,目光如炬,好不逼人:“只因你我的身份!内阁首辅与锦衣卫指挥使,掌握重权,密室私语,岂不授人以柄?!如果有人污蔑我二人勾结谋反,你说得清吗?!”
“是,是,属下明白了。”陈立波尴尬答道,他这才真正领教徐谦的厉害。
这个人厉害就厉害在,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章可循,循规蹈矩,引经据典,拿大道理压人,看似迂腐,却偏偏能治得你外焦里嫩,苦不堪言。
最可怕的是,你竟然无法反击,只能低头认错,跪地求饶。你总不能公开叫板圣人的道理吧?!
刚才一见面,徐谦就给陈立波来了个三板斧,报名求见,暴打军官,开门见客———这下好了,所有的内阁书办,仆役,卫兵都看在眼里了,他堂堂锦衣卫指挥使陈立波的“英雄事迹”,马上就要被广泛传播,这下他真的糗大了。
不用问,徐谦这个老狐狸,已经充分知道了他的来意,已经用行动表明了态度,接下来的谈话,不过是虚与委蛇画蛇添足罢了。
“有何要事,就请陈大人说吧。”徐谦道。
“是。”陈立波尽量平复情绪,缓缓说道:“首辅大人,皇上遇刺之事发生后,属下率锦衣卫连夜调查,现已抓获同谋多人。经锦衣卫连夜审讯,人犯招供,供出主谋为山东黑帮一山阁阁主李卓然。此贼大逆不道,意图刺杀皇上,请徐大人会同内阁诸大人拟旨,得皇上御批后早日派兵擒拿此贼及其乱党!!”
“我知道了。”徐谦看着陈立波,微笑道:“拿来!”
“大人,拿,拿什么?”陈立波有些纳闷了。
“三样东西。”徐谦微笑道:“第一件,圣上的御批手书,授权你们锦衣卫调查此案;第二件,所有人犯的供状及画押;第三件,物证。”
“物证?”陈立波道:“前两样却都有,只是不知首辅大人指的物证是………”
“孤证不立,你既然说是一山阁刺杀皇上,李卓然又是主谋,那么,就不能只看那些被捕者的供词,另一方面的证据也必须要有。比如,李卓然给他们下的命令手稿。”徐谦微笑道。
“首辅大人,谋逆之事何其隐秘,那李卓然又如何会下书面命令?”陈立波心里怒火翻腾,恨不得立刻拔刀砍了这老东西!!
天下哪有谋杀皇上,还要下书面命令的事情?!
“既然没有李卓然的手令,那么,你手里有多少犯人的供词?”徐谦微笑道,眼神却是鹰一般的锐利。
“回首辅大人,共有二十六份供状,已经全部签字画押。”陈立波朗声道。
“很好,这二十六人,自然都能与李卓然当面对质了?!”徐谦微笑道。
“什么?!对,对质?!”陈立波颤声说道,他办了一辈子案,第一次听说锦衣卫办案还要犯人对质的。
“当然了,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他们不与李卓然对质,如何证明他们没有诬告李卓然?!”徐谦微笑道:“难道随便一个人,说别人造反,别人就真是造反吗?!如此行事,岂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连如此话语都说了出来,立场何等鲜明?!陈立波像被雷劈了一般,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可是大人,这二十六个人犯,有二十五个已经伤势过重,不治身亡,又如何………”陈立波的声音苍白无礼,心中却愤怒已极。
“死了二十五个?!”徐谦眼皮一挑,看着陈立波,冷冷笑道:“这就难办了!所谓人死言空,他们既然已经死了,那么他们的供词画押,就一文不值了。”
“这怎么可能?白纸黑字红手印,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了吗?!”陈立波脾气慢慢大了起来,看这老头子在这里大放厥词就生气,居然想和内阁首辅大人打擂台了。
“当然,我说不算数,就不算数。”徐谦继续微笑,慢慢说道:“因为老夫不单是内阁首辅,还是皇上钦命的掌锦衣卫事务总管大臣,是你的最高长官!!”
他说话的语气逐渐加重,陈立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其实,内阁首辅大学士兼领锦衣卫仅仅是挂衔,从来没有内阁大学士真正把自己当成锦衣卫的最高长官,对锦衣卫指手画脚的,因为锦衣卫是皇上的人,大臣身为人臣,是不能逾越的。
但现在徐谦却敢于反其道而行之,他就是要利用这个挂衔,干预锦衣卫办案!
只因为,他是徐谦。
“可是大人!即便二十五个证人都死了,还有一个活的,也可以作证!”陈立波的声调陡然增高,他竟是横下一条心,要与这首辅大人辩论到底了!!
这是京师保卫战之后,朝野上下内外,第一次有人敢于公开挑战徐谦的权威。
门外的锦衣卫,卫兵,书办,仆役,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鸦雀无声。就连在内阁房外,几十个等待接见的官员,也都吓得脸色煞白,不敢进来,更不敢逃走。
“老夫还是那句话,孤证不立。”徐谦却没有过分激动,仍然微笑道:“既然陈大人手中还有一个活人,那么老夫就让陈大人立即请那李卓然到案,与该犯人当面对质。注意,李卓然现在还不是谋逆犯人,锦衣卫对他不得使用暴力。”
“大人的意思,难道是………”陈立波的脸色登时变得通红,他感觉自己随时都能被这老头活活气死。
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几天之内,被人连番羞辱,这种感觉真是让他受不了。
可惜在徐谦面前,受不了,他也要受。当今皇上都是这个老头立的,更不用论他这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了。
“只能用你们锦衣卫的人手,把李卓然礼请到京师。”徐谦道。
“这怎么可能?!大人不会不知道,这李卓然身有奇功,当年杀入北胡大营千军万马当中还能全身而退,现在手下又有数万一山阁帮众,以我锦衣卫的人手,又如何能拿得住他?!”陈立波死死的盯住徐谦,愤怒的无以复加。
“你还是没听懂我的话,谁让你动武了?!你难道不知道,李卓然当年营救太上皇回京,是朝廷御封的功臣。子曰,刑不上大夫。他既然还没有被定罪,你就不能唐突失礼,你必须礼请李卓然本人到京!!”徐谦道:“既然不需动武,李卓然武功高低,手下帮众多少,又有何关系?!”
“徐大人,您这是要让属下闯龙潭虎穴了?!”陈立波大怒,咬牙切齿道。
“那是你的问题。”徐谦道:“你如没有别事,告退吧。”
“属下………”陈立波这辈子从来没受人如此对待,真气得三魂七魄游离身外。
“徐谦接旨!”一个太监的老公鸭嗓子在房间外突然响起!!
陈立波大惊!!
徐谦起身,和陈立波一道跪在地上。
那公公进来,身后一个小太监端着个小托盘,上面一个纱笼,盖着个大碗,大碗热气腾腾,香味四溢,另一个小太监却端着一个大托盘,上面有两副碗筷,四样精致的宫中小咸菜。
陈立波心中纳闷,莫不是皇上为了调和两人冲突,派人来给两人送早饭了?!正好自己今日着急汇报,根本没吃早饭。
他想得太美了。
“传皇太后懿旨,赐徐谦老大人鸡汤面一碗。”那太监高声说道,即便是传旨,他的调门也实在高得离谱,好像是故意要让内阁里外所有人等都听到一样。
“臣徐谦谨遵皇太后懿旨,谢恩!”徐谦叩首。
陈立波在一边实在无趣,便向徐谦施了一礼,慢慢退出房间,他可没什么兴趣看这老头子喝那老太婆赐的鸡汤面。
那老公公等陈立波退出房间,又朗声喊道:“皇太后有旨,徐大人可分一碗给功臣老常!”
“老臣谨遵皇太后懿旨!”徐谦叩首,老常也走进屋子来叩首谢恩。
主仆两个便跪在地上,拼命竭力进攻那一大碗鸡汤面,终于直到连汤带水,都吃得干干净净,徐谦有很多年,没有像今天早上这样饱过了。
不过一碗鸡汤面而已,却引得多少人无比羡慕的眼光。
那公公等他主仆二人吃完,便笑道:“徐大人既已领旨,那老奴便告辞了。”
向徐谦施了一礼,就要离去。
徐谦两人起身,他看了看老常,老常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块银子,塞到那公公手里。
那公公却连连推辞道:“老奴什么人,敢吃了狗胆收徐大人的银子!!”
“公公放心拿好了,这是我的俸禄,又不是赃款。”徐谦脸色严肃,道:“公公不收,便是看不起我徐谦。”
“徐大人这样说,折杀老奴了!!”那公公不再推辞,收了银子。
这其实也没什么,这是宦官传旨的老规矩,传旨不走空,这又是一个宫廷潜规则。
徐谦身为宰相,却也不能破例。
更何况打狗要看主人,给太监这样的厚待,也是给了皇太后面子。
这太监是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平日里文武大臣巴结自不必说,论数量,十两几十两上百两都是常事,徐谦这二两银子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可是他得到的却是徐青天赏的银子!!
而且居然是二两!!
要知道对平日传旨给徐谦的太监,徐青天最多给几个大钱象征一下,这一回居然高达二两!!
这可是别人从未有过的殊遇,回去,这就是在太监圈里炫耀的资本。
公公离去,老常叹道:“皇太后真是天高地厚………”
徐谦点头,道:“有此慈母,天下必不会乱!!”
门外,站着四个将要上班的内阁大学士,老常和徐谦这番话,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陈府。
一连串的响声,昂贵的江南瓷器,被陈立波一连串的打碎在地。
看到老爷发这样大的火,几个可怜的丫鬟跪在地上,浑身哆嗦。
一个少女,却身着男装,挽了个英俊少年的头型,笑嘻嘻的从外进入,看到此时此景,便已经有了主意。
她不禁嫣然一笑,陈立波眼里尽是她的绝美容颜,明明已经抓到手中的一个花瓶,偏偏又轻轻放下了。
在他这个杀人不见血的锦衣卫大魔头眼中,居然出现了一丝温情。
这却并不奇怪,因为古语有道,虎毒不食子。
这少女,便是陈立波的女儿。
她的一双柳眉秀美,美眸眼波温柔聪慧,瑶鼻娇挺,说话时红唇轻启,吐气如兰,雪白肌肤娇嫩无比弹指可破,优美修长的脖颈肌肤如同凝脂,高贵玉体穿着的虽是男装,却不能尽数掩饰她无比苗条的身形。
少女笑道:“你们几个快到外面去吧,看把老爷气成这样!!还不快滚!!”
几个丫鬟如蒙大赦,纷纷逃跑。
那少女到了陈立波身边,笑着搀扶住他的胳膊:“爹,什么事情能把你气成这样?挨皇上骂了?”
“玉倩,你别胡说!!”陈立波严肃的拱了一下手道:“我陈家世受皇恩,皇上骂我是应该的,我如何会生气?我又如何敢生气?!”
“那就奇怪了,天下除了皇太后和皇上,谁还敢骂你这锦衣卫指挥使啊?!”那少女叫做陈玉倩,面容如此姣好,身形如此苗条,却偏偏生了个男儿性格,与那双龙会的龙清影倒可配成一双。
“哼,你少算了一个人,便是徐谦那老东西!!”陈立波冷笑道,看得出来,他是有多恨徐谦这老头。
“原来是徐爷爷骂你啊!”陈玉倩看来与徐谦倒是有什么特殊交情,说到徐谦居然脸带尊敬。
玉倩笑道:“那女儿就无能为力了,得罪了徐青天,谁也干涉不了。你不知道,前几天有人在酒楼喝醉了,说了徐爷爷几句不是,当场被众酒客打得猪头也似,顺天府的巡城差役来了,也骂了一声‘活该’,管也不管就走了!徐爷爷民望之高,恐怕是本朝开国以来,独独的一个。”
“哼,什么徐青天!”陈立波怒道:“他仗着有皇太后撑腰,竟然敢压下谋反的案子!!不行,我要进宫去跟皇上说!!”
玉倩立刻一把拉住了父亲:“使不得!!”
“你小孩子家知道什么?!”陈立波怒道。
“您听我说!”玉倩还是笑嘻嘻,道:“早上的事情陈福都告诉我了,他被那老常打得猪头一样,好丢人呢!您想想,皇太后那一碗鸡汤面,早不到晚不到,偏偏在您和徐谦发生争执的时候送到,皇太后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您这样去告诉皇上,徐谦是个大坏蛋,岂不等于否了皇太后的面子?!皇太后万一发怒去责问皇上,做儿子的,能跟母亲辩论吗?皇上情急之中,会把谁当替罪羊?!别的不说,仅仅‘污蔑首辅,挑拨皇亲’几个字,您这锦衣卫指挥使,就当不成了!甚至下狱问斩,这都说不准。”
“你不懂皇上的心思………”陈立波看着女儿,其实心里面已经有几分认同女儿的说法了。
“徐谦劝您礼请李卓然到京对质,可有此事?”玉倩问道,她故意离开了皇上心思这个话题,这不是她这个小人物应该讨论的问题,更何况,这也是个不用讨论的问题,皇上的心思,其实天下的人都懂。
“确有此事,李卓然这种人,神功盖世,傲视天下,锦衣卫里翻三遍,也找不到能跟他交手的人!徐谦让我去抓他,还不如一刀杀了我!!”陈立波怒道。
“错了,徐爷爷根本没让您抓他啊,是以礼相请。”玉倩纠正道:“根本不用动手的。”
“哼,这姓李的就那么听话,你让他来他就来?!”陈立波道:“这是谋逆的案子,又是到锦衣卫来,除非他疯了,否则绝不会来。”
“这就对了!”玉倩道:“既然徐爷爷给了您请他来京对质的权力,那您就正儿八经的发公文,派专人,礼貌至极的去请他来京!!您是奉命办事,他不来,就是抗命,就是心虚,到时候在天下人面前,是他失去信义。到时候您再光明正大的请示皇上,派出重兵缉捕他到京。皇上早就想剿灭一山阁了,只是碍于皇太后的关系找不到实在的理由罢了,现在李卓然公然抗命拒来京师对质,就是最好的理由!!到时候大兵进攻,就是皇太后和徐爷爷也干涉不得!!”
“哼,要我低声下气去请这狗贼李卓然………”陈立波恨声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玉倩笑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徐爷爷料定您不敢去请李卓然,所以故意给您出了这个难题,却反过来也给了您反击的借口,您就这样办吧!”
“好吧,我的狗头军师!”陈立波笑道,居然伸手挑了玉倩的小鼻子一下!
“好了,女儿都长大了,您不要这样闹!!”玉倩扭着身子,埋怨父亲道。
“哼,你也知道你长大了,不听话了!”陈立波笑骂道:“整天穿得不男不女,你已经是锦衣卫千户,几曾见你去锦衣卫衙门里面办公过?你这又是要出去干什么?!”
“街上逛逛,据说今天有西域的果冰可吃,我去去就回!!”玉倩躬身一礼,哈哈一笑,转身便走了。
陈立波轻轻拍了拍手,一个心腹家人进了屋里,陈立波叫他近前,轻声吩咐道:“你马上进宫,去找李保公公,这样这样说……”
他没有选择进宫告状,可是他还是要将一切情由,尽快报告他的主人,当今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