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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高人
林世举身为中国人,对古时候人的忌讳非常明白,所以并没有斥责拦住自己的张府下人,只有他的贴身护卫塔里娅女士脸色陡然大变,若不是林世举拦住她就要大声呵斥,反倒是张黄氏听说公爵被拦在外面的情况后脸色大变,急急忙忙地亲自出来迎接,她急得满头大汗,惶恐不已,脚步踉跄,几乎是被人搀扶出来的,对着阻拦林世举的下人大声喝骂。
张黄氏也在这场袭击中受了伤,不过只是扭伤了脚踝并无大碍,所以才亲自走出内堂,由于张奕珐总督卧病在床,所以她就是当家人,喝退了下人对林世举连连致歉,“区区小厮不识大体,望公爵万物怪罪。”
也许是急得很了,张黄氏的嗓音都有些变得颤抖,林世举急忙挥手,“我是来探望兰芝的,何况贵府下人尽忠职守,书香门第之说,实在是实至名归。”
“公爵实在是过誉了,”张黄氏是书香门第不假,但张奕珐却是正经的商贾出身,但是她也没有任何反驳,只是连连谦虚,未了想起了什么,急忙侧身让过通往内堂的门路,“有劳公爵挂念,夫君现已恢复神智,公爵快请。”
令林世举诧异的是,张奕珐在受了如此重的伤势之后,竟然短短几天之内就苏醒了,此刻正被人搀扶起来半卧在床榻上,身上的白色纱布在他骨折的腿骨上面缠了厚厚地一层,用树枝条进行定型,以免骨头再一次挫伤,他的脸色青白,双眸却已经恢复了炯然之态,据说总督在最后关头还亲自提刀和葡萄牙人火并,最后被巨锤打断了腿骨,身中三刀失血过多,虚弱到了极点,却没有想到现在就已经没有大碍了,他勉强着要坐起来,却惊动了伤势,疼得他惨叫一声,张黄氏和下人急忙把他扶住,他的脸上陡然布满了汗珠,哆嗦着嘴唇,“请恕奕珐无法全礼了。”
“躺下好好养伤吧,兰芝,”林世举连忙好言抚慰,示意他不必再多礼,“你只管好好休息,只是我实在没有想到你的伤势如此严重竟然还恢复得如此迅速,实在是可喜可贺,总督府众多僚属已经可以翘首以待你的回归了。”
张黄氏陪着林世举寒暄了几句就转入了内堂,留下林世举和他寸步不离的塔里娅小姐,吩咐人上了茶盏。
“不瞒公爵阁下,”张奕珐见机得快,见张黄氏离开,立刻就回味过来了林世举的话外意思,“非是我身体康健,我能侥幸生还,实乃是我老友之功德啊。”
见到林世举的探寻和感兴趣目光,张奕珐咳嗽一声继续,“此人乃是化外之人,本为这吕宋城中一武馆之馆主,然此人无心红尘事,一心探寻长生不老之术,痴迷修道成性,早年游历南洋,一场海匪之战中我救下此人,从此变得他多次照拂,我全家延年康寿,乃至于人丁兴旺皆是此人功劳。”
“哦?修道之人?”林世举眼中的兴趣更加浓厚了,他身体微微前倾,“此人现在在哪里?”
“此人尚在家中,他虽醉心道事,却对诊金格外看重,”张奕珐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天怜我抑是恨我,弗朗机人肆虐之下,奕珐二子,三子,连带两房小妾皆尽没于瓦砾之下!”
据林世举所知,张奕珐此人尚算正直,却娶了五房妾室,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他的三儿子最得宠爱,却被葡萄牙人所杀,说到此处就更是两眼尽润。
林世举不得不感慨一下明人的生活,随着明代初期朱元璋所立法规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不受重视,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比如说官员们身份地位决定了所纳娶妻妾的人数,可是现在哪怕是地位最低下的商人都能够毫无节制的纳娶姬妾,那些赶考之后高中了的读书人更是流传着“改个号,娶个妾”之类的俚语,而且他们也是这么做的。
到了明代中期以后,纳妾原本所蕴含的“广种子嗣”目的已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夜夜笙歌”的纵欲目的,更有甚者,大富之家娶百位姬妾夜夜笙歌,留恋于美人温柔乡的,数不甚数。
张奕珐年轻体壮,但家中女人之多还是不由让林世举暗自咂舌,他看着张奕珐有些瘦削身板的眼神有些怪异————这老小子不会是肾亏了吧?
即使是听不懂两个人对话的塔里娅,此刻看见林世举怪异眼神也有些意识到,两个人说的事情可能不是太好,不过她还是尽到了自己的职责,眼神从始至终都那么的警觉,随时做好了战斗准备。
张奕珐却并没有看到林世举眼中的奇怪光芒,他扬声冲外面高呼,“安国!安国!”
安国是张奕珐仅存大儿子张嵘的字,张奕珐声音还未落下,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长着标准国字方形脸的年轻人迈步进来,此人年方二十五,八字胡,青白圆领衫,拘谨地低着头,沉默地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到了张奕珐的床头。
“安国,携公爵及塔小姐往吕先生居处,”张奕珐有些疲倦地看着自己的长子,言语之中无不透露出自己想休息的欲望,“万勿怠慢了公爵阁下。”
“诺,父亲,”张嵘先对自己的父亲躬身长揖,又朝林世举长揖,随后静静地等在一边。
林世举看着这个看起来有些老实的年轻人,没有说什么,又转向张奕珐,好言劝慰他好好养伤,便随张嵘走出了房间。
张府本就是吕宋巨商,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祖上还曾经做过官,自然品味不低,虽然不是头一回步入张府,但其全貌到目前为止林世举还没有完全参观过,现在仅仅是从内堂朝东厢房穿过一个侧花园其中琳琅之物便足以让人眼花缭乱,他没有想到,张府内部竟然还别有洞天。
张奕珐祖上来自中国南方,其建筑结构几乎就是一个苏州园林的缩小版,其间厅堂轩馆楼阁榭坊亭廊密布之程度让人叹为观止,除了内堂的正房和后罩房以及外堂以外,几乎整个府邸内部就是以长廊相连通,到了后面越来越步入东侧厢房,几乎就成了一个湖心小岛,其上有一个院落,风景优美至极,但见几株花木,点缀以假山石峰,粉墙黛瓦之侧,上有一眺望的小山,修筑一座飞檐鎏金凉亭,可以望见远处正在湖中轻轻驶过的一叶小舟。
张家家大业大,经商已经多达数代之久,所获利润简直远超人想象,其府邸之华美便可见一斑。
相比之下,林世举的公爵府第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勤俭节约了。
“吕先生,吕先生!”沿着长廊,张嵘将林世举二人带到了吕坤嵇所在的东厢房————岛上的一座小院外,他先走入园中。
“无上天尊,贫道有礼了。”
“吕先生,家父常和您说起过的公爵阁下亲自前来拜望,现今便在外面。”
“虽则此君非是夷人,然贫道对洋人亦素无好感,请容贫道拒绝相见。”
“吕先生休要误会,公爵虽非中土人士,然此君祖上乃是大秦时期徐福三千童男童女远渡外洋落根之人,晚辈尝闻先生乃是修道之人,三清之中..........”
林世举虽然能够听得出来那姓吕道人话中的自视甚高,但也不想涉足两个人之间的东拉西扯,只是穷尽目力远眺而去,但见远方长廊里面人影绰绰,却是一行侍女从中飘然而过,远观去像是画里面的神仙中人,飘然氤氲之下别有一番风韵。
只有塔里娅,却浑然没有林世举这般的悠闲逸致,她的眉头从步入这湖心小岛就没有松开过,在她的心中隐隐有一种似有似无的威压感,而且这种感觉的来源就在那隐匿在一排碧绿翠竹的雅致院落里面,这是生死之际留存下来的第一直觉,她不由得紧紧地握住腰间的佩剑,以防突发情况的发生,而林世举犹自欣赏着这园中的景致,浑然没有注意到塔里娅的异样。
又过了一会儿的功夫,张嵘这才从园中走出来,将林世举和塔里娅请了进去。
吕姓道长叫做吕坤嵇,字天屡,自号“丰调山人,”此人正在园中直直站定,陡然望去像是一颗其貌不扬的磐石,但是却似有千钧之力,仿似落地生根一般,此人身材高大,胡子和头发眉毛都是一片灰白,但却看不出半分老态,此刻闭着眼睛让人捉摸不出深浅,头上插着青玉簪,长长的灰白色胡须直坠胸口,随着风飘扬飞舞,宽袖青袍布鞋,一手捻须一手背在身后,除了不够老之外,似乎完全符合“仙风道骨”这个标准。
园中植物显然也经过了精心的修剪,芭蕉,菠萝,椰子等植物错落有致,星罗棋布之间混合着浓浓的明式园林风格别有一番风情,但毫无疑问,林世举的目光一下子就被吕坤嵇所吸引,丝毫没有了欣赏美景的心思。
林世举丝毫不在意对方的外貌,只是令他感觉惊异的是,吕坤嵇就定定的站在那里,没有睁眼也没有有任何动作,像是化成了一尊雕像,却陡然给他一种奇特的感觉,让他有些透不过气,脸色通红之际已经额头上满是汗珠。
“放肆!”林世举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却在这时身边的塔里娅已经像是一把利剑般怒喝一声爆射而出,手中的佩剑早已经出鞘,向着那一动不动地吕坤嵇飞射而去。
塔里娅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她的身影本就灵巧,此刻爆发出了自己所有的实力,简直如同残影一般,又轻如落叶,甚至林世举感觉她的话音尚未落下,就已经见她逼到了吕坤嵇的身前。
似是一只轻飘飘的鸿雁,塔里娅只是在地上猛地一点地,就弹跳起来,两腿虚踢,却是在半空之中使出了一招连环踢,其力度夹杂着阵阵旋风,让十几步开外的林世举都不得不闭上眼睛。
其势如猛虎,吕坤嵇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他面无表情,连脚步都没有挪动半分,两手在空中虚晃三下,两下卸去了塔里娅力道的半数之多,第三下更是让她踢起来的方向产生了偏差,却见吕坤嵇只是往后面微微一仰,塔里娅的腿擦着他的鼻尖踢了一个空,吕坤嵇神情丝毫未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手一推,使了一个卸字诀,塔里娅的身体恍若纸片一般,轻飘飘地飞了出去,若不是她身轻如燕,恐怕就会控制不住力道,饶是如此,却还是险险地踉跄着后退三步。
“贫道不欲与夫人为敌,何苦来哉?”吕坤嵇声音若虹,面色如常,似乎这几下丝毫没有让他的体力有何损耗。
反观塔里娅却脸色微微泛红,胸膛起伏几下,便已经意识到了她自己不会是对方的对手,但是塔里娅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她本就是倔强的性格乃是遇强则更强的性格,除了不甘,脑海中就只有“打败他”三个字回响着,越来越强,眼见着就要被怒火吞噬了仅存的理智。
“塔里娅,”看到塔里娅又要作势发难,林世举脸色一沉,急忙喝止了她,后者不敢违抗,立刻退回了他身边,随后垂头不语,只是捡起了刚才掉在地上的佩剑,没有插回剑鞘的意思,眼睛望着吕坤嵇,里面充满了敌意和戒备。
“小友面相非凡,天生威仪可谓盛矣,”吕坤嵇终于睁开了双眸,陡然之间好似精光爆射,比之万丈阳光更加耀眼夺目,整个人举手投足间的气势为之一变,似乎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人透不过起气来,却在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古波不惊,面带和蔼慈祥的笑容,似乎刚才那个人不是他一样,他扫了一眼塔里娅,后者顿觉吕坤嵇的威势成倍上涨,似乎他每开口说一句话,就会气势暴涨一截,塔里娅却丝毫不敢违抗林世举的命令,只得尽量不再看他,也不再聆听他的声音,“可小友的这位侍妾却好生无力,虽武艺非凡,一上来便欲夺取贫道性命,然终究只是护主心切,到头来却乱了章法。”
“我对她无礼的行为深感抱歉,”林世举感受到这吕坤嵇有些高傲的举止,心知那些修道之人自诩为得道之人对尘世的东西都抱着一层隔阂,心下也不着恼,“只是希望您原谅塔里娅,她莽撞了一些,但是凭借她的身手还伤不到您吧?”
这话已经大大的降低了身份,果然,吕坤嵇颇为自傲地捻着胡须,顿时对林世举的好感大大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