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阿音，我没有烟了

“音，你要知道，只有神的爱，才是不求回报的，我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你如果不能对我专一，哪怕是表面上的，我也会觉得自己很失败，这栋别墅，是我很早就买下来，想要和你在北京定居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你失去记忆，我们可能早就结婚了，说到底，我也有责任，对不起，我不是怪你，只是心里有些吃醋，你不要理我！”商紫墨深深地呼吸了几口，然后才把头埋在我的心口，声音小心翼翼地，仿佛在极力克制着自己。

我以为这一切都是商紫墨的故意为之，却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原来这里是我们早就来过的地方，怪不得我会觉得那么熟悉。

“允上，快带我去门口看看！”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歇斯底里。

“去门口做什么，你想出去？”商紫墨不解地问道。

“不，我只是想看一下大门，来的时候我是不清醒的，所以我现在想去看一下，紫墨 ，你让我去！”我从商紫墨身上挣脱着下来。

商紫墨好像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不过他也没有再阻止我，随着我一起往客厅的方向走。

果然是白色的大门，门上也有人体浮雕。

也许是时间长了，已经闻不到淡淡的烤漆味。

我记得，这道门是在……容允上的家里看过的……

我想起在容允上家里的晚上，一个人在浴室里的时候，商紫墨是有出现过的。

到底是我记忆紊乱，还是上次容允上带我去的，就是商紫墨的这栋别墅。

我心里一紧，不顾自己只穿着毛绒拖，直接夺门而出。

容允上的别墅离商紫墨家里大概有三十米远，我很快就跑到了他家的大门口。

有浮雕……都有浮雕

那么只有一个答案，就是容允上真的换了门，而且换的门和商紫墨家里的一模一样。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正陷入沉思的时候，两道声音在我耳朵里相撞，形成了一道惊雷。

身后，商紫墨在喊着我的名字，而面前，容允上和蒋馨如从客厅里出来，开锁的声音不大，却让我全身陷入骤冷的空间里。

整个世界都冻住了，死一般的沉寂。

随之，一道嘲讽的声音把我从极冷之中拉了回来：

“哟，申小姐这是做什么，还穿着睡衣就过来了……允上，你让我走，就是为了约她相见么？”蒋馨如说话的时候，人已经贴上了容允上的身体，两只手圈住他，好像生怕他化成空气跑了似的。

“对不起，打扰了！”呆若木鸡的我直到看见面前的一对男女搂在一起，才渐渐让身体有了痛感。

我落荒而逃，看也不看方向地随意跑着。

容允上刚刚的目光讽刺极了，再多停留一秒，我感觉自己会被他眼里的冷意杀死。

那感觉，就像大雪之中突然向我袭来的雪崩，有种被淹没的绝望感。

从来没有这么冷过，感觉就像两只脚踏在地狱之门的两边，而我却无力挪动一步。

真正的，我尝到了生死两难的滋味。

有人间的温暖传来，之后，我落入一个带着阳光气息的怀抱里。

“音，不要折磨自己，先回家好吗?”商紫墨抱着我，把我抱在他的西装里。

“不，我不会去，我说什么也不要回去！”我听到商紫墨这么说，立刻就激动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只是让我再回到那个门里面去，我宁可就这样穿着睡衣离开。

哪怕死在外面也好，我再也不要看到容允上，再也不要！

“音，你的病才好……”

“不要去哪里，什么地方都可以，求求你，仁慈一点！我实在受不了了！呜呜……”我打断商紫墨的话，激动地摇头，摇到头痛了为止。

“好，我带你离开，我们……先回你家！”商紫墨把包着我的西装紧了紧，然后拜我抱到车库。

一路上，商紫墨都开着空调，可是我依旧感觉到冷，彻骨的冷。

“紫墨，等我妈妈病好了，我们就回伊宁好不好，要不，我们把妈接到伊宁？爸也一起，我们都去好不好？紫墨……”我摇着商紫墨的手，恨不得自己永生永世也不要再见到容允上那样冷戾的目光。

痛感并没有因为我的离开而有丝毫的减少，只是那种感觉从刚开始的漫天而来的恐慌感一直收敛到我的心扉深处，仿佛无穷尽的冷光化成一把手术刀在我体内不停切割着，狂肆到没有余地。

“音，我可以接受你的任性，你的坏脾气，你所有的一切，可是妈她不行，我不可能把所有的医生都搬到伊宁去，除了罗塔医生，妈她还需要最先进的医疗设备，我就算再有能力，也不能使伊宁的生活像北京一样方便，更何况，你爸他还需要工作，你有没有问过他的意见？”商紫墨平稳地开着车，声音始终如暖风般温热。

他的话，仿佛有止痛的效果，仿佛有让我镇静下来的魔力，即使心里再难过，面对商紫墨，我仍然无法拒绝他为我想到的所有。

商紫墨说的对，我不可能永远离开北京，更不可能现在就走，不止是我爸妈的情况，我还和远东签了约，只要他们一个电话，我就得马上赶到，不管天涯海角，我都逃不掉的。

可是怎么办呢？我真的不想再看到容允上，真的一点都不想再看到。

外面有清洁工人在打扫，可仍然能在人行道上看到不少枯黄的树叶。

它们集成一群一群地，时而打着旋转，成为螺旋型上升，被风撵过之后，它们变成了一群没有自我的疯鸟，在人世间漫无目的地奔逃着，直到连风也厌弃了它们，最后才成为地上卑微的垃圾，被死亡的神灵带入永恒。

商紫墨停车的时候我都没注意，直到他打开了我这边的车门，我才惊觉，我家已经到了。

商紫墨把西装给我包好，然后在我的强烈要求下牵着我到了六楼。

没有钥匙。

不会家里又没人吧！

“爸？”我敲了门。

门里面没有动静。

直到我喊了几次之后，在持续敲门的作用下，里面传来凳子掉落的声音。

“家里有人！紫墨，你快看看！”我着急地抓住商紫墨的袖子。

商紫墨在我的默许下，一脚踢开了门。

“别过来！”

是我爸的声音，还带着深深的恐慌感。

我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往我爸的房间跑过去。

我爸从床上惊惶得滚到了地上，而他的手里，死死攥着一根看着让人刺目的卷烟。

“爸，这是什么？你在做什么？”我生气地从我爸手里抢过卷烟，然后用力扔在地上，再狠狠地踩了几脚。

“快给我，给我烟！求求你……求求你给我！”

我爸顾不上摔跤的疼痛呢，直接朝着我弯下了膝盖。

“爸，你怎么会染上这东西，是谁给你的？到底是谁？”

我看到爸烟瘾发作的样子，刚刚才痛彻心扉的感觉瞬间呈现几何倍的增加。

不，已经不能用数字理论来形容我现在的感觉了。

在我心里，爸永远是那个谦卑有加，对人礼让三分的大学老师，对待任何事物，他都是怀着平等的心情看待，在我心里，他手里最离不开的……是笔！

可是，我亲爱的父亲，他现在在做什么？

吸毒！

吸毒两个字在我脑海里炸开，我已经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是否又是处在梦中了。

这……对我来说是不肯能会发生的。

不要说吸毒，就是抽普通的烟，我爸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不吃酒不抽烟，只是偶尔品茗，饭后水果，除此之外，生活习惯也是多年如一，早睡早起，坚持锻炼。

从伊宁回来，第一眼在医院看到爸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改变了很多，但是，我只以为是因为照顾妈妈，所以才会弄得自己身心憔悴，以至于身体暴瘦，面部蜡黄……

现在想想，见到爸的时候感觉和见到陈飞丽第一眼的感觉很像。

爸，真的吸毒了！

耳边，还在盘旋着爸又哭又求的声音。

商紫墨已经把我爸抱回了床上，可是我爸却不肯躺下，而是跪在床上，继续向我哀求着，让我给他抽一口。

“音，爸这个样子，像是已经烟瘾到了一定程度了，你觉得，是送他去戒毒所，还是让他在家里戒毒？”商紫墨轻叹着，然后问我。

“不不不，我不去……戒毒所，阿音，你……不要那么狠心，我会死的，没有烟我会死的，那不是毒，只是……只是一根烟而已，你给我，就一口……好不好？”我爸听到戒毒所三个字，人就抓狂了，拉着我的睡衣袖子，拼命地晃着。

“爸，你是怎么染上毒瘾的，到底是谁？”我连站着的力气也没了，半瘫在商紫墨的怀里，坐在床沿上。

“阿音，快给我！”我爸不知道拿了个什么东西，然后往我身上刺过来。

还好商紫墨及时拦截住了他的手。

钢笔，竟然是打开了盖帽的钢笔。

我爸拿着钢笔刺我？

“爸！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我和商紫墨进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商紫墨忘了关门，居然从外面涌进了一群住在我们楼下的邻居。

而为首的，就是隔壁的李太太。

“哎哟喂，这是在拍话剧么，阿音，申老师，你们在做什么啊，你们都来看看，他们是不是在演戏，我们都凑合一下，窜个场子不为过吧，还不收钱呢！”

李太太的话音才落，周围的人立刻沸腾起来了。

“这是在拍禁毒教育片吗？这个妆……啧啧，还真是化得专业啊！”

“还有这演技！瞧瞧，跟真的似的！”

“嘁嘁喳喳……”

再后来，我也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我也没有力气去赶走他们。

商紫墨放开了我，然后顺着床沿，我坐在了地上。

商紫墨似乎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把那些三姑六婆打发走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我坐在地上急忙扶起我来，然后搬了一把椅子过来让我坐下。

“爸，你做什么？”

商紫墨看到我爸拿起刚刚被商紫墨夺下的钢笔又要朝我刺过来，急忙喝止了他。

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条绳子，商紫墨把我爸身子绑起来，然后固定在床头上。

我爸喊了好一阵，直到毒瘾过去，人才开始清醒了。

看到我和商紫墨都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我爸转过脸，开始低低地哽咽起来。

商紫墨示意我不要说话，让我爸自己平静下来。

好一会儿，我爸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始缓缓而来：

“刚知道你妈她得了脑瘤的时候，我意外得根本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也就是那天晚上，我去酒吧喝了酒。之后 ，有个女孩……对了，和阿音你一般大的女孩，她给了我一支烟。”

我和商紫墨彼此对视了一眼，商紫墨先转过了眼神，向下看去。

我对我爸说的话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去酒吧，居然会去接陌生人给的烟……

就算是妈病了，我也不相信爸会做这样的事情，他是个极有原则的人，不该碰的东西，绝对不会接触，就算是找不到精神寄托，他也不至于自甘堕落。

“那个女孩我虽然没见过，可是只看一眼，我就十分喜欢！哦，不是你们认为的那样，而是……像女儿一样的感觉，看到她，我就想到远在伊宁的你，所以，我接受了！”

像女儿一样？

我心里一痛，眼泪又砸了下来。

是因为我的离开，加上妈她生病，大概爸是真的承受不住了，所以才会把那个女孩当做是我一样对待，才会有了精神转移的寄托，才会……对那女孩给的烟毫不设防吧！

“一开始，我觉得很呛，我问她那是什么烟，她说那个烟只要多抽几口，什么烦恼都会忘掉，她还给了我一盒，让我自己难受的时候就抽！”

“那个女孩是谁？爸你现在还能记住她的长相吗？”我听到那个女孩居然给了我爸一盒，立刻就激动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酒吧里很黑，烟味很重，她的声音也被里面的音乐盖掉了大半，我早就不记得了。”

“怎么会？爸，你跟人结怨了吗？”我从椅子上起来，然后坐回到床沿上。

商紫墨对着我摇头，然后又看了一眼爸。

爸接着说：“第一次碰那个东西，我就有猜到那是什么，可是在我接连抽了几根之后，就已经无法断下来了。三十支烟也快就抽完了，之后，我不知道要怎么去找货，就再次去了那个酒吧，可惜，再也没有遇到那个女孩，之后，有个神秘人在我家门缝里塞了一张纸条，让我打那个电话。很快我打通了电话就知道，那是一个毒品买卖的联络电话，之后，我没有了烟就只要打那个电话，很快就会有人给我送来！”

“爸，你是怎么跟他们交易的？他们没有更多的信息透露给你吗？”我接着问。

我爸却不愿意再说了……

“阿音，我没有烟了，你快给我买，这个是电话！”

我爸丢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把床头柜里的一串数字给我，之后就把头转了过去。

商紫墨绑着我爸的绳子还没有解开，我爸也没有开口，任由绳子绑着。

商紫墨捡起了我踩在脚底的烟，然后放到鼻端闻了一下。

“音，这个有可能是高纯度的海洛因，难怪你爸刚刚会那么失控了！”

我们从爸的房间里走出来，然后他对着我说。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一拧。

“我父亲年轻的时候还接触过化学研究，对这个味，我很熟悉，阿音，爸他是一时失足，我们应该帮他戒毒才行，如果这么供下去，对他的身体会有无法弥补的损害，这样做是害他！”商紫墨把烟丢到垃圾篓里，然后说道。

我手里拿着的不是一串电话 ，仿佛催命的密码。浓黑的字体在纸上，仿佛吸人心魄的魔鬼。

而我爸显然已经和魔鬼结了盟，一副生死相依的态度。

“可是爸他那么痛苦，我不要看到他那么难受，就打一次，我们控制着他，不让他多抽，好不好？”我看了一眼房间里。

我爸显然是听到了我和商紫墨的对话，在我开口之后，我看到他的脊背因为激动，开始不自觉地抖颤着。

“音，你这么做，是害他！”商紫墨不同意我的话。

“不是你爸，你当然不会心疼了，你看看他，看他现在这样，都是我害的，如果不是因为我去了伊宁，他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你叫我送他去戒毒所，你叫我怎么忍心？”

商紫墨不再说话了，刚刚还想把我手里的电话拿走而微微抬起的手已经重新放了下去。

我没有道歉，也没有再说话。

我知道，对商紫墨发脾气不对，可是不这么做，我又能怎么做？

我拿了家里的座机，开始拨打纸条上的电话。

拨通之后，居然是一个点歌系统。

我按照纸条上的提示，一条一条的拨下去，终于，有人说话了。

是个男人的声音，似乎年纪不大。

“要买东西？”对方很谨慎，不多说一个字。

“我要三十根烟！”我看了眼商紫墨，见他背着我不动，我也较劲地转过脸去。

“小姐，买烟去店里，打电话有什么用？”

“我要那种白色的卷烟，长款！”

按照上面的指示，我机械地说着。

“小姐，这东西可不便宜，要五百块一根，一万五，自己到快递公司自提！如果送货，价钱翻一倍！直接送到小姐指定地点！”

“我自提！”我已经不敢去看商紫墨的背影了，更加不敢面对我爸。

我感觉，我不止在害我爸，也是在害我们全家，这样一来，我爸的毒瘾越来越深，要戒掉就更不容易了。

可是看到他拿钢笔要刺我的那副样子，我真的害怕再重来一遍。

我真的想不到自己该怎么做，除了现在能暂时缓解我爸的痛苦，没有更高明的办法。

谁可以帮我？

我的眼泪倒流到心里，汪洋成一片咸涩的苦海……

“小姐报个地址，按照点歌程序付款，之后我们马上快递？”

“现在才快递过来，不行，我马上就要！”我以为直接去快递拿就行了，没想到是打了电话之后才开始发货。

我怕我爸等不了。

“阿音！”商紫墨终于忍不住了，按掉了我的电话。

“你做什么？”我生气地说。

“你没听到吗，他们不给货，如果不加钱，爸就会坚持必须去，不过怎么样，先让他抽几口，爸他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