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新年（二）

东汉，紫禁城。

昨日的喧嚣依然过去，但昨日的人群却仍旧留守在紫禁城内，今日显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大日子自。每年的除夕夜，文武百官都会照例来到皇城一同参与庆典，包括各地方前来受封的地方官员，每位官员都为能前来参加这次的举国盛宴而感到荣幸。

但自十几年前开始，接受邀请前来觐见却成了最让人头疼的事情。自那日魏然掀起的东门事变开始，不断发酵半年后，各地蠢蠢欲动，上一刻还兴盛繁荣的汉朝一下子土崩瓦解。好多官员就算想要来到这里参与盛典，却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各地战乱频发，地方官成了首当其冲的受害者，被战火围困不说，甚至有些连性命也无法留存。

自那之后，皇城里的新年庆典成了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直到五年前，太皇太后的离世，才让新年庆典再次得以承办，但却完全失去了往年的风采。能够参与的人少之又少，而且气氛已经完全与当年不同了，硕果仅存的东汉官员们都知道幕后的掌权人是谁，也知道这场借太皇太后的由头兴办起来的盛典的真正意图是如何。

那个高高在上的，被他们奉为至尊的帝王仍旧是让无数人推崇至极的天子一脉，传承着延续神话的血脉的子孙，但誓死为他们效力的人们却不得不将头对别人低下。

“肃穆”成了新年庆典的最主要的主题，十几年前留下的极少的几位官员对比以前那热闹而其乐融融的庆典，无不兴叹哀愁，对皇族的前程感到无奈和叹惋。

终究是要结束了吗？在这压抑和无奈中，结束上百年的传奇。

礼乐沉闷地吹奏着，乾鎏恩穿着庄重的黄袍，双手紧握在身前，兀自在通往祭坛的阶梯上攀登着。具有穿透力的祭钟有节奏的放大着它空灵庄严的声音，如同天上神明的轻语。

乾鎏恩面无表情，在他的身侧是同样华服的女子，她巧笑嫣然，略后于他的身位。头顶金色凤凰的首饰象征着她尊贵无比的地位，美丽的容貌让是这次盛典唯一的点缀。她的目光一直紧锁着身前男人的背影，或许这便是她流露出这般神情的原因。

她就是当朝皇帝乾鎏恩后宫唯一的佳丽，当朝尊贵的皇后，魏然唯一的女儿，魏彩儿。

乾鎏恩的木讷，魏彩儿的真情流露，都无法让身后几列排开的群臣看见。他们所能目睹的只有如提线木偶般拾级而上的皇帝与一把裹在真彩锦帛里悬在皇帝颈部的利刃，而握住这把利刃的人正是两人身后穿着一身威风凛凛的战甲的当朝元帅魏然。

这是自前朝庆典中断后再次举办的第五次，参加过的官员都已经知道了具体流程，供万臣欢声笑语、插科打诨的宫廷盛宴被直接取消了，只留下了这戏剧一般的祭祖仪式。

乾鎏恩的脚步愈发沉重起来，对他十分熟悉的魏彩儿也收起的笑容，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到达最后的顶点了。那里是一处类似高塔其实却是中空的建筑，在里面摆放着数府画像和灵位，每幅画像中的任务都被描绘得气宇轩昂，威武不凡，显然是历位皇帝的画像了。

当中一副最为人所熟知的，一名手持青霄巨剑身后更是描绘着一条若隐若现的金龙图案的男子，此时站在图中睥睨着群臣。他那王者尊容，足够让每个人被他的威严所震慑，即使现在留存在这里的仅剩了这一幅画像。

而灵位上赫然写着：“太祖承天广运圣德神功肇纪立极仁孝睿武端毅钦安弘文定业高皇帝，乾祀之灵位。”这便是那位在神州大陆上被广为传诵的被神看重，并开创了史无前例的大一统时代的天朝皇子汉高祖乾祀。在位期间数十载，是神州大陆发展最迅猛，百姓生活最安乐的时代。

在他旁边的也是俊朗魁梧，手握宝器的画像下的牌位上则是：“太宗应天兴国弘德彰武宽温仁圣睿孝敬敏昭定隆道显功文皇帝，乾章宗之灵位。”这位便是乾祀几个儿子中最后留存下来的唯一一个男嗣，也是接替高祖第二个登上大一统皇位的皇家血脉汉文帝乾章宗。在位时间只有短短的两年，便因重病与世长辞，只留下了一对妻儿。

而在高祖右边的便是很快接替汉文帝掌管国家的汉文帝乾景暄，画像中的形象却与前面二者大相径庭。他的相貌被刻画得十分怪异，如同一个真正病入膏肓的疯子，那种癫狂的目光让人不敢直视。就连排位也是寥寥数笔，没有了他父亲和爷爷那样的冗长称谓，略显寒碜。

实际上，他的实际模样到底如何，在场的人大多都是见过这位在十几年前在大火中身亡的皇帝的。但却没人敢承认他原本的相貌与这张画像的区别，更没人敢说这不是汉景帝的，当然这是现在，而在几年前敢于跳出来直言不讳的家伙们如今也已经不是人，成了孤魂野鬼了。

因此现在没有人胆敢直视这画像，所有人都低下头去，包括乾鎏恩自己。只有魏然用冰冷的眼神打量着这几幅画像，眼神颇有几分不屑的意味。他这般对于自己的情绪毫不掩饰地流露，自然是吃准了没有人会看他这件事，旁边的那根柱子上至今还有他故意吩咐留下的冒失之人的血。

而对于这种冒失鬼的别称有很多，比如不会审时度势的傻瓜，再比如硬骨头，又或者是一介“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忠臣。不管是什么，这样的人现在不会有了，有也选择了沉默。

祭钟敲响最后一下，礼乐声渐稀，悠扬肃穆的声音慢慢归于平静。乾鎏恩深吸一口气，在灵位前放置的蒲团上跪了下来，魏彩儿则跪在他的身边，群臣们也跟着跪了下来。不过他们可没有两人这么好有软和的蒲团垫着膝盖，他们都是跪在宽阔的石阶上的。

他无疑是非常紧张的，今天是他每一年最讨厌的日子。对于这些有血脉的至亲，他的确听说过无数有关于他们的英雄事迹，包括这位在他幼年时便死于非命的父亲。但他早已忘记了父亲的容貌，每每看到画像中人物的模样，胸口的某种情绪都要将他淹没了一般。

不过，这确不是他最忧虑的，让他抵触的是接下来的事。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时候，魏彩儿大胆地伸出藏在层层叠叠的袖子里的小手，抓了抓乾鎏恩那双冰凉的手。

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的乾鎏恩身子一抖，并没有叫出声来，却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将手从她手中抽了出来，那反应如同被自己最讨厌的蚊虫碰触了一般。

魏彩儿并没有因此而感到伤心，反而还对着乾鎏恩抿唇一笑，当然后者是绝对没有看向她的了。

“噔噔噔。”一阵从容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如同一个得胜回朝的将军，走向他的战利品。

乾鎏恩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节拍，脚步声最后在他的身侧停息，一双穿着铠甲的腿脚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是他呼吸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沉静片刻后，魏然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哗啦啦”的盔甲摩擦声在身侧响起：“陛下，得罪了。”

乾鎏恩没有吱声，只是闭上了眼睛，魏然扬起了一边唇角，跟着他唇角扬起得还有他附有银盔的右手。

眼看就要重重落下，跟随他一起坠落的还有残存的名臣的心。魏然这种在祭坛里公然侮辱皇室子嗣的行为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美名其曰是教导皇子不忘雪耻，完成再次将祖辈统治的土地统一的任务，誓死守卫皇室的尊严。

但他的行为显然是辱没了皇家子嗣，撕碎了皇室尊严的行为，而这种掌掴当朝皇帝的事情还选在了新年祭奠这天，以及祭坛这种庄严的地方。

即便是这般离谱的事情，却没有人站出来阻止，这个王朝就算搬到以前的任何国家都会沦为笑柄，就算是现在也不会发生这般离经叛道的事情。然而，此番却如同在平常不过的事情被最有权威的人执行着。

“末将将成为您的鞭，您的矛，为您鞭笞敌寇，击穿贼军，守卫国家，统一神州。”

一声响亮的拍击声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乾鎏恩被这一下打得更加懵了，一下连身体的颤抖也止住了。他一下失去了所有的思维，只是呆呆地跪在那。

魏彩儿燃着了几根香递给他，他也没有接过，最后是手上传来的冰凉触感使他回过神来。

扭头，仍旧是那个对着自己巧笑嫣然的模样。

“恶心。”乾鎏恩暗骂一声，心里的嫌恶使他恨不得砍掉这双握着他的手，但此刻不能，在魏然的眼皮底下，他必须装作爱着她的模样。

他没有将手抽出来，而是接过燃香，按照魏然期望的那样插进了身前的香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