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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这时,一名军士领着一名如同叫花子般的男子匆匆入了厅来,禀道:“禀相公,自称是忠义军信使有紧急军报!”
来人正是忠义军斥候营指挥使曹彬,这曹彬如今衣着残破,双目之中满是血丝,脸上也满是伤口,双颊下也长满了蓬糟的胡须,曹彬见到王峻,随即拜道:“相公大人,我奉我家军上之命,请相公快快发兵,截杀北逃敌军!”
“史相公身在何处?”药元福急忙问道。
“我家军上如今身在霍邑,正率军与敌交战,相公,此时发兵,即使不能捉了那刘崇,也能让敌军大半交代在这晋州!兵贵神速,还请相公快快发兵吧!”曹彬再拜道。
原来在晋州转战的忠义军各小队,在收到了史德统的军令后,纷纷往北面的霍邑集结。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一路北来,汉军和辽军也开始渐渐增多,而且行色匆匆,但凡有点脑子的都能猜得出:一定是晋州城下的刘崇呆不住了,开始撤军了。史德统当机立断,迅速收整各部,不断截杀落单的汉军或辽军小股部队,并且让曹彬前往晋州,请晋州的守军也率军追击。曹彬到了晋州,才知道王峻的大军也到了晋州,随即向厅上的王峻请求发兵。
厅中众将大多都认得曹彬,见曹彬传来史德统的情报,纷纷请战,王峻是又气又恨,暗恼这史德统处处抢尽先机,却不知史德统和忠义军这两个月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王峻无奈,随即命药元福、陈思让、史彦超各率军马追杀北逃的辽汉联军。
汾水自晋北而来,两岸多是高山深谷,又逢大雪,沿途冻死、摔死的辽汉士兵多不可胜数。老将药元福在曹彬的引导下,率领的这支骑军,如出笼的猛虎,杀气腾腾地追杀着北遁的汉军,恰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干净利索。
汉军们惊恐地向北奔逃,到处都是被他们抛弃的马甲辎重,药元福纵兵奋击,见部下杀的性起,自己也忍不住操着铁挝冲入汉军人群中猛击。由于辽军撤退的比较早,况且他们都有坐骑,自然比只有两条腿走路的汉军撤的快,可这些殿后的汉军全都到了霉,他们只能怪自己运气太差,被分在的大军的最后。一时间几个奔在最后的汉兵脑浆四溅,如同被折倒的秸秆,仰面倒在了雪地里。药元福杀的兴起,他不管落在身后的敌军,直接率军往前冲杀,那些身后的汉军自然交给后面的的陈思让和史彦超率领的步军兄弟。
晋州北面有一地名曰霍邑, 自古以来便是狭窄险要的去处,霍邑原是西周文王之子姬处的封国,后来被晋国所吞并。隋末大乱,当时的唐高祖李渊在太原举兵南下,便是在此地击败隋将宋老生,由此打通了进军关中的道路,成为隋唐兴替的关键之役。而唐武德三年,秦王李世民由河东北上,突破雀鼠谷,击溃刘武周、宋金刚于介州之役,更是终结了初唐刘武周的割据、叛乱与突厥的干涉,赢得初唐的统一和巩固,揭开太平盛世“贞观之治”序幕。
而霍邑县北的霍山中有一道著名的关隘,名叫阴地关,自古更是兵家必争之地,唐太宗李世民曾驻军于此,而唐末时晋王李克用遣大将李存信、薛阿擅拒数倍唐师於阴地关,并三战三捷。刘崇的汉军与辽人每次南寇晋州也多是从此关南下,因冷泉关在其北,故俗称阴地关为南关,冷泉关是为北关。
这阴地关建关于战国末期,而冷泉关却一直到西汉出才开建。当时的大汉天子刘邦刚坐稳天下,可北方的匈奴却不断南侵太原。刘邦以为自己的兵马足以与匈奴一战,率军亲征,不料被困白登数日有余。为防止北方侵略,后来的汉朝历代统治者,进行了大规模的边防建设,全国战争的重点也转向北方匈奴,所以山西的战略要地就成为重中之重,当时的雀鼠谷也就成为首都的大门(秦都咸阳,汉都长安均在关中)、北方通往西南的重要关口,而阴地关的位置就不太适应防御的需要。此时,在雀鼠谷北口、左山右河、路悬一线、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在此之处建关势在必行,因关建在冷泉旁,故名冷泉关。
早在隋唐时,冷泉、阴地二关不仅成为军事要塞,亦成为功能齐全的三晋名镇。华轩云凑,驿骑星驰,络绎不绝;过往商客,晓行夜宿,川流不息,由于“冷泉”的独特性,叫起来又朗朗上口,早已是名扬远近,尽人皆知。
然而,让历史记住这两座关隘的不仅仅是朗朗上口的名字,而是这两座关隘的重要性。后世历史中,宋太祖赵匡胤曾亲征北汉,冷泉、阴地二关相阻,久攻不下,伤亡残重。太平兴国元年,北宋太宗皇帝赵光义再此讨伐北汉,以重兵强攻二关,掠民四万,付出了很大代价,也没啃下这两座关隘。太平兴国四年,太宗赵光义三讨北汉,最终突破二关防线,攻入太原,消灭北汉。赵宋两代皇帝,以经营十年之力,两次御驾亲征,三下河东强攻太原,人力、物力付出了巨大伤亡和损失,使之对冷泉、阴地二关和晋阳古城的影响刻骨铭心,在攻破太原城的十多天后,赵光义便下达中国历史上最为愚蠢和残酷的诏书之一——即纵火彻底焚毁晋阳古城。“居民老幼趋城门不及,死者甚重”,一代名都毁于一旦,又将冷泉、阴地二关改名为阳凉北关、阳凉南关,可见残酷的战争现实,让一代天子也坐立不安。
此时的阴地关下,还未来得及完全撤离的辽兵与溃逃而来的汉兵拥堵在了关城下,竟不下三千之众。这阴地关的城门太过狭小,而周军的突然杀到,让过关的辽汉联军们完全没了秩序,汉兵与辽兵相互推搡,恶语相向,然而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而堵在后面的辽军与汉军见自己一时难以通关,又见周军追索甚急,他们索性横下心来,就地列阵,企图与追击的周军决一雌雄,想扭转败局,稳住阵脚。
“快,不要让北虏们逃过阴地关,若让他们过了关,他日必复来!”药元福急令道。
关城之下,地域狭小,骑兵很难施展得开,药元福令骑兵全体下马,持枪扶盾,步步往前推进。关城下匆忙组织起来的辽兵,见周军层层压上,无奈只得使出他们的老本行——骑兵穿凿战术,他们集中了百余匹战马,呼啸着往周军大阵冲去,借此希望冲乱周军的阵型,为己方袍泽争取逃命的时间。
药元福的部曲虽然都是老卒,昔时常在边地与羌胡契丹战斗,皆一等一的死士,见惯了敌骑腾踏驰骋的场面,可契丹骑兵的威名赫赫,非一般羌胡可比,眼前的这些契丹骑士虽然身处逆境,可全无慌乱之色,他们甲械精粮,却像是辽国禁中皮室军一样的精锐。这些骑士声威夺人的纵马而来,当此之际,推进中的周军却也难免汗毛直竖,即使他们蹈死不顾,称不上害怕,亦有不少控制不住情绪,不觉为之颤抖的。
药元福亲伏在兵卒的最前头,他的这个举动,安稳住了部曲的心。
直等到冲阵的辽军骑兵们奔行到了前方不远,药元福这才命部卒接战,一声令下,列於后阵的弓手、弩手,射矢助战,前面的军士则撤去掩身的盾牌,用力抛出随身的标枪,这是药元福这些年来为了对付辽军,而想出的点子。
辽军骑兵们万万没有想到周军会采用这种克制骑兵的战术,促不及备之下,有的仰面中矢而落,有的则被粗壮的标枪贯穿全身,有的被周军刺倒战马,顿时人仰马翻,乱成了一团。他们冲锋的距离不算长,也不算短,奔驰到此地,战马的速度都很快,前边一乱,后头的根本来不及转向,只能继续往前冲,撞在前边的一团纷乱中,又是一片马倒人栽,有的於惶急中,试图勒马停下,可坐骑正在快速地奔进中,又怎能勒停?战马往前冲,他们往后勒,两下背力,不用撞上前边的己军,他们的战马自己就跌倒了。
周军后阵的弓弩手们趁机连射,药元福身先士卒,大呼挥挝,引部下们砍杀酣战,一举突破了辽骑,勇往直进,朝关下杀来。本就混乱无序的辽军与汉军非但无暇整顿,眼见这一百余辽骑瞬间就被周军吃掉,刚刚恢复起来的一点士气,顿时烟消云散,他们丢下兵器纷纷向两侧山峦逃窜。
药元福勇不可当,相继斩杀了北虏数员将校,就在他欲乘胜追击,歼灭关下溃兵之时,后方却传来了急促的呼喊声,药元福循声望去,眉头一皱。
“药将军,药将军…王相公刚刚传来紧急军令,令我军停止追击。”原来却是西北行营右厢排阵使康延沼。
这康延沼、康延泽兄弟俩打仗不行,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却是无所不能,俩人仗着父亲康福在军中的余荫,在禁军中拉帮结派,逐渐有成了一方势力。他俩见王峻大权独揽,便心甘情愿的投到了王峻麾下,这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所以这次王峻统帅大军前来解晋州之围,便将康延沼安插在了右厢排阵使得位子上。
“眼下敌军毫无反抗之力,正可乘胜而灭之,王相公为何下令停止追击?”同在药元福军中,一同追杀溃敌的的曹彬连忙惊问。
“曹将军有所不知,北虏虽败,不过他们在阴地关后驻有兵马拒守,我等已经离晋州太远,王相公担心我等会遭到敌军伏击,因而下令停止追击,况且北虏困兽犹斗,不可轻下。”康延沼知道曹彬和郭威之间的关系,不敢怠慢,但仍然百般狡辩。
曹彬一听,气的鼻子都歪了:伏兵、伏兵,哪来的伏兵,要是有伏兵,现在就不是我们在追杀他们,而是他们在追杀我们了。
“此乃乱命,药老将军万万不可从啊!”曹彬怒道。
药元福此时也是进退两难,要是放在十年之前,依着他的脾气,就算皇帝来了,他也不会收兵,可如今在宦海浮沉了多年,有时候考虑的就未免多了些,这人一老,就容易患得患失。
“药老将军,王相公的军令岂可违背,况且药将军已经将北虏杀得大败,军功已经算是到手。这天寒地冻的,将军何苦要继续追杀?”康延沼一旁不阴不阳的催促。
“哎…”药元福长叹一声,一脸无奈的望向曹彬,“小曹将军,不是药某不想举兵相助,实在军令难…”
药元福话音未落,只闻阴地关后的辽汉溃兵一阵骚动,传来一阵惊恐的叫声,只见一顶‘史’字大旗突然从阴地关上竖起,不知从哪里杀出的一队周军士兵突然登上了阴地关上,一阵砍杀之下,守关的北汉士兵随即湮没在周军的刀光血雨之中,而关城下,一个胡子拉渣,身着破皮烂袄的周军将领正挥舞着横刀,领着其余的同样是‘叫花子’打扮的周军,将安然入关的辽汉溃卒,拦腰截断,并奋力的堵住关口,不让其他的溃兵继续向关内涌来。
原来周军中为首挥舞横刀的那名将领,正是史德统麾下的石守信。他与党进虽同为步军大将,可是处处被党进压过一头,心中早就憋着一口气要立功,在晋州实行游击运动战中,数他的小队,斩杀的人马最多。只见他当先冲入敌阵,手中挥舞着血迹斑斑的战刀,左砍右劈,也不知打倒了多少敌兵,突然压力一松,竟让他单人杀透敌阵了。石守信正想喘口气,却看到不远处的关门正在慢慢关闭,原来关门下的守军看到后方尽然也有周军杀了出来,正在和关内的人马交战,而关前的不远处,周军的大队人马也好像准备压上,于是也顾不得许多己方人马还留在关外,仓促着就要关门。
好个石守信,眼见关门即将就要被闭合,夺过一匹战马,猛地向那城门处冲去,一名汉军队正斜刺里猛地一枪扎来,石守信躲闪不及,只得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那一枪正好扎在马胸口上。石守信赶紧跳下马来,险些被战马压在地上,那队正手中长枪被战马带了下去,一时间被弄得手忙脚乱,却被石守信抢进身来,一股凉意从脖颈处传来,顿时滚烫的鲜血溅了一地。石守信从那队正腰间抢过另一把横刀,双手持刀,猛地向城门处杀过去,守军一来被两面夹击,早就失了魂,二来石守信满脸都是鲜血,实在看得骇人,心下早怯了三分。竟被石守信一人杀到关门处,正在用力关门的士卒民夫立刻被他砍翻了四五个,其他的见状顿时一哄而散,纷纷作鸟兽散。
关内的汉兵犹自在奋战,可突然一人喊道:“城丢了,城丢了。”众人抬头一看,果然关上那面汉军的旗杆不知被谁砍断,取而代之的却是周军的帅旗,城头上站着一条满身血污的大汉,正挥舞着手中兵器喊着什么,虽然听不清楚,不过就算用膝盖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抵挡的辽汉士卒再一次做了‘溃兵’立刻大溃,纷纷向北边的那条生路挤去,一时间被追斩无数,被同伴推到踩踏而死的也不在少数。
关前的药元福看到那顶‘史’字大旗,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心道史德统定是率忠义军抄小道绕过了阴地关,从后方包抄了敌军。药元福心下大喜过望,将康延沼晾在了一边,率领部下直冲阴地关下的辽汉乱军。
关下的辽汉乱军顿时大乱,四散奔逃,随后赶上的陈思让和史彦超的步军兄弟趁机掩上,一众砍杀,不到半个时辰,辽汉乱军就被斩杀殆尽。
随后药元福领着众将来到关下,见到一群衣甲褴褛,蓬头垢面的士卒纷纷倒地而坐,大口呼着热气,显然他们极是疲惫。
“在下西北行营都排阵使药元福,见过史相公!”药元福在曹彬的指引下,拜见一位满脸胡髯的战将。
“足下便是药老将军?”那汉子连忙站起身来,喘息着说道,“将军来的正好,宜将剩勇追穷寇,老将军不如随史某再出关追击一段!”
那药元福一眼看到史德统仿佛上辈子就认识过一般,一见如故,况且他这辈子能有几次这么痛快的杀过辽人,心中意犹未尽,随即允命,提军便要出发。
“药将军,王相公命你不可深入…”康延沼看了看史德统投来的如电目光,机警的闭上了嘴。
药元福将目光投向史德统,史德统神情寂寥,回答只有一个字:“追!”
“追!”药元福一咬牙,遂与史德统两军合作一军,沿着狭小山道,继续追杀辽汉败军,直至汾州的冷泉关下,遇到北汉守军的顽强阻击,二人这才做罢。
那早已北归的契丹彰国节度使萧禹厥,在团柏见到大败而归的刘崇,二人不禁‘惺惺相惜’,但是当他得知自己拨与他的两万辽军,十亭兵马折了四亭,转脸大怒而去。
盛怒之下,萧禹厥竟然将一名战败的辽军千夫长直接钉死在了营门之上。这萧禹厥本以为南下周境,能大赚一笔,没想到却是损兵失将,毛也没有捞到,这次回国,少不了要丢官降职,思来想去,他决定要把损失降到最低。怎么个降低损失法呢?就是抢呗,既然在周境抢不到,那就在你北汉境内补回来,这萧禹厥第二日引兵在太原府纵兵大掠,一路搜刮,最后投雁门扬长北去。
而北汉国主刘崇,此番兵败,手中的兵马钱粮,损失惨重,可以说北汉立国以来的老底,被刘崇已经折腾了个七七八八,国力大衰。刘崇心情本就不好,又闻辽军在太原府大肆剽掠,正气愤难当之时,辽人又遣使前来索要犒军钱财,刘崇急火攻心,反病了过去,真可谓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