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冤情
爱卿闻言不由得正襟危坐,“你以前曾经说过。”
紫砂点下头,“那时说的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还有两个原因是... ...”她沉吟了一瞬,像是难以启齿,“我八岁被陛下看重,十八岁被他送到这儿来,其中的酸甜苦辣没人能体会。你看到的是陛下对我信任有加的样子,却没有看到他不开心的时候把我还有宫里的其他姐妹当奴隶一样鞭打,当猴子一样调笑的样子。”
她说到后来,声音开始发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两手紧紧攥在一起,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爱卿从来没见她这个样子过,急忙起身走到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说:“我虽然不能完全体会你过去十年所受的苦,可是你的心意我明白,不要再说了。”
紫砂抬起头看她,带着泪微笑,“不说清楚你如何知道我是皇上的人还是王爷的人?”
“你谁的人都不是,你是我的好闺蜜,好战友,我曾经答应过你,将来许你安稳无忧的生活,就一定会努力做到。”
紫砂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眼泪悠的又要冒出来,她别过头去用长袖抹掉眼泪,说:“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想完成师父的遗愿。祖师爷张文渊冤死之后,师父短暂的一生都是在牢里度过的。皇帝把我派到他那儿学琴的时候,师父才只有三十二岁。”
“等等!”爱卿突然打断她说:“你说张文渊是被冤死的!这种话你也敢乱说,一旦被人听见怎么办!”
紫砂沉吟一瞬,说:“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爱卿看她神色严肃,莫名觉得很紧张,冤死,含冤而死的意思,张文渊是前朝太子的胞弟,那太子案不就另有说法了吗?
紫砂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没急着解释,“师父最大的心愿是想找一个能完全继承祖师爷音律造诣的人,可惜他大半生都被幽禁在牢中,根本没有机会出去寻找。陛下将我送到他身边,他欣喜若狂,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了我。可是我明白,他的愿望还是没有实现。”
爱卿说:“不要瞎说,从专业的角度讲,你是个非常有天赋的人,足以继承张文渊的衣钵。”
紫砂摇头说:“祖师爷最得意的不是琴艺而是曲艺,他所写的一百三十三首曲子全都被世人传唱至今,可是,我学艺到现在还没写出一首像样的曲子来。或许我的天赋只在于弹琴,不在于创作。”
创作和单纯的演奏的确有很大差别,爱卿作为专业的人不敢胡乱出言安慰,紫砂的确是在琴艺上造诣颇高,但是在创作上少了那么一分灵性。
紫砂见她默认,失落的叹口气,“果然是这样。”
“什么?”爱卿没反应过来,疑惑的看着她。
紫砂不好意思的笑道:“其实我心里还是抱着侥幸的心里,想着或许自己是有天赋的,只不过写的曲子还得到别人的认可,如今看来,还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爱卿歪头看她,“没想到聪明过人的你,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论在琴上的造诣,整个大东国都没人能胜过你,你还不知足?”
紫砂说:“有国师在,我可不敢称第一,不过我会为了第一不断的去努力。”
听到国师两个字,爱卿蓦地想起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虽然她现在已经养成习惯去忘却过去,可是偶尔想起,还是让她痛的呼吸一滞,心里升腾起浓浓的怨气。这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男人却一直把她摆在特别奇怪的位置,一边说要同她隐居山林,远离朝堂,一边身边却带着一大堆侍卫,机密信件每天来来往往从来没有停过。
为了国仇家恨他可以改头换面,在仇人身边一待就是十几年,甚至可以把她当作棋子,一次次摆在危险的境地。
可是他也曾那样爱过她,将她捧在手心,教她很多人生道理。
紫砂看她在愣神,轻轻拍下她的手,“我是不是提了不该提的事儿。”
爱卿微微一笑,“都是旧人旧事有什么不能提的?现在在我的世界里只有张珩,就像你说的,我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紫砂欣慰的点头,“你能认清大局,下定决心,我也替你高兴。”
爱卿说:“我也替自己高兴,至少没有糊涂到老,害死更多的人。这点我还应该谢谢你。”
紫砂与她相视一笑,“对了,我去拿样东西给你,稍等。”
... ...
爱卿点下头,看她迈着婷婷的步子走到摆满书卷的书架前,将一摞书挪到一边,后面露出一个扁平的黑木盒子,盒子上镶嵌着碧绿色的玉石花纹,盒头上锁,里面像是装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紫砂捧着盒子走过来轻轻放到案上,拿着金色的钥匙将锁打开,然后将盒子的正面转向爱卿。
爱卿看看面前的盒子,有些疑惑的看向她。
紫砂指一下盒子说:“打开看看吧。”
爱卿看她表情平和沉静,不像是在故弄玄虚的样子,于是伸手将盒子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本古老的书卷,封皮上什么都没有写,纸张斑驳发黄,四角有些都已经烂掉。
“书?”爱卿小心的将书从盒子里拿出来,轻轻翻开一页,纸张发出脆弱的声响,好像稍微用力就会撕碎一样。
看到里面熟悉的话,她脸上顿时露出轻松欣喜的笑,“原来是谱子。看起来很有年头了。”
紫砂说:“装订成书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年了。”
爱卿每次看到和音律有关的东西都会不自觉的投入进去,她眼睛快速扫过谱子,嘴里不由得哼唱起来,之间在案子上轻轻打着节拍。
紫砂安静的坐在一旁喝茶,没有打扰她。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爱卿突然停下来,抬头问道:“这是张文渊的曲子?”
紫砂了然一笑,“姑娘果然厉害,光是从曲子就能推断出是谁写的。”
爱卿脸上有开心,惊讶和感慨,“不是我厉害,而是他写的曲子有非常强烈的个人色彩,像烙印一样,谁都能听的出来。只是这些曲子我从来没在市面上见到过。”
“坊间流传的那几首曲子,本来就是师父刻意传出去的。”
爱卿闻言心里一惊,有要听到惊天秘密的预感,她想逃走,可又想继续听下去。
紫砂好像看懂了她的心情,轻声问:“我接下来要说的事,非同小可。姑娘可以选择听还是不听。”
爱卿看着手里的谱子心情复杂,她当然想知道一代琴圣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与她以前在其他人口中听到的版本有什么不同。可是,这么多年的经验教训告诉她,知道的越多风波就越多。她放从皇帝的手里逃出来,真心不想再陷进更大的麻烦中去。
“我如果说不想听,你会不会怨恨我。”
紫砂福尔一笑,“怎么会怨恨你,我会感激你跟我说实话,因为我即将要说事又危险又沉重,如果你承受不了,或者不是甘心情愿的去做,将来只是惹来更多的麻烦。”
爱卿听完更加害怕,把书放回桌上,警惕的看着她说:“你... ...不会是想让我帮你洗清张文渊的冤屈吧?”
“是,不但如此,还要为前朝太子案平反。”紫砂语气淡淡的,像在说午饭准备吃什么一样。
爱卿惊的从坐垫上站起来,说:“不行,我不能答应你。虽然你帮过我很多,可是这不仅关系到我的命,还有浩儿和丽丽的安全,还有张珩和整个张家,如果处理的不好,恐怕还会牵扯出更多的人命。我敬佩张文渊的才华,喜欢他的曲子,但是还不到愿意为他付出这些代价的地步。”
紫砂听完脸上并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只是表示理解的点下头,“你说的我都理解,也不会逼你去做什么事,只是希望你不要急着拒绝,能不能看完这本谱子再做决定?”
爱卿想说无论谱子里写的什么,她都不会答应的。可是紫砂毕竟帮过她很多,尤其在她被皇帝抓走之前,看到紫砂护着浩儿的神情,心里一直很感动,遂不忍拒绝,无奈的点下头。
夜色深沉。爱卿的房间里亮着烛光。她独自一人坐在案前,将白天从紫砂那儿拿来的盒子打开。
陈旧残破的纸张在橙色烛光的辉映下显得格外有沧桑感,像是在墓穴里埋藏多年的文物。
爱卿不自觉的叹口气,如果在以往,她看到这本谱子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可是如今情形不同,她必须要做到一边欣赏,一边拒绝去接受张文渊像要诉说的心情。
与此同时,张珩正在书房批阅卷宗,为了防止他在夜里看书伤眼睛,石驮在案上和旁边的窗台上多放了几根蜡烛。
他从袖子里掏出火石准备点火,听到张珩淡淡的嗓音,“听音和黑竹有消息了吗?”
石驮回头,见他终于放下笔,疲惫的揉着肩膀,“还没有,说了得明天才能送消息过来。”
张珩说:“上次细作传信来说国师近日有可能起兵,你怎么看?”
石驮说:“十有八九,毕竟皇上在咱们王府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国师现在不来,那得等什么时候来。”
张珩靠在椅子上,看着被烛光照亮的屋顶,想起过去每次见面时,他那双阴狠冰冷的眼睛。
“你看过狼捕杀猎物时的样子吗?”
石驮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笑道:“当然看过,非常迅捷勇猛。”
张珩侧头看他,神情很严肃,“你看到的只是他捕食的最后一步,前面他要为捕到这只猎物作充足的准备,有时会安静的拍在草丛里观察,一待就是一整天。”
石驮神思敏捷,很快就明白张珩的意思,“王爷的意思是说,国师有可能会为了等待更好的时机,这次先按兵不动?”
张珩点下头。
石驮有些着急,“那这些局不都白设了?”
张珩责备的看他一眼,“不止你读过兵书,国师也读过。兵家设局破局都是很平常的事,这次他借着爱卿的事特地引诱陛下过来,想让陛下自己把我除掉。只是他也没想到陛下关键时刻会有紫砂出来做说客,更没有想到陛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昏庸无情。”
石驮突然想到什么,顾不得再去点蜡烛,将火石塞进袖子里,说:“属下有些不明白,国师在陛下身边多年,难道不了解他的脾性,不知道这一计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吗?”
张珩说:“他当然知道,只是他的目的不是要一举除掉我,而是借着这件事离间我和陛下之间的关系,显然他成功了。”
石驮黑着脸拍下桌子,说:“陛下也真是的,这个江山还得需要您来守着,怎么就总跟您过不去。后宫佳丽三千还不够,还得跟您抢女人。”
张珩盯他一眼,石驮急忙噤声,拱手谢罪。
张珩看着桌上永远都批不完的卷宗,低声说:“陛下贵为天子我为臣,我要做的就是尽力守好他的江山,其他的... ...就看命运的造化了。”
石驮眼中闪过惊讶,这是他头一次听到张珩提起命运这两个字,不过他的眼中并没有怨天尤人的情绪,依旧是那么坚韧冷漠,好像在燃烧自己的生命推动着这个君主不仁的国家,一步一步的向前挪,直到某一天它的历史戛然而止。
张珩又跟石驮商量了一会儿后续的计划,不知不觉过了子时。
石驮忙着把卷宗都收拾好,见张珩把门打开,负手站在门口,夜风从屋外盈盈吹进来。
“王爷,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您是在这儿歇着,还是去其他夫人那里?”
张珩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知道她睡了没有。”
石驮瞬间明白她指的是谁,笑道:“睡没睡王爷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张珩回头看他,眼神里带着警告,“你最近越来越大胆,都敢开我的玩笑了。”
石驮急忙立正站好,拱手说:“属下不敢,求王爷赎罪。”
张珩收回目光,继续看着院里的夜景,今夜无月,夜色格外深沉,一盏盏石灯像夜明珠散落在院子里。
屋子周围的石径和花草都能看的更清楚些,只是完全辨不清颜色,通通都是深深浅浅的黑。
石驮见他半晌不说话,以为要在行云园歇着了,刚准备喊侍女收拾房间。却听到张珩说:“我去看看她。”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即使看看她的睡脸也好,否则蔓延在胸膛里的情绪很难平静下来。
张珩没让石驮跟着,独自一人提着灯笼徐徐穿过幽静的花园,他站在琪琳园外的石径下面,看到爱卿所住的方向隐隐透着光亮。
他会心一笑,原来她也没有睡,这可否也算得上是心灵相通。
张珩因为身怀轻功,走路声音很小,加上他此时刻意放轻脚步想看看爱卿在屋里干什么,越发变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走到窗边,手扶上窗台,看到敞开的窗户无奈的摇摇头。他这偷窥的习惯也算是爱卿间接养成的,因为她除了冬天很冷时不会开窗之外,其他时候连晚上睡觉都要开着窗,说如果不开窗就觉得气闷。
张珩知道她这是身体不好的表现,屡次叮嘱她关窗,两人在一起睡的时候,他会强行把窗关上,可是只要她一个人睡又会恢复原状。
看样子想让她改掉这个毛病,他们必须要天天在一起睡才行。
他这样想着,嘴角上扬,像沉浸在初恋之中的少年一样。
淡淡的烛光投在窗台上,他微微探身看向屋里,考虑着如果她还不困,就带着她到花园里走走,欣赏府中的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