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几度春闺梦里人

四合帮总部。

长长的走廊，从入口到出口，一共是三千三百三十三步，两辆马车能够并行，地面上铺着上好的大理石，每一块大理石上的图案，都是一模一样的。

走廊两侧是清一色铁门防护的房间，没有号码，没有窗口，没有守卫，只有走廊两侧墙壁上悬挂的数百盏油灯，烧得正旺。

置身在这样的走廊里，有时候你会怀疑，自己是否身在地狱。

现在是盛夏时节，这走廊里却很是凉爽。

难道这走廊，竟是建筑在地下的吗？

一个白衣男子正在逡巡踱步，男子似乎在竭力使自己显得沉稳，可惜，沉稳这种气质不是装出来的。

一间屋子的门忽然开了，一个女人走了出来，悄无声息的，门又重新关上。

门关上之后，整条走廊又恢复了一模一样，恐怕再没有人知道她从哪个房间出来的。

她向这个白衣年轻人走过来，笑意盈盈，身姿袅袅。

“庄护法，唐小姐她……”莫笑云看着刚刚从房间里出来的中年女子，语气尽量显得平静。

女人三十几岁，眼角虽有鱼尾纹，但却被她精妙的化妆掩盖起来。她眉宇之间精气凝聚，一看便知，武功已到高超境界，而看她多姿的步态，显然轻功和剑术都不会太差。

何止是不会太差，这个女人叫做庄追云，昔日天山派三大女剑客之一，追云剑客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

二十年间，死在她剑下的江湖人，也不下一两百了。

“少帮主不去关心那些受伤的兄弟，却整天在这里守候唐姑娘，哈，还怕她飞了不成？”庄追云嗤笑道。

“庄姨，你又笑我！”莫笑云也笑道：“我只是信不过你的医术，要是唐姑娘伤势不见好，我好再去请名医来！”

两人都笑了，看来两人关系十分亲密，绝非仅是少帮主和属下的关系。

“少帮主，你只管放心好了，唐姑娘没受内伤，只是被侯龙波那小贼刺了一剑，贯穿身体，却没伤到什么要害，想来是那小贼身受重伤，失了准头。只要把我的药内服外用，性命是不会有碍的。”庄追云居然凑近莫笑云耳边，口中香气都喷到莫笑云脸上：“只是侯龙波那小子用力很猛，创口已经不能恢复原状了。唐姑娘的小腹和后背上，怕要留下两处伤疤，你们成亲之后，你可不要嫌弃啊……”

莫笑云微笑道：“这算什么！莫说我对她的感情，就是看他们唐家对我们的帮助之情，我也不能如此下作。只是便宜了侯龙波那小子，居然被一个炸雷炸成碎片，真是美中不足。”

庄追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却马上微笑道：“的确是便宜了他-------你要是把他捉回来就好了，我的毒蝎最喜欢他这样的狡猾之徒，上次我把三江会的堂主，赤面书生李步群扔进了蝎坑，宝贝儿们吃得可高兴了……”

莫笑云道：“你别说了，说的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堂堂四合帮少帮主，又怎么会怕这些小蝎子？”庄追云又凑近了他的耳朵：“今晚，我让你好好看看我身上新纹的小蝎子......”

莫小云突然用手搂住了她的腰：“这却好办不过，我哪一回让你失望了……”

“小死鬼，你不要命了？！”庄追云推开莫笑云的手，笑道：“别让他们看见-----走啦……”

她拧着柳腰，翘臀摇摆，逶迤而去。

莫笑云脸上挂着笑，看她走远了，才从嘴角挤出一句话，低声道：“婊子！”

“少帮主，你在这里啊！”走廊的那头忽然出现了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前一后，向莫笑云缓缓走来。

两个人的步伐，竟像是暗合了某种音律，前一个人脚踏过的地方，后一个人刚好紧跟着踏上，这种心灵上的默契，即便是亲兄弟，也不可能做到，如果是联手对敌，效果会更可怕。

两人走到面前，见到莫笑云低头施礼。

“原来是左右特使啊，找我有什么事？”莫笑云道。

“少帮主，”矮个胖子微笑道：“帮主命令，你带我们，把威远镖局那些东西送到蜀………”

莫笑云抬手制止他继续说：“好，我知道了。你们先去准备，我去跟唐姑娘告别一下......”

“帮主命令，马上就走。”高个廋子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于是莫笑云便默然不语，低头就走，一高一矮，紧紧跟随。

在四合帮，帮主的命令就是一切，有半分犹豫，杀；胆敢抗命，杀全家。

没人能例外。

“猴子，爬到树上去，给我摘个桃子尝尝！”黄莺出谷般甜美的嗓音，然后就是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好的，只要你喜欢，别说做猴子，让我做猪八戒都行！”侯龙波微笑着，纵身跃上高高的桃树，树上的桃子真多啊……

少女的嘴唇是那么香甜，尤其是那小嘴，小舌头，和两排银牙，每次和她接吻，侯龙波都是竭尽力气才能阻止自己做下一步的事.........

“龙波，谁让你偷学我的香秀六剑的？”师母的声音真甜，就连责怪都显得那么温柔，粉面泛红，让人激动不已，遐想联翩。

“艺多不压身，不是您教我的道理吗？”侯龙波嬉皮笑脸。

“可是，这些都是女人的武功，你使出来，就不怕别人笑话吗？”师母满面含春，却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

“哈，那我将来只会跟女人用这种武功………”侯龙波无耻的笑道。

“你这个风流种子，我们是名门正派，你可不能瞎胡闹！”师母教训着侯龙波，侯龙波连连点头。

“猴子哥哥，你……等我父亲回来后，就直接跟他说吧……我知道，他………他特别欣赏你………”女孩儿欲说还休，羞红了半边脸，摆弄着手中一枝茉莉花朵，侯龙波看来，女孩却比花朵更美，比花朵更香。

“龙波，我知道这很难为你，可是，你得明白，我的女儿，必须要找个门当户对的掌门之子，你......实在不够格......”青山派掌门陈道远冷若冰霜，在所谓门当户对面前，往日的同门之情早已消失得无踪无影。

什么特别欣赏，什么出类拔萃，此时都像是无情的嘲讽。

“那好，我离开……”侯龙波斩钉截铁。

“猴子，无论你到哪里，我……我都等着你......”女孩儿的眼睛都已哭红。

“不必了，我会去闯荡江湖，生死何处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又何必空守着一个茫然过日子？！放心吧，你父亲一定会给你找个名门正派的公子爷，你将来就是一派掌门夫人，我提前恭喜你了………”侯龙波眼中有泪，只是苦笑。

“你！………”女孩儿的泪珠挂在脸上，银牙紧咬，突然狠狠一巴掌扇过来！！

“啪！”

“打得好！打得好！”侯龙波没有躲闪，他慢慢抹去嘴角流出来的血，笑了笑，背起行囊，走向了青山派的大门……

身后一个可怜的女孩儿，梨花带雨，却紧紧搂住一条哀鸣的小狗，看着他孤单离去的背影.........

“打得好！打得好！打得………”侯龙波的神智慢慢从无边无际的回忆当中回过来。

突然，他感到有一条软软的东西正在自己的咽喉处蠕动！！

那东西上面居然带着倒刺，咽喉处又痒又滑，还隐隐有些疼痛，好不难受！！

他猛的睁眼！！！

一头野狼的眼睛正在和他直视着！！！

野狼看到他突然睁眼，大嘴一张，锋利的狼牙直接咬了过来！！

可是，它的动作在侯龙波眼里竟然是慢动作！

侯龙波几乎是眼睁睁看着，它慢慢的在向自己的咽喉咬过来！！

他不可能等死。

一掌挥出，使出所有力气！

野狼的头立刻就被打碎了！

侯龙波甚至能够清楚的听到它头骨碎裂的脆响！！

可怕的是，它的尸体飞出去的动作都是慢动作！！！

侯龙波鲤鱼打挺，眼中是另外几条野狼冲过来的慢动作，几乎它们的每一次起蹄落蹄都在自己眼中清晰地展现。

不能等它们一同扑到自己身上，否则自己就会被活活撕碎！侯龙波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如何活下去。

人狼大战，一人对群狼，野狼的嚎叫分外吓人，但人的怒吼呢？！

侯龙波怒吼着，不停的转换身法，拳打脚踢，根本不成章法，还有好多市井无赖打架的动作，侯龙波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活命是第一位的。

群狼骨头碎裂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侯龙波自己已经不能停止动作，身形转动之中，已经将六只狼撕得粉碎，狼的鲜血如雨点一样劈头盖脸打下来，侯龙波满身鲜血，浑似杀神下凡。

几十条野狼目瞪口呆，看着侯龙波，不停倒退，突然一块撒丫子就跑，完全没有了昔日的威风。

侯龙波目送狼群逃走，身体里的内力翻涌，慢慢归于平静，狼群奔跑的身影竟然慢慢从慢动作变成了正常画面。

他这才看清楚，它们跑的这个快啊，豕突狼奔这个词，果然不是假的。

“妈的，吃了死尸还不罢休，还想拿老子吃个新鲜的，你们这帮畜生…………”侯龙波的话语到这里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画面。

遍地是人的碎肉和带血挂肉的骨头。

那辆铁车旁边的地上，散落着一堆白骨，白骨的血肉基本被啃食干净，只剩下被扯碎的裙子，丝丝缕缕的缠绕在白骨之间…………

“啊！”侯龙波大吼着，声震高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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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天下第一镖局，威远镖局。

清晨。

一个少女正在院子里练剑，剑花处处，人影婆娑，她已经练了一个时辰，却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头如丝缎般的长发微微飞舞，柔顺的凤眉，一双明眸如星辰如明月，玲珑的瑶鼻，玉腮微微泛红，吐气如兰的唇，如雪的脸颊晶莹如玉，细腻不带丝毫瑕疵的雪肌肤色奇美，身姿纤俏，道不尽的妩媚动人。

她这不是舞剑，简直是在跳舞啊。

“一诺，好啦，吃早饭啦。”一个美妇人来到她身边，手中拿着一个苹果和一条毛巾。

“娘亲，等我一下嘛，这套剑法马上就练完了！”少女仍在剑影当中飞舞，全不顾自己苗条身影已经吸引了那边十几个镖师的目光。

这是昨天刚刚从关东走镖回来的兄弟，却依然早起练功。

因为，这是威远镖局的规矩。

“好孩子，你这么勤奋用功，你爹爹回来，自然会夸你的！”美妇人微笑道。

突然，手中的苹果向女孩的身体疾射而去！！

“又来这套！”少女嗔笑道，剑光闪动，这句话说完，手中长剑已经将飞来的苹果砍成了十数个碎块！！

她得意的收剑，跑到美妇身边，搂搂抱抱，美妇人亲切的用毛巾给她擦汗：“你陈师叔自创的剑法果然不错，我们师姐妹里，她的悟性是最高的，武学成就也会最大。你实在应该跟她多学几年的！”

“哼，还不是你们写信让我回来的！”少女薛一诺微笑道：“如云剑客许如云，自然是不肯把个漂亮女儿白送给师妹的！”

“小混蛋！”美妇人笑骂道，搂着心爱的女儿道：“你陈师叔刚刚来信说，她，还有你阮姐姐，下半年也会到我们这里来住一阵子，到时候你又能多学几招了。”

“真的？太好了！”薛一诺拉着母亲的白玉雕成一般的柔夷笑道：“我就知道陈师叔想我了！”

眼前的画面，母女好似姐妹花一般，双姝并立，竟好似画中美人，人间难有。

即便是与她们朝夕相处的镖师们，此刻也几乎人人心神荡漾。

薛一诺在这灿烂的晨光当中，思念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她认为这个男人正在和自己的父亲一道，跋山涉水，风餐露宿。

她却并不知道，他的父亲和整个威远镖局车队都已遇害，而这个男人作为唯一一个死里逃生的活口，正在一个不知何处的死地。

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