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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普六茹氏
北周武帝宇文邕天和四年(公元569年),并行于华夏大地的年号还有:南朝陈宣帝陈顼太建元年、北齐后主高纬天统五年、西梁孝明帝萧岿(kuī)天保八年。
是年为己丑牛年,中国正处于南北朝时期,天下分崩,戎马交驰,对峙多年。常言道:“天无二日,地无二主。”四位皇帝并立于世,战争往往不可避免。
北周京城长安(今陕西西安),城内有座并不起眼的宅第,正门匾额上书“隋国公府”四个大字。上任隋国公普六茹忠,本名杨忠,乃东汉太尉杨震十三世孙,杨震号称“关西孔子”,为一代大儒。
西魏时杨忠追随宇文泰(北周追谥文皇帝、庙号太祖)起义关西,因战功卓著,西魏恭帝拓跋廓(汉名元廓)封其为陈留郡公,赐姓普六茹氏。北周建国后,普六茹忠位至大司空、柱国大将军,进封隋国公。天和三年秋天七月壬寅日,普六茹忠因病去世,北周朝廷追赠太保,谥曰桓。长子普六茹坚承袭父爵,为新任隋国公。
话说天和四年某日,本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突然雷声大作,刹那间天昏地暗,风雨加交。二十九岁的隋国公普六茹坚刚退朝不久,正乘坐马车赶回家中。见天气骤变,加之夫人独孤氏今日临产,他便催促车夫加鞭快走。普六茹坚的脚步刚踏进大门,就听见一阵婴孩的啼哭声传来,他知道孩子已经平安落地,顾不得换掉淋湿的朝服,急忙加快步伐赶往内室。
独孤氏见丈夫归来,笑盈盈地说道:“恭喜老爷,这次是个公子。”原来在此子之前,普六茹夫妇已生育四女一子,四女分别为丽华、丽香、丽萍、丽茹;长子勇,小字睍(xiàn )地伐。古代封建社会讲究传宗接代、多子多福,得知又添一子,普六茹坚自然是喜不自胜。
“这孩子眉清目秀的,小名唤作阿摩①如何?”独孤氏产后身子虚弱,娇声细语地说道。
“阿摩、阿摩,好名字,愿此子能得到大慈大悲的佛祖保佑!”普六茹坚拍手称道。
南北朝时佛教盛行,流行起佛名或佛家小名。普六茹夫妇均出身将门勋贵,同样笃信佛学。普六茹坚小字那罗延,梵语Nryana的音译,意译为金刚力士,乃佛教的护法神。独孤氏名伽罗,梵语为Tagara,多伽罗之略,意为香炉木、沉香木。阿摩为梵语amba的译音,意译为母、善女,是一个美妙且带有女性化的小名。
“小名佳矣!何不并赐一名?”独孤氏希望丈夫为孩子另起大名。
“我看这孩子眉目间有一股英气,长得颇似他外祖父,大名就唤作普六茹英吧!”
不知普六茹坚是为了讨好妻子,还是确实看出此子眉目间有英气,故而道出上面那句话。独孤伽罗素来崇敬先父独孤信,听闻丈夫此言,当下就点头应允了。
那独孤伽罗柔顺恭孝,不失妇道,夫妻二人恩爱有加,曾立下“誓无异生之子”的誓言,相约白头,永不变心。继次子阿摩降生,二年后,独孤伽罗诞下第三子俊,小名阿祗(zhī);又过二年,诞下第四子秀;仅时隔一年,诞下第五女丽玲,小名阿五;一年后,诞下第五子谅,又名杰,小名阿客。
普六茹坚不蓄媵妾,只有独孤氏一位正妻。五子五女,皆一母所生,普六茹夫妇引以为荣。
建德二年(573年)九月壬午(十九日),北周武帝为十五岁的皇太子宇文赟(yūn)纳妃,聘十三岁的普六茹丽华为太子妃。
正当北齐后主高纬骄奢淫逸、不理朝政之际,北周武帝却励精图治,北结突厥,南连陈国,共约伐齐。为了得到突厥支持,大张旗鼓地迎娶突厥公主阿史那氏,并立阿史那氏为皇后。
建德四年七月,武帝共调集十八万大军,伺机东征。武帝亲率六军,兵甲六万,直指河阴。隋国公普六茹坚、广宁侯薛回率水师三万,由渭水入黄河,欲一举攻占洛阳。周军进入齐境,纪律严明,颇得民心。丁未,武帝亲率诸军,攻下河阴城。恰逢武帝突发急病,只得下诏,命诸军班师回朝,水军焚舟而退。降拔北齐三十余城,皆弃而不守。
次年十月,武帝再次东伐齐国,此番调集十四万五千兵力,兵分三路,以隋国公坚为右三军总管。平阳之战,北齐后主高纬大败,慌忙逃至齐都邺城(今河北临漳县)。后来见齐军屡战屡败,高纬不愿做亡国之君,遂传位于八岁的儿子高恒,改元承光,自己则当起了太上皇。
然而北齐幼主高恒即位仅二十五日,建德六年(577年)正月,周武帝率诸军围攻邺城,齐人拒守,周军奋击,大破之,遂平邺城,齐国灭亡。不久,周军俘获仓皇出逃至青州的高纬、高恒一行数十人,并解送至邺城,周武帝以宾主之礼接待他们,又令人将他们押送至长安。
二月乙卯,武帝率众自邺城返回长安,普六茹坚因功授定州总管,回家稍作休整,不日将启程至定州赴任。北周灭齐国,一统中原,朝野振奋,国人欢呼庆幸。
隋国公为国征战,再立军功,阖府上下深感荣幸。普六茹家世代为武将,家风重武轻文,家中男孩皆习弓箭骑射。隋国公府还聘请了私塾先生,教育子女们识文习字。
长子普六茹勇,浓眉大眼,颇好学,善于词赋之道,个性宽厚温和,率意任情,为人不矫揉造作。
次子普六茹英,小字阿摩,美姿仪,长得天庭饱满、眉骨高耸、剑眉星目、双眼澄澈明亮。年少敏慧、聪明好学、才智过人。在诸多子女中,阿摩最为勤学,善写诗作文。且性格深沉冷静,有父祖之风,隋国公夫妇于诸子中特所钟爱。
隋国公从齐国班师回朝,打道回府,普六茹坚夫妇能团聚的时日不多,遂格外珍惜。一天夜晚,明月高挂,夫妇二人外出赏月归来,于窗外望见阿摩手捧书卷,挑灯夜读,此时其他儿女早已安睡,他们悄悄走进阿摩屋内。
“夜深人静,阿摩何苦勤学如此?”独孤伽罗心疼地问道。
“阿摩曾听父亲提起,今上乃当世圣主,沉毅有智谋,识见宏远。破齐之后,欲穷兵极武,平突厥,定江南,一二年间,必使天下一统,此其志也!阿摩想着华夏一统之后,武将难有用武之地,必以文治天下。儿子今后愿做文臣,辅佐圣明天子!” 阿摩娓娓道来,说的头头是道。
“吾儿洞察时局,志向高远,我心甚慰!只是你年纪尚幼,还须早早歇息。”普六茹坚捻须颔首道。
“儿子喜欢读书,不以为苦,反以为乐,望父母勿为我担忧!”
此时阿摩虚龄九岁,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普六茹夫妇内心暗喜,自此愈发喜爱他。
转眼又是一年,隋国公外出任官,已返回长安多日。建德七年(578年)三月壬辰(二十五日),武帝下令改元为宣政元年。西梁孝明帝萧岿,离合“宣政”二字为“宇文亡日”。
五月己丑,武帝总戎北伐,率军分五道讨伐突厥。大军出师没过几日,武帝突染疾病,止于云阳宫,不得已下诏,停诸军事。六月丁酉(初一),武帝病危,还京。其夜,发病而崩。时年三十六。谥曰武皇帝,庙称高祖②。
次日六月戊戌(初二),二十岁的皇太子宇文赟即皇帝位,是为北周宣帝。闰六月初三日,宇文赟册封普六茹丽华为皇后。
闰六月十五日一大早,隋国公府接到皇帝口谕,宣召隋国公夫妇入宫面见皇后,一为庆祝新君立后之喜;二来皇后之女宇文娥英想念外祖父母,特下此口谕,令二人于正午时分进宫。
普六茹坚送别前来传旨的内官,吩咐下人立刻准备早膳。他虽袭爵隋国公,如今长女被立为皇后,然而普六茹家始终布衣蔬食,平时家中甚少食肉,唯逢节日庆典才得食肉,且只有一道荤菜。
仆人们端来早膳,普六茹坚夫妇与四女儿、五女儿及五个儿子席地而坐,分案而食。在动碗筷之前,众人双手合十,念起咒来:“三德六味,供佛及僧,法界有情,普同供养。若饭食时,当愿众生,禅悦为食,法喜充满。”
念咒完毕,大家开始用餐,第五子谅尚幼,由奶娘喂食。普六茹坚回想起五年前长女入宫做太子妃,其后次女丽香,嫁已故魏国公徒河弼(本名李弼,赐姓徒河氏)之孙徒河长雅,长雅袭父亲徒河纶之爵,为河阳郡公。三女丽萍嫁汝南郡公宇文庆之子宇文静礼。
隋国公寻思着:“女儿长大相继出嫁,儿子也要成家立业。现在虽济济一堂,以后独剩我与伽罗相伴终生……”竟不禁有些酸楚。
普六茹坚心有所思,筷中所夹豆子不慎掉落,由食案滚落至地上。他俯身捡起那颗豆子,又放进嘴中嚼食起来。
“父亲,落在地上的东西太脏,不宜再食用!”长子勇见状惊呼道。
“你们祖母出身寒门,勤俭持家,常告诫子女‘耕种收获,出力不少。一谷一粟,皆来之不易,怎能轻易舍弃?’我身为长子,时刻不敢遗忘先慈(指亡母)教诲。” 普六茹坚不以为然地说着,话未毕,竟有些哽咽。
普六茹坚素来沉着冷静、不怒自威,至亲之人亦不敢与之嬉戏亲昵,在子女面前更是以严父自居。众子女见父亲今日之态,不免感慨唏嘘。唯独阿摩呆坐半晌,似乎全然不知发生何事。
“阿摩,你许久不动筷子,所思何事?”独孤伽罗开口问道。
“儿子在想,老子曾言‘治大国,若烹小鲜。’仅从字面来看,治理大国如同烹调小菜,油盐酱醋等佐料要恰到好处,不能多亦不能少。但其深意究竟如何,阿摩一时捉摸不透。”阿摩一本正经地回答,一副少年老成之态。
“为父念书少,就不要讲如此深奥的话了!”普六茹坚打住了这个话题。
大家继续用膳,早膳结束后,念咒曰:“饭食已讫,当愿众生,所作皆办,具诸佛法。”
普六茹夫妇入内室更衣,脱掉褪色的破旧布衣,更换了体面的衣服。只见普六茹坚头戴崭新的皂色乌纱幞(fú)头,身着黄色暗纹圆领袍,腰系玉带,足登乌皮六合靴。独孤伽罗头插玉簪、戴步摇,身着大袖衣,显得格外端庄典雅。
隋国公戴的幞头,刚开始流行于世。相传始于北周武帝,据《周书》记载:“建德七年三月甲戌(七日),(周武帝)初服常冠。以皂纱为之,加簪而不施缨导,其制若今之折角巾也。”古人以皂绢三尺裹发,有四带,二带系脑后垂之,二带反系头上,令曲折附项,故称幞头,又名折角巾,隋唐两宋尤为盛行。而且,“黄袍”为古代帝王专用袍服,始于唐代,唐高祖李渊“禁止庶不得以赤黄为衣服”, 唐高宗李治又重申“一切不许着黄”。在此之前,士庶皆可服黄袍。
马车早已备好,于府门外等候。七个子女送父母出门,临行前,独孤伽罗叮嘱道:“今日是望日(旧历每月十五日),你们都不许在外闹事,好好在家念佛诵经,千万不可懈怠!”
诸子女齐声称“是”,夫妇二人这才放心地乘车离去。
第四女丽茹深受父母影响,自幼崇敬佛门,于众多子女中最为虔诚,待父母离开后,她就独自返回闺房抄经诵佛。第五子谅虚岁甫四岁,奶娘领着他去后院玩耍。普六茹勇对着另外三个弟弟耳语一番,四人蹑手蹑脚地就要外出。
“哥哥们要去往何处?为何不带阿五同去?”虚龄五岁的阿五双手叉腰,娇声娇气地问道。
“我们要去……”阿摩刚开口答话,就被大哥捂住了嘴。
“我们哪儿也不去,要玩捉迷藏呢。”勇随即接住阿摩的话茬。
“好呀,我也要玩捉迷藏!”阿五又撒娇起来。
“那……你躲进佛堂的供案下,接着开始数数,数到十就出来找我们吧!”勇说道。
阿五刚钻到供案底下,勇在门外“哐当”一声锁住屋门,摆手示意弟弟们快走,三个弟弟尾随长兄跑出府门。
“大哥,为何不带阿五妹妹一同前去呢?将她独自一人锁入佛堂,怪可怜的!”阿摩怜惜道,他平日里挺疼爱这个小妹的。
“我今天带你们出去,要做的都是些父母不允许的事,阿五爱在父母面前告状,自然不能带她了!你们就跟着大哥一饱眼福、口福、耳福吧!”勇振振有词,俨然一副大哥派头。
普六茹英、俊、秀满怀期待,普六茹家四个孩子宛如逃出樊笼的鸟,大步流星地朝长安街头走去。
(注:①阿摩的“摩”字,繁体字版《隋书》记载的是上麻下女的“ ”字,音同“摩”。但简体字中没有此字,故用“摩”代替。简体字版《隋书》中误写作“小字阿摐”。
注:②古代皇帝的谥号、庙号都是死后才定的,本篇小说中出现的帝王较多,基于大众的认知习惯,文中多写谥号或庙号,人物对话中不会提及在世皇帝的谥号、庙号,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