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觉醒
天地间重归于宁静，也不知谁家饲养的狗开始扯开嗓子大叫起来，一时间村里的动物齐齐开始发出自己的声响。牛哞马嘶混杂着犬吠一齐撞进罗晓的耳中，让他有些不明所以，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是一场可笑的梦境，像隔着丝绸一般的朦朦胧胧。天空依旧是黑的深邃，罗晓的心情却出奇的平静，他突然觉得可能这一切本就是一场漫长而又不容妥协的噩梦，自己的母亲生来就像一个悲剧人物，最终也以悲剧的样子离开人世，也还算不错。
他呆呆地跪坐在荒芜的菜地中，原先那些在心中排的很急的事，一下子全都无所谓了，巨大的空洞在心海里被撑开，一点点吞噬者罗晓活下去的希望。
伴随着鸡犬惊恐的叫声，云城的百姓好像说好了似的，不约而同从家中走出。他们手中提着灯笼，没有灯笼的人家就将自家的油灯举了出来，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幅半是惊恐，半是兴奋的表情。本来空荡荡的街上瞬间挤满了人，他们互相看看，确定了方才吼声的来源，然后一道有说有笑地往他们平日里不屑一顾的菜地走去，好像去晚了就会错过什么一样。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说说笑笑的哄闹声伴着橘红色的灯光传来，罗晓被这光刺得眼晕，迷迷糊糊站起来，破旧的茅草屋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冰冷的灯光将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团团围住，周遭的一盏盏灯笼在无垠的夜空之下放着微光，好像一只只眼睛，带着十足的鄙视意味看着自己。他们对着已经成了碎片的破屋子指指点点，口中发出毫不顾忌的嗤笑声，似乎是说着一句罗晓万分熟悉的话。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报应。”
罗晓默默地低下头，他的怒火此刻出奇的冷，冷的他自己都有点儿意外。或者说，他并不因为云城人这样的行为而愤怒，反倒是感觉到浓浓的悲哀和无力。这些家伙，长着人样，说着人话，做着人事，却唯独没有一颗真正的人心。他们是在灰尘中打滚的卑微东西，活该天生就这么低劣不堪！
在这个晚上之后，罗晓便只将他们看做畜生。
“你也别太难过了，小鬼头。”春兰拄着她的拐杖，满面红光地走上来，用怎么听都不想安慰的口气劝道，“你娘亲过的生活一直不如意，就这么走了倒也算是一桩好事。”
在罗晓眼中，正是这家伙毁掉了自己母亲的人生。但现在她居然还能大言不惭地站在这里，满脸慈悲的样子，施舍一般地对罗晓说着这些看起来更像是嘲讽的话语，好像自己多么高尚一样。这让罗晓内心生腾起一股无法压抑的厌恶之情，像厌恶垃圾一样厌恶她。
周围的人也开始敷衍地开口，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丝毫没有忏悔的自觉。罗晓敢打保票，这里的没一个人都曾经用言语或行动中伤过母亲，每个人都曾在暗地里用不屑的口吻对自己一家本就艰苦的生活嘲讽个没完，这让自己的处境雪上加霜。他们就是这么闲得慌，可恶又可悲，将社会底层那些卑鄙无耻的嘴脸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
但到了这个地步，依旧没有人愿意发自内心地道歉。或许对他们而言，几句闲话根本就不算什么过错吧。
罗晓不想听这些令人作呕的话语，最后看了一眼破旧的茅屋，撞开围观的众人便跑，将大家惊讶的呼喊声甩在身后。同刚才的急急惶惶不同，此刻的罗晓却多了一种顺势而行的感觉，好像他早就已经预感到了今晚会发生的一系列变故，而现在的行动，也是按部就班的顺理成章，顺应那个不知由虽然撰写的命运罢了。
他撒开腿，风在耳边刮过，抬头一看，一轮圆月挂在天空，冷冷地看着他、
“今天是满月呢……”罗晓喃喃自语道。借着清冷但微弱的月光，罗晓一口气冲到了白日里他刚刚攀登过的城墙。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和畏惧，手脚也不再抖了。在这背光的情况之下，罗晓凭借着白天落脚的记忆，带着莫名的微笑无比轻松地攀登上去。这座二十米的高墙在现在的他眼中好像完全算不上什么了，过家家一样，三下两下地就上去了。
在一片寂静的黑夜，罗晓双手双脚扒在城墙上，回头眺望了一眼自己家的方向。橘红色的灯光开始散开，三三两两地分散开去，进入了各自的家里。罗晓不屑地冷哼一声，从此将“正义”二字看做一个难堪的笑话。
他矫健地翻上城墙，不出所料，狰默默地站在他面前，风将他黑斗篷的衣角吹得一摆一摆，营造出一股神秘的气氛。
“我想好了。”见到狰，罗晓没有丝毫吃惊的神情，仿佛是在跟一个就久别重逢的老友那样心平气和地讲话，“我要加入你们组织。”
倒不是说罗晓眼见母亲的死亡后变得天不怕地不怕了，这不符合一般人性格的变动。但要是我们好好解析一番，也不难发现其中的原因——罗晓已经，一无所有了。有道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的罗晓已经没有了可以失去的东西，就连生命都是一种可有可无的延续品。这样的人是最可怕的，他已经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了，因为罗晓再也没有任何值得珍惜的事物，这让他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亡命之徒，敢于做出任何疯狂的选择。
而原来让他心惊胆战的狰，现在也不算什么了。
“……”作为一个优秀的刺客，狰高超的洞察力已经让他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旦选择了我们，你就没有机会退出了。”
“我已经没有机会了。”罗晓笑着耸了耸肩。
狰也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人，他听闻罗晓的意愿后，将自己的黑斗篷取下来，披到了罗晓的肩上。趁着月光，罗晓看见他身上那些恐怖的伤痕，有些是刀伤，有些似乎是被火焰灼烧至成的，而有些……罗晓真的想像不出来，那里的皮肤好像是被重新缝合上去的那样，透着不正常的焦黄色。如果硬要解释，就只能是他的身体被某种大功率的火炮给打中，然后轰掉了半边身子吧。
当然了，最让罗晓吃惊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你在黑斗篷下面就什么都不穿了吗？”他挑挑眉毛，惊讶地问道。
“天热，穿太多会长痱子。”狰简明扼要地回答道。
……
“罗晓，你将要追随伟大的恶魔族，捍卫人间必要的自由。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记住，我们是时间猎人，我们的力量来自于芸芸众生的生命。但不要将这种索取看做是不道德的，没有道德可以制约我们伟大的事业。”狰将左臂握拳，抵住心脏，右手伸出两根指头，直指着天空，缓缓吟诵着每个新人都会听到的古老教条，“你的血，不只属于你自己，还属于伟大的猎人教条，你要用生命去履行它，用生命去捍卫自由的尊严。”
“西大陆的圣龙骑士以龙国作为掩护，他们就是我们自远古以来永恒的敌人。当你与他们战斗时，记住，要像鸽子一样淳朴，要像蛇一样灵敏。几千年来，他们遵从绝对的秩序，将自由视作异端。一旦他们得到了太阳轮盘，这个世界将沦为真正的人间地狱。”
“我们藏身于黑暗，但却时时刻刻心怀光明。记住罗晓，恶魔才是高尚的，他们一直在保护我们，无时无刻不与我们同在！”
罗晓的心思在一句句咒文的吟诵中变得越发空灵，他深蓝色的头发在晚风的吹拂之下爆出点点火花，发根从内部开始燃烧，铅华褪尽，变成了一股余烬般的灰色。而眸中本来苍翠欲滴的绿色也随之凝固，硬化，最后也成了不带一点希望的草木灰。而伴随着这样的变化，他心中最后一点对生活的热情也消逝，变成一具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行尸走肉。
在漫长的等待后，狰的仪式终于迎来了尽头。他的语调随之提起来，仿佛戏剧终于进行到了高潮，剧中人物也开始格外卖力地念起了台词，“时刻铭记你心中的恐惧，罗晓，有恐惧没有什么好丢人的！学会面对他，然后他去重创自己的对手。要相信，能给你带来恐惧的东西，一定也能让别人恐惧！”
“……”罗晓的嘴角划过一丝诡异的弧度，他抬起头，整张脸在月光的照耀之下变成了毫无血色的惨白，“放心吧，我的恐惧……我已经找好了。”他的脑中浮现出一头身高六米，牙尖嘴利的怪物，脖颈处有一圈奇怪的外骨骼，将后颈完全捂住。它的额头有一道闪电似的疤痕，在这个明明灭灭的夜晚，或许这会是为数不多的光源吧。
罗晓已经预料到，今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这头面目可憎的怪物将会一直在自己的噩梦中游荡，重复着今天的那一幕。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摆脱自己的恐惧，它就像一个影子，只要心灵的光亮一照射，立马就会在罗晓身后现出原形。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积攒力量，来追寻自由。”他转过头去，看着下方在风中颤抖着的云城，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不如……就从这座城市开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