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原罪
欧阳城晚上过来时真的又带了餐盒，茯苓山药粥，是健脾安神的。看到施奕还在睡，他就转身出门去找了爱德华。
走进爱德华的办公室，欧阳城还没说话，爱德华就睁圆了眼睛，一脸委琐的兴奋，坐着弹簧般一跃而起，“欧阳，我发现了一件事……”欧阳城直接残酷的打断了他：“你先坐下，跟我说说施奕的恢复情况，别的八褂我不听。”
爱德华被噎了一下，但颇是锲而不舍：“哼，这个八褂可不一般，给施奕陪床的那个帅哥……”“你闭嘴！什么陪床，你会不会说话！”欧阳城眉间一跳，又一次打断了他。气得爱得华蓝眼一瞪，“欧阳城，你注意你的态度！跟主治医生不点头哈腰还敢吆喝，是不想好啦！”
欧阳城头疼的掐了掐眉心：“医生，我很累，我还要去看病人，快点跟我说正事！”
“我说的就是正事！我跟你说，那个帅哥对施奕心思不一般！下午施奕吐血的时候我看见……”爱德华话没说完就被欧阳城揪住了衣领：“什么，她吐血了？为什么，你怎么没告诉我？”欧阳城惊得青筋直冒，“这么大事你不通知我？她出什么事了？快说！”
“放开，你放开，你这个野蛮人！”爱德华挣脱了欧阳城的手臂，“太过分了你，我关心你的事你一点不领情……OK！OK！我说，施奕没事儿，她只是吐出了一口於血，没有伤到内脏，吐出来说不定对恢复身体有好处！胸片拍过了，没有问题，你放心了？”整理着自己的白大褂，爱德华恨恨的说着。
欧阳城几乎惊出了冷汗，听他这样说，才稍稍安心。随即又问：“那你当时看见什么了？”
爱德华白了他一眼：“现在想知道了？我还不说了！”头一扭，坐回桌后，打开一本卷宗看起来。欧阳城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尊敬的爱德华医生，请问你当时看见什么了？”爱德华立即眉开眼笑的说：“他把施奕的头抱在怀里，蹭了一身的血！你没看见他那个眼神儿！那个动作……跟你一模一样！”
欧阳城呆了一下：“跟我一模一样？”
“就是啊，你俩就跟一个人照镜子似的，看施奕的眼神一模一样！但关键是他比你帅啊！这下你惨了！对手太强了！”爱德华幸灾乐祸起来！
欧阳城转身就走。这个人正在疯狂中，说不了正经事了。乔牧吗？自己其实已经看出来了，长眼睛的人估计除了施奕都看出来了！他喜欢施奕！唉，欧阳城叹了一口气，她这么好，别人怎么可能看不见嘛！不过连浪子乔牧也被她收了心，他之前倒是没想到。
回到病房，见乔牧正在喂施奕吃粥。他走到床边，倚着床沿坐在边儿上，他看施奕的气色好像是好一点儿，青灰色淡了，只是还是苍白。不过失了那么多血，不白才怪。
“我看你胃口好像比早上好了一点儿，喜欢这个口味的？”欧阳城跟施奕聊着天。施奕咽下一口粥，喘了口气：“早上的时候精神不好，也没吃出来是什么。这个粥有点甜，还好。”张口又含住勺子，接过半勺粥，她摇头不吃了。胃里暖热，身上也有了点力气，她的眼睛微微带了光。
欧阳城看向乔牧，确实是帅，一件黑背心让他穿出了时装的范儿，完美的衣服架子！可惜……在心里一声叹息，他说：“乔牧，天都黑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今晚没事儿，你也能早点儿走！”
乔牧一顿，看向施奕，不想走。“我回去也没事儿，你忙一天了，要不你休息休息？你这样白天黑夜的忙，身体也要顶不住。”
施奕看向乔牧，温声说：“你回去吧，我也没什么事儿，他一会儿累了，可以在沙发上休息，你这一天，实在辛苦……饭也没有好好吃。”她充满了歉意，“快回去吧，别你们两人一起熬，我也于心不忍。”
“……好，那我先走，明天早上想吃什么？我一早给你带来。”他没本事拒绝她，只好就范。
“……小馄饨吧，别的也行，你看什么方便就好。”
“好。”乔牧和欧阳城点头示意，出门而去。
欧阳城看着他的背影，有了同病相怜之感。起身坐上小椅子，真的像是接了班。“下午睡了很久？”抬头问施奕。
“也没有很久，一直在听书，后来不知不觉竟睡着了。”此时输液袋渐空，欧阳城帮她拨了针，终于能活动一下手臂了。
欧阳城看她一下一下屈伸着胳膊，知道她难受，就坐近一点，帮她按摩，细瘦的胳膊上没了肉，透着可怜。“今天怎么吐血了？”他猜她又胡思乱想了。
施奕收回了胳膊，又想起了那首丧钟为谁而鸣，心中凄楚难言。她不敢看欧阳城的脸，于是闭上了眼睛。“欧阳，我这两天想了很多。在这件事中，我就是一个罪人。如果没有我，一切都不会发生。”她的睫毛轻颤，湿润的痕迹洇了出来，“如果没有遇到我，Yolanda仍是一个独立自主，风姿绰约的职场精英，追求者众多，前途无量。是我们华人中的佼佼者，多明亮多耀眼！之后她是想继续游戏人生，还是收心嫁作人妇，都是美好的人生。而叶启澜，即使是在夺权之战中落败，也仍可收拾旧部东山再起，他是叶氏之子，人脉通达。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依然可以呼风唤雨，纸醉金迷，为所欲为的享受这个世界，作他黑暗王国的君王。”施奕抽吸了一口凉气，“可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而最应该不在的，其实是我。没有我，他们都还能好好的……”
欧阳城皱眉听着，渐渐动了怒。“睁开眼睛！”他命令道。施奕不为所动。于是他起身伸手，又去捏她的下巴。施奕扭头躲避，哪里避得开。“看着我！”欧阳城低喝，“为什么要没有你，你有什么罪？”
施奕冷冷的说：“原罪。”存在就是一种罪。
“胡说！”欧阳城的眼里冒了火光，“你存在，不是为了他们。他们要喜欢你，要追求你，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与你有什么关系？明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明明没有可能，还非要如此！他们是死于自己的执念！与你无关！记住了吗？”他低声断喝，“没人能判你的罪，你听着，你没有罪！”
施奕怔怔的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伤与痛，爱与恨，在这一刻都被他眼中的怒火烧成了灰。他坚定的告诉她：“你没有错，你没有罪，一切与你无关！”
欧阳城盯着她怔忡的眼睛，渐渐压下了心中的怒火。她还是个病人，她没有接受过心理疏导，她还在自己的意识形态里不可自拔，怎么能在这时吼她？他心里开始后悔，态度太生硬了，不行。
柔和了一下表情，他松开了手。“施奕，你听我说，整件事情你都没有做错，重来一遍你也做不出其他的选择，是不是？”抬手整理一下她扭乱的头发，“他们有选择的权力，你要尊重他们的决定，但不要被他们的选择左右。这才是你的人生。”
欧阳城的眼睛深邃明亮，蕴含着无穷的力量。施奕向他伸出手，仿佛是想摸摸他的脸。欧阳城伸手与她相握。“欧阳，你抱抱我……”施奕凝视着他，喃喃的说。欧阳城心中一热，俯下身去，让她的脸贴在自己的胸前，他揽住她的肩，把她抱入怀中。
施奕又听见了他的心跳，那样有力，让她心安。也许是因为在每一个危急时刻，都是欧阳城在保护她，所以她对他如此的依赖。
“他们两人……后事办完了吗？”施奕终于开口问了这件事。她一直不敢想，她不想承认他们已经没了，就是在她手上，都没了。
“办完了。Yolanda有她自己的家人，被葬在宾夕法尼亚，和家族在一起，十分妥当。叶启澜按照惯例也予以安葬。一切按照流程，该有的都有。你不要再想了，一切都过去了，逝者已矣，生者还要好好生活，我们还得往前走。知道吗？”
施奕沉默良久。她抬起头，看向欧阳城：“欧阳，求你件事。”
“用得着求吗？你说。”欧阳心里一阵紧张，不知她要干什么。
“那个在布鲁克林绿荫公墓的墓不是空的吗？把叶启澜葬在那里吧。如果不好明着做，你暗中操作吧，给他换个地方，换个我知道的地方。”施奕知道，叶启澜熟悉那里，他会喜欢那里。
“你何必……”欧阳城在心中叹息一声。
“求你帮我去办吧……”施奕心里难受，声音里透着哀伤。
“好，听你的，这不是什么难事，我去安排。你乖乖的，好好养伤。”欧阳城看着她的脸，忽然发现她的下颌处有个发青的手指印，是刚才自己掐出来的！心里顿时一阵懊恼，怎么用了这么大的力？伸手抚上她的脸，轻轻的揉着。心里一阵发软，总想保护她，却是伤了她。如果当时没有对叶启澜出手，他天天忙着帮内事务，也未必就一定跑来纽约孤注一掷！
“别揉了，我不疼。”施奕看他没完没了，扭开了头。
“对不起，刚才出手重了，有了印子。”欧阳城柔声说着，手上停了下来，揉不回去了。
“无所谓，我自己也看不见。”她想了想，又说， “欧阳，你把弹力绷带给我去掉吧，我不再发疯了。”她已经被束缚了两天，一动不动的实在是难受。
欧阳城犹豫了一下，不能确定她情绪是不是会反复。万一……
感觉到他的迟疑，施奕立即说道：“我全身都僵了，太难受，欧阳，给我打开吧好不好？”
欧阳城叹了口气，拿她可怎么办？让她在枕上躺好，他一根一根把弹力绷带解开，让她放松身体。虽然伤口一动就剧痛，但施奕还是调整了姿势，微微侧过了身。
“你去沙发上休息吧，我有事再叫你。”施奕闭上了眼睛。
欧阳城看了她一会儿，见她面色平静，稍稍放了点心。脱掉外套，到小床上躺下。真的是累了，这些天又紧张又心痛，四处奔波，无一刻放松过。现在躺平了，才觉出浑身跟散了架一样，酸痛。他也闭上了眼睛。
乔牧回到家，随便吃了点东西，洗漱过后也倒在了床上。他昨夜就基本没睡，今天念了一天他并不感兴趣的书，眼睛都花了。可是躺下了却睡不着，他心里仍记挂着那个女人：明天，还得换药啊！想想就疼得慌！哪家的馄饨好吃呢？应该换一种果汁给她喝，她会想要什么口味呢？愁死了！再一想到欧阳城现在躺在那张小床上，自己却在家里，顿时脸都绿了！
辗转反侧了半天，终于迷糊的睡了过去。一夜梦境凌乱，各种和施奕有关的画面铺天盖地而来，杂乱无章，在他脑海里翻卷。天不亮时突然惊醒，喘着气发了阵呆，起身看一眼表，时间还早，他先去浴室冲了个澡，终于清醒起来。
打开手机上网，先Google了一下美食，找了一家口碑评论不错的中餐馆，打算先去买馄饨。梦里那个活蹦乱跳的宝贝，本来是一吃好吃的就眉飞色舞的，现在却只能靠着挂吊瓶过日子……
提着保温餐盒推开病房的门，乔牧看到施奕已经醒了，而且竟坐起了身，靠在床头，单手拿着毛巾擦脸。欧阳城站在旁边，等她擦完了接过来顺便帮她擦了手，动作自然流畅。施奕抬头看见乔牧，目光柔和的看着他：“这么早，我才刚醒，你的早点都买来了。”
乔牧微笑：“你能起来了？伤口还疼不疼？动作轻一点儿，别碰到了。”边说着，边和欧阳城打了招呼。
“我本来也能起来，不是让他们捆上了吗？现在某人终于大发慈悲，把我释放了。”施奕腿上和臂上的伤口愈合得快，只是腹部严重，毕竟内部有损伤，还得休养。
欧阳城苦笑：“这个某人真是命苦，得，先去洗脸了。”他直接进了洗手间。
乔牧坐在床边，细看施奕的脸色，好像比昨天好一些，目光突然一凝，他发现她的脸颊上有一块淡淡的於青，另一侧对应的位置也有一块。这分明是让人掐出来的！
他提起一口气，勉强控制着声调：“脸上是怎么了？青了？”
施奕一顿，看了乔牧一眼，又垂下目光：“嗯，昨晚惹到了他，他生气了……”刻意压低了声音，像个犯了错被吓坏了的小媳妇。
乔牧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这是什么情况？欧阳城他……“你干什么了？怎么，惹他了？”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抚上她的脸，心疼的想：你干什么也不能掐你呀，怎么下得了手？
施奕微一侧头，躲了一下：“也没什么，我说错话了。”她不想让乔牧知道她消极颓废的想法，何必再让他跟着担一份心呢？可是她这无意的一躲，却分明伤了乔牧的心。远近亲疏太明显了！
乔牧举着的手，无力的垂下，他自嘲的想:乔牧，你也有今天！捧着真心献上去，人家都不屑一顾！他掩饰的低下头，问：“要不要吃早饭？三鲜的小馄饨。”
“要，我想吃！”施奕也急于转换话题，“正好现在没输液，我可以自己吃。”
乔牧没有说话，架起床上的小桌板，打开餐盒放上去，把勺子递到她的手上。做完这一连串事，他安慰着自己想开了：施奕，我爱你，即使你不知道，我还是爱你，我会一直爱你直到你也爱上我！
施奕勉强直起了腰，下腹伤口一阵巨痛，她撑过这一波疼痛，待到感觉麻木下来，才微微低头，盛起了一只馄饨，放入口中。乔牧立在一旁看着，她现在吃一口东西都要费着流汗的劲儿，欧阳城怎么下得了手？
小馄饨滋味很足，料也新鲜，吃完一只，施奕抬起眼，目光中带出笑意：“真好吃！”乔牧心里竟是一酸：“等你好了，我天天带你去吃好的。”
欧阳城收拾利落走出来，看到施奕已经吃上了，就说：“有肉的东西别吃多，你这几天肠胃还软，要吃易消化的，喜欢可以明天再吃。”他目光扫过她的脸颊，淡青的指痕擦过他的眼球，微微的疼痛。转身要走，他用目光示意乔牧。
乔牧随即跟他走出病房，站在走廊上，欧阳城轻声叮嘱：“她昨晚情绪又有反复，心里还是有结，今天你多加小心。我把固定她的绷带解开了，如果她烦躁情绪发作，就再给她系上。还有今天换药，实在不行分两次换。我临时有事，先走了，一切拜托你！”
“我知道，你放心。”乔牧很想问一问他为什么对她动手，但话到嘴边，还是没问。
回到病房，施奕还在慢慢的吃，欧阳城一走，她感觉轻松了好多，自己也觉得奇怪，又依赖他，又有点儿怕他，这是什么心理呢？ 也许是他太能看透自己的心思了，不想在他面前当个透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