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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他风风火火回到医院时，已经时过正午。他手里提着一个行李袋并一个餐盒，步履匆匆的走入病房。当时阳光正好，从明亮的玻璃窗透进室内，温暖明媚。施奕正倚在软枕上，双目微合，静静倾听。而乔牧坐在床边的小椅上，将手肘支在床边，捧着一个Pad，正轻声的念道：“专家们认为，量子科学实验卫星关键部件的成功研制，不仅是中国保密通信领域‘杀手锏’技术研发的重大突破，实现了从跟随创新到引领创新、从集成创新到原始创新的跨越，同时也是世界量子通信技术的重要创新，它有望将人类科技发展史上最安全的通信手段具备覆盖全球的能力……”
画面如此静谧，欧阳城的匆忙立即缓了下来，急躁的情绪奇异的得到了抚慰，一室的阳光却仿佛清凉的风，吹散了他心头的虚火。轻轻关上房门，那两人一起抬头看向他。乔牧站了起来，跟他打招呼。欧阳城向他一笑：“辛苦你了，上午的情况还好？”
乔牧一点头：“上午换了一次药，其他，还好。”
欧阳城想到换药就头皮一麻，他放下手里的物品，说道：“我给施奕带了点粥，你还没吃午饭吧？我也不知道你的口味，没有给你带，要不你就点个外卖，出去吃也方便，附近有餐馆……”
乔牧一摆手：“别管我，我不饿，正好施奕吃了能睡一会儿，她上午没睡。”乔牧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没有吃饭，不过好像真的不饿……心里堵得，什么也吃不下。
餐盒里是一碗菠菜猪肝粥。还是滚烫的，欧阳城把粥盛到小碗里，稍微凉一凉，打算喂给施奕。乔牧见了心头一凛，这样的情景不能活生生在他眼前发生啊，于是挤上前去：“欧阳，你把外套脱了休息一下，我来喂！”便强硬的接过了碗，霸占了床头的位置。
欧阳城心里一动，退后一步，看了过去。乔牧坐在床头，用小勺盛起一勺粥，吹了一口，递到施奕面前：“欧阳辛苦买回来的，尝一点儿，看看好不好吃！”勺子送到嘴边，“小心点儿，看看烫不烫。”
施奕这半天时间一直听他嗡嗡的念，脑子里跟糨糊一样，但看着他们两人，这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了，都在为自己着急忙碌，又怎么能把自己的痛强加到他们身上？张嘴含住勺子，吞下一口粥。
“温度合适吗？”乔牧抽出纸巾，擦拭了一下她的嘴角，又盛起一勺，仍旧吹了两口，再送过去，施奕依然张嘴吃掉，她感觉不出来烫不烫，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只是机械的咽下去。几口过后，她的唇被热粥蒸出了血色，胃里却堵得难受，摇头表示不要了。
“把这一碗粥吃完好吗，还有两口，猪肝菠菜对你身体很好……”乔牧和声细语的劝。欧阳城立在旁边看着，默默的叹息。
他对乔牧是有所了解的，虽然并不归他管辖，但闻名已久。明明是个浪子，几时收敛成了这个样子？
施奕皱眉，一口也吃不下了：“不吃了，会吐……”乔牧连忙放下碗，帮她又擦了下嘴角的湿痕，放平床头让她躺好：“那就不吃了，躺下休息一下。如果想睡就睡一会儿。”
施奕闭上眼睛，慢慢消解胃部的不适。空了三天的胃，缓缓开始运转。
欧阳城打开他拿来的行李袋，是施奕的个人物品，确实用得到。乔牧看了他一眼，他对施奕的了解确实比自己细，他甚至进了她的卧室……压下心里的酸水，他看着他拿出来的几本书：《高卢战记》、《欧洲简史》、《图灵传》、《多恩诗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我从她书架上随便拿了几本书，类型不一样，她想看别的我再去拿，给她打发时间吧。”欧阳城抬腕看表，“你去吃点东西？我还有一点时间。”
乔牧看了一眼床上的施奕，点点头：“好的，我很快就回来。”他得出去转一圈儿，换换情绪和清空一下大脑，念了一上午他完全不懂的东西，头昏。他也必须吃点东西，他对自己说：你的对手这样强大，你还得努力！
乔牧走了，欧阳城回到床前坐下，看着施奕的脸，瘦得脸上都没肉了，颧骨下方出了一道凹线，这才几天功夫啊？心疼得厉害，伸手抚上她的脸，轻轻抚摸。施奕睁开了眼睛，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有些依恋。这个男人如父如兄，让她很想躲进他的怀里，从此什么也不管。
“上午换药，受罪了吧！”这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想都不敢想，却时时在心头刺着他提着醒。“我明天上午不安排事情，在这儿陪着你！”
“你不用担心我，有事你就去忙，有乔牧在也可以，如果他也忙，其实我自己也行……”话虽如此说，她却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换药是太可怕了，无穷无尽的疼痛！
欧阳城心里一痛：“要是我能替你就好了。”他其实真的这样想，如果痛在自己身上，心里是不是就好过一点儿了？
施奕挑了一下眉毛：“没人能替得了我，这本就是我应该受的。”
欧阳城生怕她又回到自虐模式，马上换了话题：“看看，我给你带了点生活用品，还有书，你如果想看什么书，我再回去给你拿。家里没有现买也行。”于是一本一本给她报名字。施奕听了听，都是自己最近刚买的，还没来得及看。她轻声抱怨道：“乔牧以前一定不爱读书，他念书就像念经一样，听得我越来越困。”说完又觉得自己不厚道，他是个不爱读书的人，耐着性子读那些毫无趣味的科技类资料，一定乏味之极，可他还念了那么久……自己当真是不知感恩，可恶至极。一句话引发了她自厌的情绪，当即变了脸色。
欧阳城发现她情绪急转直下，没跟上她的心路历程，以为哪本书有问题，急忙问道：“怎么了，哪本书不喜欢，我一会儿直接拿走……”脸上一片焦急之色。
施奕闭上眼睛：“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欧阳城呆了呆，不知她这是又想起了什么。心力憔悴的想：“我的小祖宗，你这翻脸比我翻书还快，我也得跟得上啊！”
“别瞎想，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去呀！我愿意对你好，啊，就对你一个人好！”他换上轻快的声音，开玩笑般的说着真心话。
“你看啊，乔牧不爱看书，这回正好，让他也接受一下根红苗正的教育，你这都是涨学问的东西，等他跟着你看完了，他也能腹有诗书气自华了！白让他占了这个便宜！”一边观察着她的脸色，一边胡乱的开导着。
施奕也在调整自己的心情，看到自己的情绪让欧阳城不安了，更加自责。于是慢慢平静下来。“我想看图灵传，你帮我念一段吧。”她随便挑了本书，以示领了他为她取书的心意。欧阳城感觉到了她的克制，心里很高兴，她能控制情绪了，就是好的开始，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乔牧回来的时候，欧阳城正好念完了一个段落，他把书一合，递到乔牧手上，对施奕笑道：“接班的来了，一会儿让他给你念。你要是累了就直接睡，反正我们这些粗人，念书也像是催眠曲。”
乔牧笑了：“如果能给你念得睡着了，那是正好，我就能专治失眠症了！”
两人一唱一和，逗着施奕，施奕望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忽然涌起了力量：如果不能死，那就还得好好活着啊！哪怕只是为了他们！
欧阳城匆匆走了，乔牧带回来一杯鲜榨果汁，他问施奕：“要不要喝两口？新鲜的柳橙汁？”他举起来给施奕看那漂亮的怀子，和色泽艳丽的果汁。
施奕果然有兴趣，一见她点头，乔牧立即上前托起她的头部，让她枕在自己的臂上，就着吸管喝了两口。微苦略酸的橙汁流过喉咙，带来一线清凉，很是舒服，胃里也没有反应，她于是多喝几口。
乔牧见她喜欢，像中了奖一样高兴，喜上眉梢！施奕因为刚才一句抱怨而对他充满歉意，于是格外配合，让乔牧一下午都很快乐。看着她平静的脸，他感觉辛苦什么的，都不在话下。施奕休息了一会儿，目光流连在《多恩诗集》上，乔牧随时关注着她，立即把书拿过来，翻看了两眼，惊讶的笑道：“怎么，诗人还有玄学派的？以前没听过！”
施奕说道：“我也觉得很有趣，玄学派并不受主流诗坛重视，但历久不衰，必有可取之处，所以我想感受一下。就选了这本玄学派开山祖师的作品集。”
“好啊，我也体会一下什么是玄学诗歌！”乔牧打开诗集，开始念《歌与十四行诗》，施奕便静静的体会多恩诗歌的新颖与深刻，往往为他的奇思妙想而惊诧，果然是够玄幻！
乔牧一页一页的念着，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诗歌，只是时时关注着施奕的表情，见她真的听进去了，念得便更起劲！
“没有人是与世隔绝的孤岛，
每个人都是大地的一部分。
如果海浪冲掉了一块岩石，
欧洲就减少。
如同海岬失掉一角，
如同朋友和自己失去家园。
任何人的死都让我哀伤，
因为我与人类息息相关。
因此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
丧钟就为你而鸣！”
这首诗很有意境，乔牧也被它所吸引，念得很认真。待到最后一句念完，他心里忽然咯噔一声，霍然抬头去看施奕，只见她已睁大了眼睛！坏了！
乔牧啪的合上了书！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端着要跳起来的架子，轻声问：“累了没有？再喝几口果汁吧？”
而施奕的脸色白了一层又一层，她呼吸逐渐急促，乔牧吓得伸手去扶她的肩膀，“施奕！”话音未落，施奕却已气血翻涌，猛的扭头喷出了一口鲜血！血点如散花一般，撒到枕头、床单还有乔牧的衣袖上。
乔牧肝胆俱裂，嘶声大喊：“施奕！医生！”一把按到呼叫铃上，按出了血印。他俯身托起施奕的头，“施奕，怎么了？你看看我！”施奕胸中一直憋闷，至此终于吐出一口於血，反倒觉得轻快了一些。她微微喘着气，知道吓到乔牧了，便勉强断断续续的说：“没事，我，没事儿”乔牧顿时红了眼眶，把她揽进怀里，爱德华领着几名护士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他一见施奕吐血，倒是吓了一跳：这是有没发现的内伤？不能啊！
他急忙过来，先看了一眼仪器上的体征数据，又挂上听诊器，仔细听施奕的心肺，许久，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皱眉看着她吐出的血色，颜色偏暗，心里略感踏实，于是开出两张胸透的单子，想让施奕再检查一下内腑。他打量着施奕的脸色，虽然白，但青色减退，又问了问她的感觉，施奕低声说：“胸口的憋闷减轻了一点。”
爱德华露出了笑意：“别怕，应该是之前情绪过激导致的毛细血管破裂，在心里积了於血，这次吐出来，反倒是好事。一会儿再拍个片子确定一下，我给你加一种药，调理一下就好。在休养期间，要心平气和，什么都不要想，先把身体养好，听见没有？”
爱德华细看了乔牧一眼，才带人走了。
乔牧惊魂未定，太吓人了，心爱的人在自己面前，血染了衣襟，谁受得了啊！还好不是太碍，不然真是要了命了！
护士很快推来了一辆行动病床，让乔牧一起给施奕换床。由于她全身是伤，移床十分麻烦，还好乔牧力大手稳，和两名护士一起，非常平稳的把施奕移到了行动床上。一名护士推着施奕去拍片，另一名重新给她整理了床铺，带血的被褥撤掉，焕然一新。
乔牧扶着施奕的手，走在长长的走廊上，仿佛走不到头一般，每一声脚步都如同踩在他的心上。怎么就这样深爱了她？她容光焕发的时候，她飞扬的时候，他爱；如今她黯淡憔悴，脸色灰败，衰弱得病骨支离，他却好像更爱她，疼她疼到了骨头里。他看着她的面容，眼睛都在酸痛。
施奕被推入了胸透室，乔牧等在门外，他靠在墙上，微闭了眼睛，时间仿佛停止，他什么也不能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你不要有事！
幸好，真的没有事！胸透结果很快出来，没有异常！乔牧长出了一口气，把施奕带回病房，重新移到病床上，固定好她的伤处，把输液瓶也挂回原位。一切安排就绪，他才认真的去看施奕的眼睛，情绪恢复了吗？
施奕此时正在盯着他，看他把护士的活儿都给干了，几乎忙了一头汗！心中感动，目光透出了柔和。看见他抬头看她，她便轻声问了一句：“你天天在医院陪我，工作是不是都耽误了？”
“我那算什么工作，只要没任务，什么也不耽误。”乔牧直视着她，“你快快好起来吧，看你这个样子，我……真是不习惯！”他想说，他都心疼死了！
“你把外衣换了吧。”施奕的目光扫过他的袖口，那有一片血迹，已经干了，黑红的一抹，那样刺目。
“哦！”乔牧立即解开钮扣，一把脱掉了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紧身背心。他的身材总是能让她惊艳，真正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而且都是完美的肌肉，背心都挡不住的男性阳刚之美！
“你身材真好！”她又一次情不自禁的说出口。
他头脑登时一热，双手撑住床沿，垂眸看着她：“你快点儿好起来，我让你随便摸……”话一出口，觉出不妥，脸上开始发热，他立即改口，“那个，不收费！”强硬的想往玩笑上改。
施奕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微弯，露出了一丝笑容。乔牧望着那一点笑意，眼眶微湿，多久没看见她的笑了？这个一直阳光明媚的女子，时常挂着灿烂的笑容，把自己的心都笑得化在她身上。可这些天，只见了她的血，她的汗，她的泪，多不容易啊，让她有了笑容！
“你倒大方！”施奕现在感觉比较舒适，伤口不动时疼得也有限，“给我喝一口水，我想漱下口，还有血腥味。”
“好，你等一下，”乔牧见她精神好了一点儿，很高兴，麻利的兑出一杯温水，让她漱了两口，又喂她喝了两口。“想吃点儿什么吗？我去给你买。”他温柔的看着她。
“不想吃。说不定一会儿欧阳过来会带什么，等他那份就是。你还是给你念几页书吧，哪本都行。”
一提念书，乔牧心有余悸。那本诗集是不敢碰了，挑来挑去，选了《图灵传》 ，科学家总不会有什么妖蛾子，吓不着人了吧！
两人一坐一卧，一人轻声细语，一人闭目倾听，仿佛夏日午后品一杯香茗的悠闲时光。施奕在他的诵读声中，睡着了。乔牧合上书，静静的凝视着她，百看不厌。直到暮色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