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善缘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陈家果然是上奏请求严惩骆家,文翰并着谢太傅同样赞同严惩,晏景瑜一个人独自苦苦说情,只说至少要查清楚骆安如今究竟是在匈奴还是已经死去,至少要有一个明明白白的说法。文翰与谢太傅二人咄咄逼人步步讽刺,晏景瑜寸步不让,成宣帝头一日听了谢青离的意见,骆家众人又着实是将才,到底下不了狠心直接全部杀掉,一时间犹犹豫豫没有决断。
散朝之后谢太傅被留了下来,成宣帝虚心请教道:“太傅可觉得这件事情还是有些蹊跷的地方。”
“回皇上,老臣以为,这件事情虽然不是言之凿凿,但是如今影响恶劣,皇上定要早日决定,方能安抚天下民心。”
“可是若是错斩忠良,岂不是……凉了将士们的心?”
谢太傅早知成宣帝是在犹豫,对于自己这个学生他太过于了解,沉吟片刻道:“皇上大抵可以放出风声,说是要斩了骆家人,骆家军听闻此事,若是忠心,顶多上了奏疏,绝对不会有其他动作,但是如果要骆家军有所异动,还请皇上万莫犹豫。”
成宣帝心中有了点底,当然了一贯的经验让他绝对不会直接去按照谢太傅的说法去做,反而是告诉了晏景瑜,晏景瑜登时反对道:“皇上,骆家军对骆家忠心耿耿,他们若是以为皇上冤枉了骆将军,恐怕到时候恐生变故,反过来若是没有冤枉他,那为了主子,骆家军可能也会有所动作,到时候得不偿失,岂不都是太傅的过错!”
彼时谢青离正在书房中伴驾,听了晏景瑜的话,也顾不得其他,开口便道:“晏大人这话说的不对,骆家军不是骆家的私人队伍,他们是皇上的军队,怎么可能会造反,皇上应该防止的是有人到军中生事,北境与京城之中消息实在是传递太慢,有人挑衅生事,让皇上失了这样一支部队,才是这件事情最可怕的地方啊。”
晏景瑜何等聪明,谢青离几句提点,马上晏景瑜就发现了自己的话会给如今已经如履薄冰的骆家带来什么灾难,随及附和道:“娘娘这话说的对,甚至于这个部队失了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会让所有的将士觉得皇上轻视不信任他们,到时候军心涣散,这才最可怕。”
成宣帝被谢青离与晏景瑜两个人说的心中陡然一颤,意识到谢太傅话中究竟有多少的漏洞。心中一个激灵。
在悬崖边上的骆家,又被谢青离和晏景瑜拉了一把,暂时保持了原状。
不过谢青离心里清楚,最后一推,马上要到了。
心里为那位遥在匈奴的骆安默哀。
腊月二十四,贤妃于宫中自缢身亡,与此同时,北境千里战报,骆家军举旗起兵,已朝京城方向前进。
成宣帝迅速回击,骆家全族枭首,七岁以下孩童没入教坊,晏景瑜贬为户部主事,贤妃剥夺封号。
谢青离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很沮丧,她早知道这件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那日她对谢皇后说,只要贤妃死的消息传出去,北境骆家军必反,只要北境骆家军反的消息告诉给贤妃,贤妃必死。谢皇后果然是个好谋略,若是再迟几日,恐怕事情有变呢。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成宣帝也没有了过年的兴趣。谢青离偶尔陪在成宣帝的身边 到时候,看成宣帝经常是恹恹地,谢青离的手抚摸上了成宣帝的身体,轻声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成宣帝一把握住了谢青离的手,道:“你不是说,骆安不一定会叛变吗,现在你还坚持吗?”
“臣妾……还坚持。只是如今也不敢肯定了,若臣妾是骆安,在匈奴独自一个人忍受酷刑的同时却听到了自己的亲人自己的战友都已经故去的消息……不知道会不会还有希望再坚持。”
成宣帝沉默不语。
“臣妾想,其实骆将军真的不一定会叛变的,您想,每年我们与匈奴都有许多交换俘虏的机会,之前的金将军,不也是被交换回来的吗,苦肯定会受,可总归还会是有希望的,皇上您看呢。”
成宣帝的手无意识地抚摸过谢青离的长发,良久方道:“朕现在也觉得他恐怕不会叛变,只是……木已成舟。”
“那,臣妾请皇上,万一真的有朝一日,骆将军能够逃出来的话,请皇上一定要给他一个机会,让他亲口说出他想说的事情,就算是对皇上自己内心犹豫的一个交代,可好?”谢青离小心翼翼地看着成宣帝,不知道这句话能有几分被答应的可能。
好在成宣帝在犹豫之后还是点了头。
无论多么不想过年,年最终还是来了,除夕这日宫中赐宴,谢青离在一堆文官中看见了晏景瑜的影子,相比于前两日看见的晏景瑜,他要瘦了许多。谢青离遥遥举杯,晏景瑜苦笑。
成宣帝与谢皇后两人并排坐在高位之上,一贯的郎才女貌,看的宗室之人频频点头,不过谢皇后清楚,如今她与成宣帝之间隔了太多的东西,早就不像初嫁时候那般,郎情妾意。谢皇后下意识地看向了谢青离的方向,谢青离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看正翩翩起舞的舞女。
谢皇后无奈摇了摇头,最近总生出一种谢青离已经不是曾经的她的感觉,仿佛一夜之间,谢青离忽然间地长大了,懂了许多的事情,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生于荒野中的丫头。今年谢青离过生日的时候,成宣帝虽然说简办,只是随便地摆了两桌的酒菜,又赏赐了一些常规的东西,看起来与每个妃子都是一样的待遇,甚至都没有趁着过生日给她提一提位分,但是整个腊月,成宣帝几乎都在凝露宫中,早就超出了宫妃正常应该侍寝的日子,甚至还特地允许了谢青离伴驾御书房。
现在有许多的事情还要她反过去问谢青离,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谢皇后非常的不爽,谢皇后心情不好,却又不能说出口来,只能,终究是当初看错了人,谢皇后隐隐地觉得谢青离的野心很大,恐怕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了的。
谢青离中途离席前去更衣,出门正碰见了晏景瑜,这还是谢青离与晏景瑜第一次私底下见面,晏景瑜微微笑笑道:“多谢娘娘当初的帮扶。”
“何必呢,总归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不是吗?”谢青离一样苦笑了一下,晏景瑜自袖中掏出了锦囊道:“微臣如今人小言微,也没什么能够帮助娘娘的事情,锦囊中的东西,也许能够在关键的时候帮娘娘一次,也只是希望而已,还请娘娘不要嫌弃。”
谢青离接过,并没有推辞,“那本宫就多谢晏大人美意了,希望永远都不要有这种关键时候。”
晏景瑜目送谢青离的身影消失在了殿门之中,不由一阵苦笑。
成宣帝绝对不会想到,他答应了谢青离的话会在那么快的时间内实现。
大年初一的那天,成宣帝按照往日的规矩,前去祭天。
就在祭天的途中,灰头土脸的一个人影冲过了卫兵的防线跪在了成宣帝的面前,大喊冤枉,不等说话,泪已成行。
这种人自然不等成宣帝出口,就要被拉下去,不过在成宣帝听见了那人大喊的“罪臣骆安”之后,很快便吩咐了将此人带到自己面前。
骆安恐怕都没想到成宣帝没有直接将他斩首反而是愿意听他一言,登时泪眼朦胧直呼冤枉。
祭天的时辰不能够耽误,成宣帝命人将骆安看守起来,自己前去祭天。
待等祭天之后方前去骆安之处,却见一个人正手持麻绳,勒在骆安的脖子之上。
这等场景,将成宣帝心中那点本来不大的怀疑,扩大到了极大,他踢开了那人,亲手解开了骆安脖上的麻绳,吩咐了侍卫将那人抓捕,而后亲自与骆安深谈甚久。
谈了什么自然是没人知道。
不过结果,是人尽皆知的。
骆安被封为大将军王,骆家人平反,没入教坊之人除去奴籍,贤妃晋封皇贵妃葬于妃陵,还有骆家军中之前获罪所有人一律重归骆安麾下。晏景瑜这个被连累的丞相很快便被官复原职。
有时候所谓荣辱,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晏景瑜见了如今已经孑然一身,孤独带着几个远亲的孩子生活在将军府的骆安时,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样的话去安慰他。
兄弟二人把酒言欢,晏景瑜迷醉之时,喃喃道:“谢婕妤,当真是慧眼识珠呢。”
骆安眼神通亮,看着晏景瑜,道:“怎么,谢婕妤说了什么?”
晏景瑜笑的迷迷糊糊,半点防备也没有道:“你不知道?当初满朝文武,支持我的,居然只有谢婕妤一个后宫妇人,要我说啊,谢家那个老狐狸,居然还能养出这么通透的女孩子,真是,真是……”晏景瑜沉沉地睡去。
骆安将最后一碗酒倒入嘴中。
也许没有人知道,他本是抱了必死的心回来,即使是不能拉着成宣帝去死,但也要让天下闻他恶名。直到成宣帝亲手解开了他的绳索的那一瞬间,他方喃喃地问了句为什么。
成宣帝说,因为朕答应谢婕妤,给你个机会说你要说的话。
谢婕妤。
真有意思。
未完待续